第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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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日中,雖是初春卻也不是很冷,陸雁農(nóng)讓康錦言先在大腳盆里粗粗洗凈了身子,再扶她進了浴桶,一進浴桶泡進略燙的熱水里,康錦言忍不住舒適地放松了身子,正閉著眼,便感覺陸雁農(nóng)輕扶了自己的頭靠在浴桶沿外,脖根處墊了毛巾,先是溫熱的毛巾細細擦洗了自己的臉,然后自己的頭發(fā)被細心地拆了開來,溫熱的水澆在頭皮上,又涂了皂角,輕輕揉搓,只覺得舒適無比。 康錦言緊閉著雙眼,眼淚一縷縷從眼角滲出,流入發(fā)鬢,隨同洗發(fā)的水一同落入盆里。 康錦言自母親病后,雖也有傭仆伺候,但她們大多敷衍了事,她生性要強,自此一應(yīng)事體都自己做,這樣的溫柔對待,只在記憶深處的幼年。 泡完了澡,擦干了身子,換上陸雁農(nóng)干爽的棉襖,坐在屋外溫暖的太陽下曬頭發(fā),那頭發(fā)已經(jīng)被陸雁農(nóng)擦得半干,沒多久便曬干了,松松地在腦后扎起,整個人便如隔了世,換了新。 陸雁農(nóng)又端出一碗藥,微微噙著笑,遞給她。 康錦言在竹椅上抬起頭接藥,西斜的陽光半掩半映在陸雁農(nóng)身上,一張明秀的臉,一雙清湛的眼。親切,溫暖。 她低下頭一口一口喝著藥,身后有個小姑娘跑過來:“陸姑姑,還要燒開水嗎?” 陸雁農(nóng)笑說:“不用啦,謝謝燕子。”小姑娘燕子笑嘻嘻:“那成,我明天再來幫姑姑燒開水?!?/br> 陸雁農(nóng)柔聲說:“明天不用燒這許多,姑姑自己會燒了?!?/br> 燕子卻嘟了嘴:“姑姑你說過有事兒找燕子幫忙的,現(xiàn)在又說話不算話了?!彼p輕拉了拉陸雁農(nóng)的袖子:“你說這個jiejie現(xiàn)在洗頭洗澡都要用晾涼了的開水才行的呀,要燒好多好多開水的?!?/br> 陸雁農(nóng)很是耐心:“明天只需要泡藥澡的開水就行了。”她見小姑娘還是嘟著嘴,便一笑:“那好,明天燕子還來幫我燒開水?!?/br> 燕子歡天喜地地笑著跑走了??靛\言也喝完了藥,嘴邊卻遞過來一個小漿果子,她抬頭,卻是一個*歲的小姑娘,雪白的皮膚,亮晶晶碧清的大眼睛,仿佛一個小號的陸雁農(nóng),正淘氣地笑:“漿果子很甜?!?/br> 康錦言接過漿果,小姑娘盯著她,她便把漿果子放進嘴里吃,小姑娘這才滿意地笑。 果子很甜,沖淡了嘴里的苦澀藥味。 小姑娘仰著頭對陸雁農(nóng)說:“阿娘,jiejie好了嗎?” 陸雁農(nóng)只微笑著看著她們,聽得小姑娘問,說:“還沒有呢,不許跟jiejie淘氣。”一邊同康錦言說:“剛才那個是山村里的一個鄰居小姑娘,叫燕子,常來玩兒的。這個是我女兒,柳蔭。”她停了一下,溫言說:“外子現(xiàn)在田里,婆母帶著我兒子在鄰家玩。” 康錦言點點頭,看著小柳蔭,心里柔軟,就象看見了自己的meimei,忍不住便對著她笑。柳蔭看著她笑,也笑,一邊做鬼臉,十分活潑。 康錦言笑著伸手去摸小柳蔭的頭,小柳蔭見她坐得矮,便很趣致地彎了腰把頭湊到她手下,還自動自覺地順著她的手轉(zhuǎn)頭??靛\言忍不住笑出聲來。 陸雁農(nóng)早見慣了小女兒頑皮淘氣的小模樣,只搖頭笑。 柳蔭卻蹲在康錦言腳邊問:“jiejie你怎么不說話?你病了三天三夜沒說話,從醒過來到現(xiàn)在還是沒說話。” 