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周枕玉盼了好多天,終于盼來徐刺史的這一句承諾,雖然眼下這句承諾跟水中月差不多,不過也聊勝于無,起碼這位徐刺史,比沈南呂要好打交道多了。 她當(dāng)即大喜拜謝:“妾代周家上下,謝過使君!” 顧香生在一旁笑吟吟道:“使君既然有決心扳倒沈氏,那么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br> 徐刺史:“此話怎講?” 顧香生:“你多日龜縮刺史府中,已然給沈南呂留下懦弱怕事的印象。” 聽到龜縮二字時,徐刺史嘴角一抽,心說你怎么還是那樣促狹,話沒出口,又覺得失于輕佻,只好強捺下來。 對方的話語卻未停:“今夜宴會上的一幕,也讓沈南呂相信了你是個急色之徒。沈家不怕你好色貪婪,就怕你不和他們狼狽為jian,現(xiàn)在他看到了你的弱點,肯定會主動來與你接觸,使君正可以我為借口,表面上和沈南呂多多親近?!?/br> 徐刺史也認真起來:“親近之后呢?” 顧香生:“親近之后,私底下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整頓府兵,以待時機,將邵州沈氏一網(wǎng)打盡,不要給他任何翻身的機會,更不能讓他有去京城向沈太后告狀的機會?!?/br> 徐刺史臉皮一僵,那不就是殺人滅口? 反倒是周枕玉,聽見顧香生的暗示之后,并沒有多少不適。 她當(dāng)眾拒絕沈南呂的提議,已經(jīng)毫無選擇必須站在徐刺史這邊,沈氏不倒,她就沒好日子過,徐刺史能贏,對她來說當(dāng)然是最好的。 周枕玉:“使君,沈家在邵州城欺男霸女,前任邵州刺史貪污斂財,其中也多有沈南呂的功勞,只不過他仗著背景深厚,不被追究罷了,若以國法論處,此人便是死上十次,也不足惜的。” 徐刺史暗自苦笑,優(yōu)柔寡斷要不得,總不能還要兩個女子來勸說自己吧? 他深吸口氣:“事已至此,無需多言,我自是明白的?!?/br> 見他下定決心,顧香生這才放下心,又對周枕玉道:“這個計劃里,可能還需要暫時委屈你一下了?!?/br> 三人商量了一番,直到將近深夜,周枕玉才告辭離去,為了不引人注意,她走的是刺史府的后院小門。 余下顧香生與徐刺史二人,四目相對,兩兩無言。 還是顧香生先忍不住,撲哧一笑:“你一點都沒變!” 徐澈苦笑:“誰說沒變,我老了,禁不起嚇了,你以后能別這么嚇唬我么?剛收到你來信的時候,我還嚇了老大一跳。” 這才三四年,美徐郎還是那個美徐郎,要說變化,興許就是原先無拘無束的飄逸之氣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穩(wěn)重的煙火氣。 顧香生笑嘻嘻:“怎么,你以為見鬼了么,還是以為有人假冒我的名字寫信給你?” 在徐澈看來,顧香生的變化卻要多得多。 除卻發(fā)型,她的身量似乎又高了一些,輪廓更加長開了些,容貌自然不消說,從前便清麗若蘭,如今只有更美的。 但徐澈心里的疑問實在是太多了,原以為兩人一別,往后就再無見面的機會,即便有,那可能也是許多許多年以后的事情了,更何況對方嫁的是魏國前太子,淮南王魏臨,彼此相隔千里,山水迢迢,昔日的山盟海誓,柔情蜜意,也都一去不復(fù)返了,多少次夜半夢醒,徐澈也曾輾轉(zhuǎn)四年,惆悵嘆息。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兩人竟會是在此地重逢。 