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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反骨之人在線閱讀 - 第60節(jié)

第60節(jié)

    他們兩人一個十九歲,一個十七歲,聽古驁講了六年的課,不過是初出茅廬的青年,如今卻已出師未捷身先死……

    古驁走了過去,蹲下身,他顫抖著雙手,將陳季與陳象的頭顱,小心翼翼地捧起,放回了木盒之內(nèi),關(guān)好,再抬眼的時候,古驁雙目赤紅:“典不識,這敢死隊之長,你去!我們兄弟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今日若不能突圍,死也死在一處!”

    典不識昂然齜牙,吐出一口濁氣:“好!”

    古驁令梅昭親點山中軍所余所有精兵,共三千人,交予典不識,古驁率軍青弱輜重,隨之殿后……

    今夜……注定將不再平靜。

    騰騰殺氣飄入鼻端,血腥味令人在月下戰(zhàn)栗。

    這是一場不平等的戰(zhàn)役……

    一方緊鑼密鼓,籌謀已久,擐甲披袍、兵勇甲利,已成包圍之勢;

    另一方措手不及,緊急應(yīng)戰(zhàn),兵士新招,刀劍不齊,尚缺糧草……

    一時間血流漂櫓、肝髓流野……

    所謂天陰地濕聞鬼哭,

    野路白骨無人收,

    只聞傷馬嘶啾啾……

    古驁所謂二十萬軍,原本就是剛參軍之烏合眾,

    如今正面遭遇虎賁鐵騎,

    可謂一觸即潰……

    大明天王當(dāng)年兵驍將勇,乃是因為亂世之中,人之將死,跟著大明天王不過是為了活下來,所以參軍之初便有死志,因此大明天王之軍,有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武;

    可古驁此時卻完全不同——古驁吸納這些隨眾之時,乃是打著朝廷的名號,分其田地,用的是討逆的招牌,這些隨眾跟著古驁,本是自覺是站到了大義一邊,賭一個不會被清算,并無不妥,他們乃是為利而來……事到如今,許多人在聽說古驁之軍從朝廷義師,忽然變成要與朝廷作對之逆軍后,都就地一哄而散……

    一時間二十萬軍、潰的潰、散的散;不過經(jīng)歷了一晚,古驁之隨眾,竟僅余三萬有余!

    古驁接連收到前方戰(zhàn)報,上面只以血寫著:

    敗——

    敗——

    敗——

    再敗——

    當(dāng)古驁穿過了血雨腥風(fēng),踏著無數(shù)尸體,再一次見到典不識的時候,他全身已帶滿了傷,肩上還插著三根斷箭,只聽典不識用盡最后的力氣,暴呵一聲:“大哥先走!”

    終是被典不識殺出了一條隱約的血路,古驁咬牙,帶著陳村學(xué)子與梅昭等沖出重圍,回首一看,身后……不過千人。

    千辛萬苦突出重圍,來了一處歇腳之地,古驁將水袋遞給旁邊一位兵甲:“你不是從山里跟著我出來的吧?”

    那人點了點頭,古驁苦笑:“怎么還跟著?不怕朝廷砍頭么?”

    那人道:“里正搶了我妹子,我本想找他拼命,大人就來了,還分了田,我這輩子就追隨大人左右了。”

    古驁又走到另一個滿身帶傷的人身前,問道:“怪我眼生,你也是最近才跟著我的?”

    那人笑道:“大人你忘了?我原是潁川守軍,沒家沒業(yè)的,也沒有老母妻兒需要照料。當(dāng)兵就是拿命混口飯吃,我在臺下聽大人說,您軍中以戰(zhàn)功論高下,既然我等最后都是死在刀刃上,我愿意為大人而死,還能賞個爵?!?/br>
    古驁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br>
    這時,忽然有人奔來道:“報——前方有兵馬襲來!怕是虎賁追來了!”

    古驁朗聲道:“弟兄們,人固有一死,今日,我與諸位同赴黃泉,拿家伙!”說著,古驁自己拔劍,剩下的一千殘兵,也紛紛拔劍,有人道:“大人,我也是新跟著你的!我父母都被狗官逼死了,謝謝大人救了我們家!我這條命是大人的,大人拿去就是!”