康錦言一怔,張了張嘴,柳蔭側(cè)頭看她,她想說謝謝,可是又覺得不能說謝謝,只覺得說了謝謝便與她們隔了重山了,那是不可以的,于是她脫口而出:“你們家怎么會有浴桶?” 話一出口,便覺得傻,小柳蔭卻嘰嘰咯咯地笑了:“對啊對啊,很多小朋友都這么問我,不過他們都問:這個是什么呀?” 陸雁農(nóng)笑著回答她:“我們來這里比你早了幾個月,當時逃難的時候,趕了一輛車,零碎東西沒法理,就搬了一個浴桶,全扔里面了。到了這里住下來,才發(fā)現(xiàn)還真有點用。” 小柳蔭笑嘻嘻說:“是啊是啊,我也是零碎東西,扔在里面過來的?!?/br> 陸雁農(nóng)輕輕一拍她腦袋:“皮猴兒!” 小柳蔭一縮頭,做個鬼臉:“你自己說的,我可不就是坐浴桶里的么?阿爹趕車,奶奶抱著弟弟坐車上,我沒有人抱也沒有地方坐啊!”她裝著小委屈,眼睛卻亮得一閃一閃,滿是淘氣狡獪。 陸雁農(nóng)不理她,拿了藥碗回屋,小柳蔭仰著頭哈哈笑:“jiejie,你知道吧,我阿娘說不過我就這樣!” 康錦言忍俊不禁。 康錦言連泡了五天藥澡,也吃了五天藥,她身體底子不錯,五天后,便覺得精神好了許多,手臂上的傷也收了口。 在醒來的第二天,康錦言便見到了姚紅英和柳源。 在康錦言眼里的姚紅英年紀略小于陸雁農(nóng),臉容十分俏麗,她一邊走進來,一邊沖身后的柳源叫:“阿洛哥哥,我說過讓柳楊晚上跟我,你為什么不肯?” 柳源一身舊黑布農(nóng)民裝束,卷了褲腿似乎正從田里上來,并沒有進來,康錦言便沒看清他的面容,只聽到他帶著笑答:“柳楊才一歲,你又沒帶過小孩,回頭尿你一床。再說,吵到你婆母更加不好?!?/br> 姚紅英扁扁嘴:“吵到她又怎樣,要不是你們,我們倆跟家人失散了都不知會怎樣,幫你帶孩子也算是報答。” 柳源一家是在逃到一個小鎮(zhèn)邊沿遇上姚紅英和她婆婆的,當時她們極是狼狽,驢車翻倒,驢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姚紅英崴了腳淚汪汪地坐在地上,她婆婆雖是陰沉著臉卻也并沒有自行離去,守著她一夜,見還不見好,正打算去鎮(zhèn)子里找大夫。 陸雁農(nóng)嫁于柳家之初,姚紅英還沒有出嫁,仍在城里上學,因和柳母感情很好,柳母進城照顧懷孕的陸雁農(nóng)時便也常去藥堂,陸雁農(nóng)因為柳源和姚啟德的關(guān)系,待姚紅英極好,兩人相處也算友好。見此情況,陸雁農(nóng)馬上替姚紅英針灸正骨,扶她上馬車,帶了她們兩婆媳一起走。路上方得知,半途中因有炮彈落下,人群亂竄,已經(jīng)與姚紅英丈夫失散了。從此她們便同行同止,在這山村一起住了下來。 陸雁農(nóng)扶康錦言坐起身,笑看了她一眼:“說話還這么夸張。你要是空著,幫忙洗下小孩的衣服?!?/br> 姚紅英睜大眼,笑嘻嘻應(yīng):“行!我只洗柳蔭和柳楊的!”看了眼康錦言,不大感興趣地跑了出去。 柳源笑:“英兒真象個孩子?!?/br> 陸雁農(nóng)微微一笑,笑容里帶了一絲憐惜。 康錦言要到很后來,才知道陸雁農(nóng)為什么一直對姚紅英充滿愛護和憐惜。 ☆、第36章 二十九 陸雁農(nóng)醫(yī)術(shù)甚好,山村雖貧窮,山里卻可以采到一些草藥,山下二十里處有個小鎮(zhèn),也能買些藥草,她便時常醫(yī)治村里及鄰近農(nóng)人,農(nóng)人感恩,常會送來些米糧番薯和蔬菜,陸雁農(nóng)忙碌時也會來幫手,比如上次來幫忙燒開水的燕子。柳源則自小跟著父親在田莊學過耕作,略曉農(nóng)務(wù),雖有些手生,但跟著農(nóng)人,很快也便上手,冬種小麥油菜,開了春便有了些收獲,再加上逃出來時也帶了些錢,食物便不大成問題。 