驚喜之余,震撼和疑問鋪天蓋地地涌來,簡直讓他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徐澈理了理心情,盡量緩和聲調(diào),免得因為驚異過度反而嚇著了對方:“你離開了魏國?可是……” 顧香生見他擰著眉頭,望著自己,臉上露出七分疑問,三分關(guān)切的神色,心頭不由一暖,忍不住又說了和方才一模一樣的話:“你真是一點兒都沒變!” 這一次,則是感嘆居多。 沒有向往功名利祿的野心,也沒有汲汲鉆營的心思,清貴的出身和恬淡的性格注定了徐澈生來就有隱士之心,在這亂世之中,人人都爭名奪利,他卻如同閑云野鶴,即使身在邵州刺史的職位上,身上散漫閑適的氣質(zhì)也沒有改變,這樣的人,肯定不是能臣干吏的料子,更不可能當(dāng)什么亂世梟雄。 但他卻是獨一無二的徐澈,也是顧香生心中一處珍貴的回憶。 想了想,她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先問道:“魏國那邊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一些了?” 徐澈遲疑片刻,終是點點頭。 顧香生:“我自離開魏國之后,便在一處小村莊棲息,直至近日才來到邵州城,也無暇多打聽,魏臨應(yīng)該登基了罷?” 徐澈:“前陣子,魏國新帝登基,齊國因回鶻侵擾,無暇南顧,是以魏齊和談,齊人退兵,益陽王在江州自立,魏帝指其反叛,派兵出剿,戰(zhàn)事未歇,我便離京來邵州,如今也不知如何了?!?/br> 顧香生:“那我呢,魏國沒有提及么?” 徐澈動了動嘴唇:“新帝登基前夕,淮南王妃急病亡故,魏帝為其服喪百日,至于是否另立新后,在我離京前并未聽說?!?/br> 顧香生自嘲一笑,倒是不怎么意外。 她無故失蹤,肯定要有一個原因,否則誰也沒法解釋淮南王妃怎么好端端就沒了,再沒有比急病亡故更合情合理的了。 按照她對魏臨的了解,對方事后應(yīng)該是有派人找過她的,但追回去又能如何呢,如果她不愿意屈居人下,魏臨就得強逼她低頭,到時候日日相見,從前再好也要變成怨懟,說不定還要平地生出不少風(fēng)波。 她明明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妥協(xié),轉(zhuǎn)頭卻直接不告而別,在魏臨看來,她才是那個背信棄義,背叛了他的人吧。 如今魏國沒了淮南王妃,魏臨也不必擔(dān)心自己因為休棄發(fā)妻而惹來非議,大可名正言順另立新后,即便她如今回到魏國,也沒有人會承認她是顧香生,自此山高水長,兩不相干。 早就料到的結(jié)果。 徐澈看著她,嘆了口氣:“阿隱,你樣樣都好,就是外柔內(nèi)剛,倔強得很,平白受了許多苦,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說,非得一走了之呢?我從前在潭京時,也曾與魏臨有過幾面之緣,他為人看著和善,實際上內(nèi)里自有主張,偏愛的也是溫柔小意的女子,你這樣做,反倒弄巧成拙了?!?/br> 若非出于真心關(guān)切,他大可暗自幸災(zāi)樂禍,而不用說這一番話。 所以顧香生沒有絲毫不快:“你興許還不知道他要與嚴家聯(lián)姻之事罷?” 徐澈果然一愣:“什么聯(lián)姻?” 他離京的時候既然還沒聽說立后的風(fēng)聲,肯定也就猜不到魏臨和嚴家之間的合作。 顧香生將事情簡單說了一下。 徐澈半晌無語。 按照時下的觀念立場,顧香生固然受委屈,但當(dāng)了帝王的妃子,以后若能誕下長子,興許還有扳回一城的機會,不單女人覺得陰麗華足可為楷模,連男人也覺得陰麗華這樣的女子,方是進退得宜,賢良大度。 