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珠渾身一僵，又疼又怕，那是從心底浮上來的害怕，宛如當(dāng)初被知縣沈澤抱到床上的絕望，因為此時如此對待她的人是他，絕望之外，更有一種難以置信。

    “疼了？害怕了？”程鈺喘著粗氣放開她，一手抬著她下巴，眼圈也發(fā)紅，“這才叫欺負，如果我真想欺負你，早就這樣對你了！你以為我不想對你負責(zé)？你以為我明明很想碰你要你卻只能遠遠看著你很好受？”

    他近似瘋狂，含珠呆呆地看著他，忘了身上的疼。

    他是說，他想對她負責(zé)，他，他喜歡她是嗎？

    那為何……

    她眼里浮上疑問，程鈺凝視她片刻，閉上眼睛，手握住她手，拉向他。

    這樣突然的動作，震驚過后，含珠滿臉通紅，急得往回縮。程鈺也不想讓她碰，可既然都到了這個地步，與其讓她一次次誤會他不想負責(zé)，誤會他不看重她，程鈺寧可給她碰自己的不堪。

    夏末時節(jié)，衣衫尚薄，他手握得緊，含珠掙脫不開。

    挨上了，卻與意料之中的不同。

    因為之前有沈澤，哪怕含珠沒有刻意去分辨，她也感覺到了不對。

    含珠不知道大多數(shù)男人該是什么樣的，所以她說不清楚是沈澤不對，還是程鈺太……

    “我喜歡你，說不清什么時候喜歡的，不過那晚從他手里救下你，灌你喝涼茶的時候，你狼狽地躺在我面前，可憐又美得動人，我就想要你了?？晌也恍?，我懂事后就發(fā)現(xiàn)自己不行，無藥可醫(yī)，娶了你，無法跟你做真正的夫妻，無法讓你生兒育女，所以不管我多喜歡你，多想告訴你，多想娶你，我都不能開口。我知道我自私，明明無法對你負責(zé)還再三占你便宜，但我不是你口中的那種小人。”

    松開她手，程鈺轉(zhuǎn)過身，聲音前所未有的冷，“除了我，這事只有你知，以后我不會再見你，你也不必擔(dān)心我再對你不敬。”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含珠茫然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還沒有從他的話里回過神。

    什么叫他不行，什么叫無法做真正的夫妻，無法生兒育女？

    跟，跟他與沈澤的差別有關(guān)系嗎？

    遠處傳來阿洵歡快的笑聲，含珠慢慢清醒過來，嘴上疼，后背疼，胸口也疼。

    再回想剛才的情形，簡直像做夢一樣。

    理理衣衫，含珠摸出帕子準備擦淚，手舉到眼前，又愣住了。

    她看著自己的手，想到隔著衣衫碰到的感覺，因為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以至于他因為告訴她這個秘密便決定再也不見她的話，都不像是真的。

    真的，再也不見了？

    含珠重新望了過去，那邊卻早沒了他的身影。

    還沒來得及為他那番傾訴歡喜，心里就好像空了一片。

    強顏歡笑應(yīng)付一日客人，連同meimei說話時都心不在焉的，下午送走方氏等人，哄了阿洵睡覺，含珠讓如意四喜守著阿洵，她去了自己的書房。楚傾知道她愛看菜譜游記醫(yī)書，搜羅了許多送了過來。

    找了很久，終于讓她找到了與他所說相似的病癥。

    病癥配了圖，含珠才翻開就合上了，臉燙得厲害，然想到他的話，她還是忍羞，再次翻開。

    看完了，含珠隱隱約約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怕她會因他不能碰她而不滿？

    難道在他眼里，她就是巴不得跟他做那種事的人？

    含珠合上書，心頭五味雜陳。

    程鈺喜歡她，她明明該高興的，可那人說完秘密就放了再也不見她的話，一意孤行，連她喜不喜歡他、在不在乎那些都沒問，仿佛他根本沒有必要知道似的。

    他不問，她總不能寫信或是主動跑去找他，告訴他她不在乎圓.房的事情吧？

    想想都開不了口。

    ☆、第74章

    因為知道程鈺心里有她，含珠心情一下子輕松了不少，至于他說的再也不見的話，不知道為什么，含珠就是不太相信。兩家是親戚，逢年過節(jié)都得走動，程鈺是隨口說說還是認真的，以后就知道了，反正前半年沒見她都過來了，短時間不見似乎也沒什么關(guān)系。