至于衣物,冬天的棉襖拆了棉絮收起來,便是夾衫,待得天熱,去山下鎮(zhèn)子買些薄棉布,便也草草解決。 康錦言的傷和病很快便痊愈了,她知道自己獨自去西南全不可行,回省城家里更是自尋死路,想起周默說過:“如果萬一失散,你記著,要跟著人群,實在沒辦法了,往失散的地方附近的山村里走,我一定會找到你。”雖然她也不知道此地到底離當初火車斷軌的失散之地有多遠,但仍然決定在這里住了下來,以圖后計。 她身體一好,便跟著下地,或者幫著陸雁農(nóng)采草藥醫(yī)治病人。她心細,看著陸雁農(nóng)施醫(yī)理藥,暗下心思記憶學習,遇到相同癥候便能在陸雁農(nóng)還沒開口之前便遞出需要的器具和草藥,陸雁農(nóng)頗為詫異,見她孜孜目光,便一笑,開始指點她。 康錦言很快便發(fā)現(xiàn)陸雁農(nóng)才學過人,不論是醫(yī)理上問題,詩詞上的,算術(shù)上的,乃至天文地理都在她時時不經(jīng)意間順口說出。康錦言既驚且佩,她自幼好學,便總是拿各種問題問陸雁農(nóng)。 陸雁農(nóng)蝸居山村,本來只能和柳源談吐和契,她一向只慣和人淡淡相處,山居以來雖與人和睦卻難遇可以交談之人,康錦言的出現(xiàn)令她有意外之喜,也便將平生所學著意指點教導(dǎo)。而康錦言小小年紀具有的決斷堅忍也頗讓陸雁農(nóng)尊重,兩人雖然年紀相差十多歲,卻也從此亦師亦友,相處極洽。 除了學習外,康錦言最愛的,便是農(nóng)活家務(wù)之余,幫陸雁農(nóng)照顧一子一女。 柳蔭已經(jīng)八歲,十分精靈古怪;柳楊只得一歲多,雖小,卻也很是頑皮,動輒號哭,鬧得狠了,康錦言便狼狽地抱著小猴子去找mama,而陸雁農(nóng)不拘在做什么,隨手揀根樹枝在泥地上隨意劃動,片刻之后一幅“白毛浮綠水”的寫意圖畫或“人魚公主”或其它的什么便躍然入目,小小柳楊總會收住眼淚,注目圖畫,才哽咽著就高興地拍起手,奶聲奶氣地說:“白……白毛撲綠水……”柳蔭若在,就會笑嘻嘻糾正弟弟:“是白毛浮綠水……”再嘆一口氣:“不過只得一歲多,這樣也不錯了?!?/br> 康錦言被逗得大笑,對陸雁農(nóng)的畫技佩服得五體投地,便又要跟著陸雁農(nóng)學畫,陸雁農(nóng)不禁失笑,康錦言也吐舌,她幼時原也活潑嬌縱過,只后來小小年紀便硬生生轉(zhuǎn)了性子,如今短短幾個月,便像是深埋的性情復(fù)蘇了過來,活潑愛玩到飛起,卻極自然。陸雁農(nóng)當然不藏私,時日久了,也能畫得三分神韻,因天天在地上畫,兩姐弟便指山指水指各種動物讓康錦言畫了來玩,康錦言也都努力照辦逗他們開心,他們便天天跟著康錦言。 姚紅英年紀漸長,卻不知為何一直沒有一兒半女,她一向極愛柳家這一對孩子,他們原本也愛跟著她,現(xiàn)在卻更愛康錦言,這一點頗令她氣惱。 陸雁農(nóng)對孩子教導(dǎo)向來隨意不羈,也不去理她這點孩子氣。她雖然很是愛護姚紅英,只是她性格疏朗,頗少小兒女情態(tài),經(jīng)久才略略適應(yīng)姚紅英的嬌嗲。 時日如飛,這山村因在深山里,仿佛與世隔絕了般,外面的戰(zhàn)火并未延綿過來,避居此地的人們雖提心吊膽,也認真地過著日子,貧苦,安然。 到了夏季便開始收割稻谷,柳源、陸雁農(nóng)、康錦言都下了地,柳母在家?guī)е『⒑妥鲲?,收割完了稻谷,便開始碾稻、曬谷。 有日在場院里收曬了谷子,康錦言一邊縫補衣裳一邊高興地看著他們夫妻言笑,一舉一動之間默契自如,不禁好奇地問:“雁農(nóng)姐,你和柳大哥是自由戀愛的么?” 