像顧香生這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并不足以稱道。 徐澈雖然也不認為出走是個好主意,但這并不妨礙他心疼對方。 當(dāng)年兩人分開,實屬不得已,在那種情勢下,顧香生不愿隨著他回南平,徐澈雖然難受,卻也可以理解,覺得那樣對兩人來說,都是最好的結(jié)局,因為他知道自己一旦回到南平,前途性命都是身不由己的,更勿論保護顧香生了,但他依舊希望顧香生能過得好,這份情意,直至如今也未曾變過。 不是無情,而是無緣。 然而自己所珍惜的人,卻終究還是沒能夫妻和順,白首到老。 以顧香生的性格,既然已經(jīng)離開了,當(dāng)然不會再選擇回去,就算回去,也未必就能過得好。 “你……”沉默了很久,嗓子有點暗啞,他輕咳一聲,“你是怎么過來的,以后有什么打算?” 顧香生:“先前我取道邵州,是因為如今魏國與南平還算交好,玉潭鎮(zhèn)往西雖是南平國境,但從此處入南平,無須通關(guān)憑證,無須被查驗攔截,并不知道你在這里,若是知道,一早便來投奔了?!?/br> 她最后開了個小小的玩笑,但徐澈心頭的沉重并沒有因此消散。 “既然來了,那就暫且不要走了,我雖然不濟,起碼也是個刺史,還能護著你一些?!?/br> “再說罷?!鳖櫹闵]有給一個確切的答復(fù)。 這讓徐澈不由蹙起眉頭:“你總這樣,看著和軟,卻喜歡做些讓人嚇一跳的事情,這樣敷衍我,必是準備不久留了?” 顧香生撲哧一笑:“好啦,你別作出這副郁悶?zāi)?,怪瘆人的,美人皺著眉頭,也不如平時笑著好看!這次來找你,其實是有事想與你商量,有一樁大買賣要送給你。” 徐澈嘆氣,也不知道是在為她擔(dān)心,還是覺得她胡鬧:“你說罷?!?/br> 顧香生先將席家村有鹽洞的事情說了一下,末了,她看著徐澈震驚的表情笑道:“我聽說你如今連餉錢都快發(fā)不出了,有了這個鹽洞,正如久旱逢甘霖,可以解決許多難處,不過,雖說官府禁止販賣私鹽,但這崖鹽畢竟是席家村所有,若是這樣就被你拿去,村民無以為繼,也是不好的,所以我想與你談個條件?!?/br> 雖說鹽洞遲早要上繳官府,但早不如遲,起碼也得等席家村的人能夠吃飽穿暖,不愁生計之后再說,今日邵州刺史若換了旁人,顧香生也不可能輕易吐露這個秘密,不過對方是徐澈,而且是沒有性情大變的徐澈,自然是能夠信任的。 徐澈:“什么條件?” 顧香生:“崖鹽定期由席家村村民取出,上繳官府,由官府發(fā)落,不過必須留給村民足夠的日常用鹽所需,而且販鹽所得利潤,官六民三,席家村民必須得其二分利潤,如何?” 徐澈能說不么?這是憑空掉下來的錢,如果顧香生不說,他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發(fā)現(xiàn)這樁秘密,現(xiàn)在邵州府一窮二白,這筆錢就是雪中送炭。 “……等等?”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肮倭袢@不是才九分么,還有一分哪里去了?” 顧香生啊了一聲,笑嘻嘻道:“差點忘了,這一分,是我想取的,不過只在我于邵州逗留的這段時間,等我離開邵州之后,那一分利潤,隨便使君想如何處置,我就無權(quán)過問了。當(dāng)日打跑山賊取回鹽洞,我也算是出了點力,而且這段時間還要給你出謀劃策扳倒沈氏,以徐使君的品性為人,想必不會不肯答應(yīng)這點小小的報酬罷?” “……”徐澈扶額。 