    另外亦有人道:“大人,我亦是新來的,但與諸位一樣,我亦愿同大人赴死!”

    二十萬散的散,走得走,古驁看著眼前眾人——到頭來,二十萬中其他人全是附庸,只有這些人才是真正的骨干!他們是生死存亡之際,提煉出的真正精華!若自己日后還有重見天日的一日,定然要重用這些人!

    遠(yuǎn)處只見一騎飛塵疊至,赤駒揚蹄怒馬,古驁睜大了眼睛,喊道:“諸位慢著!”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古驁伸手使勁揉了揉,只見那赤駒轡頭緊勒,嘶聲清朗,落蹄未盡,馬上青年一襲白衣白甲,這便跳下馬來,他快步走近古驁,終于扶住了古驁帶傷欲墜的身體:“古兄……君樊來晚了……”

    “……你帶了多少人?”古驁如是問道。

    虞君樊如是回答:“十萬虞家精銳部曲?!?/br>
    “報——”一名暗曲在虞君樊身旁跪下:“少主公!前方密探探到,呂太守在牢中——自盡了!”

    第90章 (捉蟲)

    原來呂謀忠被雍馳關(guān)入囚牢之內(nèi),不飲不食,已經(jīng)數(shù)日。

    他抬起眼,透過鐵窗,望見鐵窗之外尚有晴空,那是一輪清冷的圓月。呂謀忠嘴角的血已經(jīng)干涸了,這時他不禁露出一絲苦笑,沒想到自己終究落到這步田地。

    倒是廖勇前來看了呂謀忠一次,他在木柵外踱步道:“呂太守啊呂太守……啊……不,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太守了……你說你當(dāng)年大搖大擺入江衢的時候,想過這一天么?你不知廉恥以幸進(jìn)上,呵,怎么,還真覺得自己威風(fēng)八面了?老夫從前給你兩分薄面,那是看在天顏的份上……可你啊,犯了眾怒了!老天也救不了你!”

    呂謀忠靠在角落的墻上,那身蛟紋官服,早已黯淡得看不見顏色,他蓬頭垢面,一言不發(fā),面對著牢獄鐵窗,面對著喋喋不休口出奚落之言的廖勇,他呆滯著目光,思緒似乎飄到了遠(yuǎn)處。

    呂謀忠還記得他曾在阿凌重病之時想過——‘若是新帝繼位,我也算擁立有功,日后倒不用像待阿凌這般委曲求全了?!?/br>
    自嘲與自悲地在心中交疊而起,呂謀忠如今深陷牢獄,才終于發(fā)覺了自己的荒唐與幼稚——他不過是雍家過完了河就拆的橋而已,還遑論什么‘擁立之功’?

    雍家結(jié)交他,不過是為了他當(dāng)初與先帝親近……

    呵,與先帝親近,

    ——他的所有權(quán)力,全都來源于此。

    失去的時候,才會知道曾經(jīng)的擁有,彌足珍貴。

    阿凌死的時候,按說他該松一口氣,因為他呂謀忠,從此再也不用被天下士子戳著脊梁骨了。

    可不知為什么,他看著京城傳來的密報,明明已經(jīng)讓長史去召集眾人商量對策了,僚屬都等在門外……按說,那時自己應(yīng)該緊鑼密鼓地加緊籌謀才是,可是那一夜,呂謀忠死死盯著密報,一看就是整整一宿。

    哪怕僚屬都議論紛紛地等在門外,他卻忽然不想見了……

    腦中全是阿凌……阿凌年輕時候的樣子,對他笑的樣子,算計他時的樣子……呂謀忠不知道‘痛徹心扉’這四個字怎么寫,但在那一天,他卻是真正難過的,難過得無法召見他自己召來的臣屬。

    阿凌……

    阿凌……

    那一日,呂謀忠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會那么痛,會那么疼。他甚至想插翅飛到京城皇宮內(nèi)院,附在阿凌的尸體上,再看阿凌一眼。他的眼睛流不出淚,可是身體的僵硬卻讓喘不過氣……

    阿凌,就這么走了呢。

    呂謀忠強(qiáng)打起了精神,把這股深深的悲戚壓抑在心里,因為他覺得,這突如其來又幾乎席卷他所有理智的冰冷感覺簡直莫名其妙——自己明明不愿屈身于阿凌……再次堂堂正正地立于世,是早就期盼的,可如今,為什么會這么難受呢?

