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想想這些年他居然還覺得后宮之中,當(dāng)屬劉氏最體貼溫柔,也一心為自己著想,皇帝就覺得自己完完全全被蒙騙了。 此時看著劉貴妃,他甚至比對劉寶林宋賢妃等人還要恨,畢竟后者沒有得到過太多的寵愛,而劉氏,他一度也想立這個女人為皇后的! 劉貴妃似乎看出他的想法,笑道:“若昭穆皇后活到現(xiàn)在,說不定也會做出和我一樣的事情來呢!” 話沒說完,皇帝撲上去,狠狠摑了好幾巴掌,不一會兒,劉貴妃的雙頰立時高高腫起,嘴角也流下鮮血,但她依舊在笑,仿佛皇帝越生氣,她就越開心。 “拖出去,朕不想再看見這賤人!”皇帝吼道。 劉貴妃的淡定,仿佛映襯出他的心虛。 陸青趕忙揮揮手,讓侍衛(wèi)將劉貴妃帶出去。 他服侍皇帝多年,卻從未見過他如此暴怒的模樣,尤其是方才劉貴妃說的那些話,雖然并不清晰,但偶爾也有一兩句傳入耳朵,陸青越聽就越是心驚膽戰(zhàn),恨不得自己從來沒長過耳朵這種東西。 后宮的女人沒有一個是簡單的,他早就明白這個道理,可劉貴妃的所作所為仍舊遠(yuǎn)遠(yuǎn)超出陸青的想象。 誰能想到益陽王起事竟然是劉貴妃授意的呢,為了兒子的前程,她竟連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 如此看來,新年的那場宮宴里,宋賢妃她們能輕易在酒菜中下毒,其中是不是也有劉貴妃的手腳? 想及此,陸青不由起了一身白毛汗,對皇帝也隱隱多了一層同情。 皇帝根本沒在看他,自然也就沒注意到陸青的眼神。 他畢竟是一個皇帝,當(dāng)了二十余年皇帝的人,沒了劉貴妃在眼前,他逐漸平靜下來,臉色也由憤怒轉(zhuǎn)為思考。 “阿陸?!彼鋈怀雎暋?/br> “奴婢在呢!”陸青忙道。 “你去將大郎和王郢他們喚來?!?/br> …… 應(yīng)召入宮的,除了魏臨之外,還有尚書令王郢,尚書左仆射顏旬,以及六曹尚書等人。 雖然現(xiàn)在在跟齊國打仗,益陽王那邊又來添亂,但朝廷不可能因此停頓過來,不單魏臨,王郢等人這幾天也都常駐中樞,忙得不可開交,除了調(diào)動各地兵力前來勤王之外,還有日常公務(wù)要處理。 此時的皇帝已經(jīng)梳洗過一遍,正襟而坐,除了面色蒼白略帶病容之外,與往日無異。 眾人行禮拜見,皇帝抬手賜座。 “今日召諸卿前來,是為了逆賊魏善程載一事?!?/br> 皇帝緩緩道:“朕想先與齊人議和,再將嚴(yán)遵調(diào)過去剿滅魏、程等人,卿等以為如何?” 眾人面面相覷,王郢當(dāng)先道:“陛下,齊人如今形勢大好,必然不肯輕易言和。” 皇帝想來心里已經(jīng)早有對策,聞言也并未意外,只道:“他們不肯議和,是因為條件不夠優(yōu)渥,若我們能給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自然就會肯了?!闭f及此,他臉上露出一絲猙獰:“這些東西,朕寧可讓與齊人,也不會讓jian賊得逞!” 王郢不確定地揣測:“陛下的意思是,割地,賠款?” 皇帝:“不錯,叛軍的事情不能再拖了,他們現(xiàn)在有二十萬人馬,就算加上各地勤王的兵力,也才七八萬,還不如程家軍精悍,必不能敵,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平叛!劉氏還在宮中,將她拖出去吊在城門處,再公示天下,朕就不信魏善那逆子還能坐視自己的生母被辱!若是如此,他那所謂的清君側(cè)口號,也會為天下人所唾棄!” 見眾人沒吱聲,皇帝皺了皺眉,環(huán)視四周:“你們說呢?” “臣,不贊同?!遍_口的居然是魏臨。 皇帝的臉色陰沉下來:“為何?” ☆、第74章 魏臨沉靜道:“臣有些話,想與陛下單獨說。” 皇帝看了他片刻,點點頭,對王郢等人道:“你們先到別殿候著?!?/br> 除了陸青,其余人都退了出去,皇帝咳嗽幾聲:“說罷?!?/br> 魏臨道:“齊國是外患,魏善是內(nèi)疾,內(nèi)疾需治,外患也不能不管,臣以為,將嚴(yán)遵調(diào)回來只怕不妥,分散兵力更容易為齊人所趁,屆時很容易兩邊都雞飛蛋打?!?/br> 皇帝還以為他有什么好主意,還要神秘兮兮地將別人撇開,聞言不禁失望:“你說的這些,朕如何不知?