    他喜歡她，這就夠了。

    月底這日，李家二姑娘李筠及笄。

    一家三口用早飯時，楚傾笑著逗兒子：“阿洵今天真不跟jiejie去李家玩？”

    楚泓楚蔓得替夏姨娘守三年的孝，含珠姐弟守滿三夫人的孝后，楚傾便讓一對兒庶出子女暫且單獨用飯，不過每隔兩三天他也會陪楚泓兄妹一起用，并沒有因為孩子要守孝就一直都不理會。

    阿洵自己握著勺子吃飯，大眼睛瞅瞅爹爹，沒有說話。

    小家伙也知道爹爹是在取笑他怕那個李從風(fēng)。

    楚傾心情有點復(fù)雜，兒子難得不纏jiejie了，卻是因為害怕李家的臭小子。想他楚傾武藝高超，鎮(zhèn)北將軍李堅跟他比試一次輸一次，如今他的兒子卻怕了李堅的崽兒。

    “好，一會兒送完jiejie，爹爹帶阿洵去莊子上騎馬?！背A摸摸兒子的小腦袋，決定早日把兒子的膽量練出來。

    “jiejie什么時候回來？”阿洵還是舍不得jiejie。

    含珠給小家伙舀了一口蛋羹，笑著道：“阿洵回來的時候jiejie肯定在家里等著了?！?/br>
    阿洵認真地點點頭，“那我快點回來。”

    飯后楚傾讓含珠去他書房教阿洵練字，他在一旁瞧著，時辰差不多了，含珠起身道：“該出發(fā)了，我先去找二meimei。”她跟楚薔一起過去。

    楚傾牽著阿洵送她，看著女兒領(lǐng)著四喜漸漸走遠，楚傾將阿洵抱了起來，指著女兒背影道：“阿洵知道從風(fēng)為什么那么厲害嗎？因為他jiejie很快就要嫁人了，從風(fēng)學(xué)好功夫，將來jiejie被婆家人欺負了，從風(fēng)可以過去替jiejie撐腰。阿洵jiejie過兩年也該嫁人了，你說你要不要努力學(xué)功夫？”

    “jiejie嫁給誰？”阿洵緊張地問，“我也要跟jiejie嫁過去?！?/br>
    楚傾看著兒子烏溜溜的大眼睛，張嘴就道：“jiejie要嫁給姐夫，但姐夫只想娶jiejie一人，阿洵想跟著jiejie，就得把功夫練好，還要膽大，那樣你姐夫才會聽你的話?！?/br>
    阿洵眨眨眼睛，還是不懂，“姐夫是誰？”

    楚傾跟小家伙對視片刻，一把將兒子扛到肩膀上，“咱們先練功夫去！”

    ~

    東院，楚薔已經(jīng)準備好了，姐妹倆陪老太太說了會兒話，便同大夫人一起出發(fā)了。

    到了鎮(zhèn)北將軍府，花園里已經(jīng)坐了三個姑娘，李家二姑娘李筠遠遠瞧見含珠姐妹，立即從涼亭里迎了出來，笑著道：“你們倆可來了，怎么沒帶阿洵來？”