    如今落入鐵窗之中,呂謀忠卻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原來,沒有阿凌,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是。

    論陰謀,他比不上雍馳;論智計,他比不上虞君樊;論行軍打仗,他比不上葉雄關(guān),如今一看,甚至連一個初出茅廬的古驁也比不上。

    從前,究竟是誰讓他手握重權(quán)?是誰讓他如此無能,卻執(zhí)掌漢中、囂行天下十余年?

    是阿凌。

    從前,究竟是誰在世家的刀劍中保護(hù)著他,讓他能為天下寒門申志?

    是阿凌。

    ……阿凌的確算計過他,在戎地,自己的確曾有恩于阿凌,在阿凌爭天下的時候,自己的確曾買糧勤王……呂謀忠原本以為,阿凌欠自己的,他該還。

    可原來最后的最后,并非是他有恩于阿凌,而是阿凌日日縱著他,護(hù)了他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愛人,整整一世。

    阿凌故去的時候,他的內(nèi)心那樣悲痛,因為哪怕他嘴上再不承認(rèn),可他的意識中,卻早知道了阿凌對他無保留的好,還有那予與予求……

    思及此處,如今陷落在鐵窗中,呂謀忠卻忽然無限地思念起阿凌來……

    還記得阿凌當(dāng)時剛剛故去時,那曾被自己壓抑著的無限悲戚之意;如今卻脆弱地爆發(fā)出來,一發(fā)不可收拾。

    知道得太晚了。

    呂謀忠忽然覺得自己愚蠢已極……

    為什么阿凌在世時,自己沒有好好地與他相處?阿凌對他的傾心,那樣熱烈又顯而易見,他自己卻生生地令‘君臣’兩個字將兩人隔開……

    這一隔,便是生死的永別……

    也許是人之將死,此時的呂謀忠,終于發(fā)覺了自己可笑,為什么從前就那么在意君臣之分呢?為什么從前就那么在意阿凌曾經(jīng)的算計呢?若……若早退一步,何至于此!

    他不畏死亡,他只是惋惜,他沒能好好地愛過阿凌。

    他還記得每次阿凌在他身下有些低沉的呻吟,那看著他的眼神,帶著愛意,帶著求而不得的絕望,又帶著些志在必得的強(qiáng)勢,阿凌板起他的臉,說:“看著我!”

    呂謀忠還記得那時自己冷笑了一聲,粗暴了動作,換來一聲壓抑的,似乎永遠(yuǎn)無法抒懷的低吼……

    呂謀忠忽然難過地捂住了臉……

    如果,沒有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就好了。

    如果,自己能主動親親他,溫柔地吻他,吻去他臉上的淚水,就好了。

    如果在這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自己陪著他,將他攬在懷里,給他講,那曾經(jīng)讓他們遇見的草原上的事,就好了。

    如果他開口對他說,我愛你,就好了。

    他愛他啊……

    可惜一切都已經(jīng)成為往事,再也回不去了。

    呂謀忠感到眼睛酸脹。

    自己早就在乎阿凌……

    他當(dāng)初若不在乎他,為什么從第一眼開始,他就對阿凌那樣包容又寵溺,任由著他欺負(fù)著自己……

    若他當(dāng)初不在乎他,為什么阿凌找他要了愛馬,盡管千金難求的良駒,他卻毫不吝嗇,只說:你喜歡就拿去。

    若當(dāng)初他不在乎他,為什么要傾盡家財,為阿凌爭天下出力?那時他就是為了權(quán)勢么?他不過是為了阿凌一個滿意的笑顏。

    可當(dāng)知道了他是秦王……

    自己一直在怨阿凌騙了自己,

    騙了他的付出,騙了他傾懷。

    呂謀忠那時又如何能知,青春年少性命相托,傾心相交,便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