從他的表情來看,估計很想說一句話:阿隱,你怎么成jian商了? ☆、第90章 這半個月,沈南呂最近的心情很不錯。 捏著手上的請柬,他笑了出聲。 “沈郎何事這般高興?”問話的女子叫鳳竹,是他新納的妾婢,寵愛異常。 沈南呂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將手中請柬遞給她。 鳳竹展開一看:“徐刺史要設(shè)宴?他不是昨日才上門來拜訪過郎君么?” 堂堂一州刺史主動上門來拜訪一個商賈,這聽著就令人無法置信。 但在邵州,這卻是有可能發(fā)生的,因為商賈不是尋常商賈,沈南呂是太后內(nèi)侄,邵州刺史換了幾任,他還穩(wěn)如泰山。 “他應(yīng)該是要找我借錢?!?/br> “???”鳳竹愣愣道:“徐刺史還要跟郎君借錢?” 沈南呂擰了她的臉蛋一把,調(diào)笑:“你這是什么反應(yīng)?前任給他留下了那么大一個爛攤子,他這個刺史當(dāng)?shù)靡桓F二白,連餉錢都快要發(fā)不出來了,不跟我借,他上哪兒弄錢去?我還當(dāng)這徐澈能堅持多久呢,結(jié)果上任至今,連一個月都沒能撐過去!” 這里沒有外人,不妨礙他對徐刺史大聲嘲笑,并表達鄙夷之情:“有色心沒色膽,連要個女人都得思前想后,猶猶豫豫,我建議他下藥,直接先把人弄過來,生米煮成熟飯,屆時想如何便如何,還不是聽?wèi){擺布,結(jié)果他居然說要讓她心甘情愿跟著自己,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女人就算有幾分姿色,也不值如此!” 鳳竹見過徐澈幾回,對方風(fēng)姿卓絕,她雖然面上不顯,內(nèi)心對這樣的俊美郎君,自然也是暗生好感的,只是這種好感不能在沈南呂面前表現(xiàn)出來,她強忍住想為徐澈辯解的念頭,笑道:“郎君口中的女人是誰?讓我來猜猜,莫不是周家藥鋪的女當(dāng)家?” 沈南呂哈哈大笑:“那你可就猜錯了,焦氏比周氏還是要多幾分姿色的!半個月前的慶生宴,那會兒你沒有出席,自然也沒有瞧見徐澈看愣了眼的模樣,我還當(dāng)他有多清高,還不是見了女人就腿軟的貨色!” 他撇撇嘴,想起顧香生,又嘖嘖出聲:“不過話說回來,若非徐澈看上了焦氏,我又想借此籠絡(luò)他,那焦氏我自己便收了,哪里還輪得到他!” 鳳竹嬌嗔:“焦氏當(dāng)真就那么漂亮么,比妾還要好看?” 沈南呂似乎并不顧及愛妾的心情,居然實話實說:“嗯,的確比你好看,那等姿色,饒是我從前在京城,也沒見過幾回?!?/br> 眼看愛妾的美目都快要委屈得蘊出淚水了,他才哈哈笑起來,攬過人親了一口:“好啦,吃什么干醋,這不是讓給徐澈了么!” 大多數(shù)女人對于同性更能博取異性的喜愛這一點,總是抱著敵意與嫉妒,更何況是徐澈看上的人,鳳竹不愿再從沈南呂口中聽見焦氏的好話,便順勢撒嬌轉(zhuǎn)了話題:“徐刺史先前不是清高得很么,閉門不出,連您下帖子去拜訪也不見,怎么這會兒又改了主意,難道就為了區(qū)區(qū)一個女人?” 沈南呂哂笑:“怎么可能?他先前清高,只是他還沒能看清形勢,端著宗室子弟和刺史的架子呢,現(xiàn)在低頭,那是因為他知道,不對我低頭,他在邵州永遠就是個空頭刺史,寸步難行,到時候邵州出了什么事,朝廷追究下來,還不是要他負責(zé)!” “現(xiàn)在旱情剛過,有幾個州縣鬧起瘟疫,他們肯定會上書請州府撥款賑濟,糧商那邊也開始鬧了,徐澈不來求我,還能求誰?” 他言語之間,頗為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