    十五歲的姑娘，膚白唇紅，身量高挑，穿了一身玫紅繡海棠花的褙子，俏生生好看，眉眼里又有武將家熏陶出來的英氣，像是冬日迎雪綻放的梅花，美而不嬌。

    五歲的李從風(fēng)就在亭子外面玩呢，這會兒也跑了過來，瞅瞅含珠姐妹身后，學(xué)jiejie說話，“怎么沒帶阿洵來？”他挺喜歡楚家弟弟的，白白凈凈，比二叔家的小meimei還好看。

    含珠特別喜歡小孩子，看著面前濃眉大眼的小男娃，故意逗他：“阿洵說你打他，不敢來了?！?/br>
    李從風(fēng)有些局促，左右瞅瞅，嘀咕了聲告狀精，扭頭跑了。

    逗得幾個姑娘忍俊不禁。

    李筠引了含珠姐妹去亭子里坐，里面兩個姑娘含珠姐妹只認識一個，李筠替她們介紹那個穿湖藍裙子的，“她叫阿棠，是去年新科狀元許狀元的meimei，上個月我與她在書坊一見如故，今天也介紹給你們認識認識，讓你們見識一下狀元meimei的風(fēng)采?！?/br>
    許棠臉上紅了紅，嗔怪瞪她一眼，起身朝含珠姐妹道：“兩位meimei別聽她胡說，早就聽聞兩位meimei才學(xué)過人了，沒想到還都是這般神仙似的容貌?！?/br>
    含珠與楚薔連忙自謙了一番。

    姑娘們聚在一塊兒閑聊，很快就熟悉了起來。

    李筠見許棠多看了含珠好幾眼，怪道：“菡菡生的好，可你是姑娘家，怎么也老偷看她？”

    “筠jiejie，你又取笑我了?！边@回輪到含珠臉紅了，輕輕嗔道。

    李筠笑笑，繼續(xù)看許棠，許棠沒有賣關(guān)子，由衷夸贊含珠道：“菡菡不但貌美，臉蛋也細，跟我們的都不一樣，好像書上說的那種一掐就會出水似的，比顧瀾的還要嬌嫩?！?/br>
    含珠不由攥緊了手，楚薔已好奇問道：“顧瀾是？”

    許棠笑著解釋道：“就是去年探花郎顧子衍的meimei啊，我哥哥與他同在翰林院當(dāng)值，十八那日他與永福郡主的長子洗三，我與我娘都過去看了。你們沒見過顧瀾吧？她臉蛋就特別細，當(dāng)時我可羨慕了，覺得江南水土果然養(yǎng)人，但今日瞧見菡菡，才知咱們北方姑娘照樣不輸給她們?！?/br>
    李筠馬上道：“這都是天生的，菡菡生得好，把她扔西北去照樣還是這樣水靈靈的，換我就不行了，搬到江南住個三年五載還是這副模樣?！?/br>
    “說的你多丑似的。”楚薔笑著打趣她。

    姑娘們很快又聊起了水粉，含珠卻愣在了那里。

    顧衡這么快，都有孩子了……

    高中探花，娶了郡主，如今又有了兒子傳宗接代，顧家一家過得肯定很不錯吧？

    含珠心里有些發(fā)堵，如果不是顧家悔婚，父親也不會氣得吐血，早早辭世。然而她卻無力做什么，氣死人不犯律法，她與meimei兩個弱女子，亦無法去顧家討公道，事到如今，她反而還要因為顧衡提心吊膽。

    “菡菡想去看荷花？”李筠見她望著荷花池的方向發(fā)呆，戳了戳她手臂。

    含珠回神，目光掃過四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啊，筠jiejie家的荷花開得好。”

    “那你們先去看看吧，我去前面瞧瞧，應(yīng)該要有別的姐妹來啦。”李筠大方地道。

    于是她去了前院，含珠四女去賞荷花。

    剛走到荷花池旁，一旁的小道上忽然拐過來兩道身影，都穿著綢緞錦袍，其中一人身材頎長，風(fēng)流倜儻，鳳眼掃過來，似含了無限柔情。他旁邊的男子與他差不多的個頭，膚色麥黃，五官雖然俊朗，貴氣遠遠遜色鳳眼男子。