陸雁農(nóng)聞言一笑,柳源見她問得有趣,笑:“不是的,我們是訂的娃娃親,很大了才見的面?!?/br> 康錦言頗為訝異,“啊”了一聲。 陸雁農(nóng)見柳源興致甚高,他一向不愛多話,便不想敗他興致,便輕聲笑道:“你別聽他的,當年憎恨盲婚啞嫁死活要退親的就是他?!?/br> 柳源微笑:“我一直想明白的是難道你從沒想過?” 陸雁農(nóng)微微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沒有。第一,我年紀小,沒怎么想過這件事,第二,象我祖父母這樣的人,怎么可能誤我,如他們看不上你,哪里還會管什么一諾千金的娃娃親?!?/br> 柳源摸摸鼻子,笑。 陸雁農(nóng)悠然看著柳楊和同村孩子在沙土里玩得一臉一身臟泥,揶揄地看著他:“我從不信那些傳奇,少年人的見識能有多少,往往耽于一時愛戀之樂眼光錯判自誤終身,這一類的悲劇比之父母之命造成的只多不少?!?/br> 康錦言想了一想,接上去說:“雁農(nóng)姐說得對。而且傳奇?zhèn)鞯淖匀欢际呛玫慕Y(jié)果。其實有責任心愛護子女的家長,定然還會在訂親后觀察對方成長后的品性。如相信父母,則應(yīng)可相信他們的選擇。再說那也是一個選擇,何必為了順應(yīng)潮流,為了抗爭而抗爭?!?/br> 她意猶未盡,又接著說:“我們這個時代,很多人很多事崇尚的就只是一個形式,為了形式而去做一切美其名曰的事兒。全不想其實大可不必?!?/br> 陸雁農(nóng)凝目望她,嘴角露出笑意。柳源故作悻悻:“雁農(nóng),你遇上知音了?!?/br> 陸雁農(nóng)不知想到什么,噗哧一笑,揶揄地說:“那會兒你也就是錦言的年紀罷。” 柳源一想,他十七歲方才第一次見陸雁農(nóng),康錦言今年十六歲,可不正是自己決意反封建退親大義凜然的時候。他看著陸雁農(nóng)笑吟吟的神情仿佛在說:你可承認你及不上康錦言的見識罷。久違的那點調(diào)皮在她眉間眼梢跳躍,想起那時她已偷偷留心自己,心中柔情無限,不禁笑意盎然。 陸雁農(nóng)見他笑,臉上微微一紅,收回目光過去一旁地上抱回柳楊:“洗澡澡啦。” 康錦言并無留意他們夫妻眉目官司,看著柳楊一驚:“雁農(nóng)姐,他嘴里是什么?” 小小柳楊嘴里含著的正是半只蚯蚓,陸雁農(nóng)一怔,笑道:“小胖子,你娘就把你餓成這樣了?乖,吐出來?!鄙斐鍪秩ダ对谕饷娴陌虢亍?/br> 卻見柳楊吸溜一下,把整只都吸了進去,得意洋洋地看著大家。 康錦言這些日子來早不是當年的大小姐,下到稻田里螞蟥吸在腿上都能等到鎮(zhèn)定上岸再搓把鹽摘掉的,見柳揚吞下蚯蚓卻也忍不住又驚又嘔,看著他一嘴泥,不知如何是好。 陸雁農(nóng)也呆了一下,才笑罵:“真餓著了?” 轉(zhuǎn)頭安慰康錦言:“不要緊的,回頭煎碗焦米湯灌下去,就全消了?!北Я撕⒆尤魺o其事地進屋。 康錦言摸摸頭,看一眼柳源,柳源笑吟吟看著妻子的背影,對她做個鬼臉,說:“我去找柳蔭回來?!绷a這個時候定是和村里的小伙伴漫山遍野玩得不亦樂乎。 她抿著嘴笑,一轉(zhuǎn)頭,又看見柳母從陸雁農(nóng)手里接過柳楊,說了一句什么,陸雁農(nóng)笑著應(yīng)了一聲,去了廚房。 康錦言一直是個細致的人,她早看出柳母對陸雁農(nóng)頗為冷淡,只在孩子的事情上會和陸雁農(nóng)有交流,只陸雁農(nóng)并不以為意,十分尊重孝順老人。 康錦言從放著衣裳的提籃里拿出一本筆記,趁著此時天色尚亮和難得的清閑,細細看了起來。這是陸雁農(nóng)的醫(yī)案筆記。