可難道如今有更好的法子?你若能讓那逆子回頭是岸,朕尚可不計前嫌?!?/br> 說是說得好聽,如果魏善真的悔過投降,估計第一個要殺他的,就是皇帝。 知父莫若子,魏臨知道他爹就是隨口說說而已,聽了也當(dāng)沒聽,繼續(xù)說自己的:“劉氏是個心狠之人,她固然牽掛魏善,但若知道陛下想拿她威脅魏善,她必然會直接了結(jié)自己的性命,不會給陛下這個機會,所以對劉氏用刑以逼迫魏善屈服,也并不是一個好法子?!?/br> 皇帝皺起眉頭,有些煩躁起來:“說了半天,你到底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魏臨:“臣的確有個一舉兩得的辦法,即可讓齊魏停戰(zhàn),又能令魏善陷入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境地?!?/br> 皇帝精神一振:“快快道來!” 魏臨:“陛下遜位,對外便可宣傳因逆子造反而被氣病,魏善清君側(cè)的旗號無法再打下去,必將陷入人人得而誅之的境地,先聲奪人,壓制其聲勢,屆時再讓嚴(yán)遵帶兵討伐,則可事半功倍?!?/br> 什么? 皇帝疑心自己出了幻聽。 他死命瞪著魏臨,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再說一遍!”他指著魏臨,手指微微顫抖。 那必然不是被嚇的,而是被氣的。 魏臨神色不變,又將自己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不止表情沒有變化,連聲音都和平時一樣鎮(zhèn)定,仿佛他正在說的,不是什么謀朝篡位的大事,而是今天要吃什么。 陸青也變了臉色,微微張著嘴巴看著眼前這位好像一下子陌生起來的淮南王。 “逆子!逆子!”皇帝破口大罵:“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來人??!來人??!” 門外的侍衛(wèi)們聽見動靜,破門而入。 “將他,將他給我……” “陛下為何不讓我把話說完,陛下是在害怕什么?”魏臨淡淡道,并未因為侍衛(wèi)站在他身后而害怕,“大勢已去,即便你現(xiàn)在殺了我,也無濟于事。魏善現(xiàn)在已經(jīng)造反了,你把我也殺了,是想讓一個聽見聲音都發(fā)抖的魏節(jié)當(dāng)皇帝么?” 皇帝臉色變了又變:“朕就算讓他當(dāng)皇帝,也輪不到你這逆子!” 魏臨輕笑一聲:“喔,我倒是忘了,三郎之所以會變成今日這般模樣,也多虧了陛下的調(diào)教?!?/br> 皇帝:“你們還愣著作甚,將他拖下去!” 魏臨卻抬起手:“且慢。陛下您難道沒聽見什么聲音么?” 皇帝以為他在拖延時間,冷笑一聲,正想說什么。 陸青側(cè)耳傾聽,卻臉色大變,小聲道:“陛下,外頭,外頭好像有兵刃相接的動靜!” 皇帝皺眉聽了半天,好像果真隱隱聽見什么。 他勃然大怒:“逆子,你想逼宮?!就憑你,手中那么幾個人,你也想學(xué)魏善?做你的春秋大夢!” 魏臨卻對那兩名侍衛(wèi)道:“你們且不必急著動手,再等上片刻無妨,反正我人就在這里,又無刀劍在身,你們?nèi)羰亲R時務(wù),一會兒說不定還有棄暗投明的機會,可想好了?!?/br> 兩名侍衛(wèi)面面相覷,當(dāng)下便有些猶豫起來。 皇帝見了更是怒不可遏:“你到底跟什么人勾結(jié),膽敢如此大放厥詞,當(dāng)真以為宮中守衛(wèi)都是擺設(shè)么!” 兵刃交接之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間或還夾雜著喝罵慘叫,大政殿中幾人或站或坐,皇帝的咆哮在其中回蕩,卻仿佛更顯得孤弱。 以曹宏彬的忠誠,原本是毋庸置疑的,但皇帝在經(jīng)受接二連三的打擊之后,已經(jīng)變得不相信任何人,此時聽見外頭的動靜,第一反應(yīng)便是曹宏彬背叛了自己! 魏臨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反是為他釋疑:“曹宏彬?qū)Ρ菹轮倚墓⒐?,您竟連他也不信了么?金吾衛(wèi)負(fù)責(zé)宮中巡視治安,若不是為了擺平他,我何必從外頭調(diào)人手殺進(jìn)來?