    “咦，你們也在這里賞花啊，二妹怎么不見？”麥黃膚色的男子很是熟稔地道，眼睛接連掃過四女，看到含珠時明顯愣了一瞬，飛快瞥一眼身邊的男人，馬上又移開，落在了楚薔身上，有些無禮。

    楚薔認得他，乃李筠的堂兄，名叫李從林，不學(xué)無術(shù)，是京城有名的浪蕩公子。他父親早逝，鎮(zhèn)北將軍多次欲管教侄子，無奈李家老太太格外護短，寵得李從林越發(fā)囂張。

    楚薔小時候過來玩就被李從林欺負過，長大后李從林不再嚇唬人，看她的眼神卻越來越放.肆，楚薔都是躲著他的。今日李筠及笄，任誰都知道花園是姑娘們待的，楚薔沒料到李從林竟然連這種日子都敢搗亂。

    懶得與他糾纏，楚薔朝許棠二女使個眼色，牽著含珠就要離開。

    李從林咳了咳，在四女轉(zhuǎn)身前指著身邊的人道：“這位是四殿下，你們還不快過來拜見?！?/br>
    含珠愣了愣，情不自禁看向楚薔，楚薔也很是震驚。當(dāng)初在九華寺匆匆一面，她沒有仔細看過四皇子，這會兒當(dāng)然認不出來了。不過既然知道了身份，不打招呼就走，確實不妥。

    而在她們姐妹有所反應(yīng)之前，許棠與另一位方姑娘已經(jīng)先走了過去，聘聘婷婷地朝四皇子行禮，“民女拜見四殿下。”

    四皇子恍若未聞，過來后目光就沒離開過含珠。在他眼里，楚家大姑娘雖然穿得素凈，卻越發(fā)顯得她容貌出眾，如她身后出水的芙蓉，嬌美臉龐只需一襲綠裙襯托，便勝過那些刻意打扮過的庸脂俗粉。

    他肆無忌憚，含珠察覺到不對，細長的竹葉眉蹙了起來，行禮時故意站在了許棠身后。

    “原來是你們，當(dāng)日咱們在九華寺見過的，你們老太太搶了我的頭柱香，你們可還記得？”四皇子朝楚家姐妹走了兩步，笑得極為平易近人，“昨日偶遇從風(fēng)，聽他說這邊荷花開得好，今日有空過來看看，不想擾了幾位姑娘，還請恕罪?！?/br>
    楚薔悄悄看他，見男人眼睛都快飛到堂姐身上了，哪還有不清楚的？以前可沒聽說李從林與四皇子有交情，四皇子定是專門奔著堂姐來的。

    “殿下客氣了，既然殿下是專門來賞花的，我等就不打擾殿下的雅興了，告辭。”沒有理會滿面羞紅的許棠二女，與含珠一同轉(zhuǎn)身。

    四皇子難得出宮，怎么會放過親近美人的機會，快走幾步站到含珠身側(cè)，低頭看她：“楚姑娘今日沒帶弟弟過來？令弟活潑可愛，粉雕玉琢仙童一般，他若來了，我想見見他，我下.面沒有弟弟，最喜歡令弟那樣的小孩子?！?/br>
    含珠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垂眼道：“家父帶他去莊子上了，殿下喜歡小孩子，從風(fēng)在那邊玩，殿下可過去尋他?！?/br>
    美人眉尖兒微蹙，顯然并不喜歡這種搭訕，也沒有因為他是皇子就生出攀附之心，同那邊兩個姑娘似的露出羞態(tài)。四皇子心中有了數(shù)，驚喜道：“多謝楚姑娘提醒，那我先去陪從風(fēng)玩，改日有機會再去府上拜訪?！?/br>
    含珠微微點頭，轉(zhuǎn)身與楚薔一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