陸雁農(nóng)自幼學中醫(yī),隨同祖父母的習慣,也養(yǎng)成了日日記錄醫(yī)案的習慣,醫(yī)案記完了有時會在邊上寫些生活小記。這一本是陸雁農(nóng)年初在山下小鎮(zhèn)里買來的習字本,紙質(zhì)很是粗糙,因康錦言認真學習,而山村農(nóng)人的病例并不多,陸雁農(nóng)便還記了些從前的一些簡單醫(yī)例,一并給康錦言看。 康錦言有時會忍不住看當中陸雁農(nóng)記的生活小記,卻又覺得很不禮貌,陸雁農(nóng)似是知道,便笑話她:“不礙的,只是順手,而且記的都是咱們一起的生活,你也有份?!?/br> 果然都是生活小記,比如柳楊的童言稚語,柳蔭的精靈,柳母新做的菜式,還有自己學習的進度。坦坦蕩蕩,卻簡潔生動。 康錦言翻到自己來的那日,陸雁農(nóng)這樣寫著: “半夜外出尋淘氣蔭,見有人墜河,三月山水冰冷,寒邪侵體,又遍身污漬傷痕,觸目驚心。只不過稚齡少女。” 坐上火車時是一月寒冬,墜河已是三月,康錦言并不曾忘記那近三個月逃亡流浪的日子,寒冷和饑餓、驚恐和死亡時時刻刻在身邊,路上偶有殘尸,炮火落下時血rou飛濺,人人也視若無睹,只埋頭四散奔逃。她就算天性堅強,又怎么可能經(jīng)歷過最平常的人家都不曾經(jīng)歷的戰(zhàn)爭?她不知道父親他們?nèi)耸遣皇瞧桨驳搅宋髂?,只知道,無論如何,她要好好地活下去,而要好好地活下去,就要牢牢地記住這三個月的生死苦難。 然而她貪戀這貧苦山居的溫暖。雖然穿的是舊裳布衣,需頂著烈日下地勞作,初來時春寒,棉被不足,破舊床單下墊著的是稻草,每晚手足冰冷難以入眠,而夏日里又蚊子肆虐,但這里卻有著如母如姐如師如友的陸雁農(nóng),有著寬厚大方的柳源,有活潑精靈的柳蔭,有頑皮搗蛋的柳楊,還有雖常陰著臉卻有時對著她面露憐惜慈祥的柳母。 她除了在母親和周默面前,從未得到過這樣的快樂無憂。這是她心中的世外桃源,她臨時的伊甸園,因為知道它搖搖欲墜,朝不保夕,于是她視若珍寶、愈加珍惜。 ☆、第37章 三十 音希原本在電話里是這樣說的:“顏jiejie,你能把那些翻印好的你外婆的老照片給我嗎?我想帶回去給奶奶看?!迸d許能讓奶奶高興一點。 那是年前顏子真答應(yīng)音希奶奶的,會把外婆的老照片翻印一份給老太太,顏子真是個極守信用的人,回來之后便已印好,打算等音希放暑假才帶回去。這會兒音希奶奶病重,但顏子真猶疑再三,最后嘆了口氣,才給了衛(wèi)音希帶回去。 音??催^這些照片,遺憾地說,奶奶年輕時的照片她沒看過,好像說年輕時在蘇州的時候匆忙離家全丟了。 顏子真關(guān)了電話之后又想也許自己也應(yīng)該前去探望,猶豫半晌去問了mama,得了允許,便打電話給音希,音希自是高興。 翌日凌晨便出發(fā),天色只微微泛著青色,兩人在汽車站會合,音希一路沉默,偶爾說幾句,盡是幼時奶奶的寵愛,眼中微泛淚光時便扭向窗外,倔強地不讓顏子真看到。她和顏子真不一樣,奶奶一直和唯一的兒子住一起,音??梢哉f從小由奶奶帶大,而奶奶……從來沒有生過重病。她心中說不出的擔憂和害怕。 后來音希說:“顏jiejie,其實,我原來還有個哥哥?!?/br> 顏子真一怔,音希低著頭:“我從來沒見過我哥哥,他十歲的時候去河里游泳,淹死了,過了兩年我才出世,所以奶奶特別疼我,小時候一刻都不肯離身地帶著我?!鳖佔诱媾呐乃募纾瑖@了一口氣。 來開門的是音希mama,一見音希微皺的眉頭略略松開,再看到身后的顏子真,便有些意外。 顏子真微笑:“阿姨,我聽說奶奶病了,來看望奶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