不過陛下今日眾叛親離,兒子一個個背叛,嬪妃也想置您于死地,您當(dāng)了二十年皇帝,身邊就剩下一個曹宏彬和一個陸青,不覺得可憐可哀么?” “住口!”皇帝狂怒:“朕什么時候輪到你來評斷了!” 他越是生氣,身體反而越不聽使喚,原本想站起來的,但此時竟是一絲力氣也使不出。 魏臨搖搖頭:“我屏退王郢他們,非是害怕讓他們聽見這些,而是給您留些面子罷了,你以為他們心中當(dāng)真就一絲想法也沒有?您今日要打吳越,明日要打齊國,后日又要打魏善,國庫早就被掏空了,從吳越掠來的那些財物,如今也快花光了,等到國庫一個銅板也拿不出來的時候,您這皇位還坐得穩(wěn)么?我不過是想幫你提前結(jié)束這種窘境罷了?!?/br> “你這逆子!逆子!”皇帝喘著氣,他心中尚且有許多疑問,所以即使被氣得夠嗆,也沒有急著讓侍衛(wèi)一刀將這個逆子給殺了?!罢f!你究竟與何人勾結(jié)?是不是鄒文橋!” 魏臨也不隱瞞:“陛下英明,正是鄒文橋?!?/br> 驍騎將軍鄒文橋掌管驍衛(wèi),也只有驍衛(wèi),可以控制京城各門,然后直搗皇宮。 但皇帝還是不明白,魏臨一個廢太子,手里沒兵沒權(quán),平日里跟武將走得又不近,很多武將覺得他更加傾向文臣,所以寧愿投靠魏善,魏臨到底是如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就跟鄒文橋勾搭上的? 除了鄒文橋,還有別人嗎? 皇帝迫切想要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他不相信自己當(dāng)了二十年皇帝,身邊竟連一個忠誠可靠的人都沒有! 魏臨搖搖頭:“陛下,您老了,長江后浪推前浪,天下本來就該讓有為之輩來擔(dān)當(dāng),可您還死死抓著手頭的權(quán)柄不放。這也就罷了,偏還屢屢朝令夕改,對身邊的人充滿疑心。你興許還記得那次墜馬案罷,那本來就是劉氏為了陷害我的苦rou計,我為了自保,不得不禍水東引,您卻真的就將魏節(jié)給貶到黃州去了,你讓李德妃如何不恨你?我知道您后悔了,不想讓我當(dāng)太子,所以我搶先一步,在萬壽宴上自己換了字畫,為的就是自請廢黜,免得落到跟魏節(jié)一樣的下場。” 皇帝也想起來了:“這么說,當(dāng)時的巫蠱案,主謀不是劉氏和魏臨,而是你一手弄出來的了?” 魏臨搖搖頭:“不是我,但我猜,應(yīng)該是那會已經(jīng)被您禁錮在增成殿的李德妃做的?!?/br> 一群人在見不得光的地方斗智斗勇玩心眼,站在明面上的九五至尊反而成了那顆被擺布的棋子。 皇帝臉色漲得通紅。 這些人,曾經(jīng)被他賦予了信任,他們卻毫不猶豫背叛了自己。 直到此刻,皇帝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 錯的都是別人,是他們辜負(fù)了他的信任。 陸青有些著急,外面的打斗越來越近,從魏臨的神色看來,他帶來的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逐漸占了上風(fēng),再這樣下去,皇帝可就危險了。 “陛下,奴婢服侍您先去避一避罷,免得被沖撞了!”他急急道。 皇帝恍惚出神,聽而未聞,仿佛已經(jīng)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陸青急得要命,忍不住伸手去扯皇帝,心想先把人帶出去再說。 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就在他剛剛扶起皇帝的時候,大門突然被用力踹開,數(shù)人從外頭闖了進(jìn)來,為首的便是方才被提及的驍騎將軍鄒文橋。 他的眼睛從坐著的皇帝身上掃過,最終卻是向站著的魏臨行禮:“殿下,外面大抵已經(jīng)收拾干凈,曹宏彬伏誅,其余人等也都各自投降了?!?/br> 伴隨著鄒文橋的話,他身后的士兵沖上來將魏臨身后那兩名侍衛(wèi)踹倒制服,又將魏臨團(tuán)團(tuán)圍起來加以保護(hù)。 形勢瞬間逆轉(zhuǎn)。 皇帝身軀一震,目眥欲裂:“你們竟然殺了曹宏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