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br>
    “典不識如何了？”

    “能下床了?！?/br>
    “讓他再休息休息罷，養(yǎng)好了傷再說?！?/br>
    如此，古驁帶著那虞家部曲一人，不久便來到了出龍山下。準(zhǔn)備明日一早進山，夜里便就安營扎寨在山腳下。生了火，兩人吃了帶來的干糧，便鋪了毯子就地裹著入睡了。黎明時分，古驁起來小解，仰頭一望，卻見月色漸淡，在此破曉時分，越發(fā)撩人……順手在旁輕手輕腳地拿了水袋，古驁準(zhǔn)備去旁邊的水潭打些水……走著走著，卻忽然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

    在眼前一片展開的密林中，晨曦的微光下，竟隱約見到有人聲！古驁細(xì)細(xì)看去，卻見那是一個靈動婀娜的身影，在林間的一片空曠處，正在舞刀……而在她舞刀空地不遠(yuǎn)處的樹木上，拴著一匹高頭大馬。

    古驁呼吸著黎明清冽的空氣，靜靜地看了許久，幽謐中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古驁卻渾然不知。一曲劍意舞畢，古驁不由得緩緩從林中走出，輕聲吟贊道：“彎刀映烈馬，明月照佳人。”

    那女子的面容，在微朦的一絲曙光中逐漸明晰，此時月色還沒有完全褪下，在日與月的交疊之時，顯得越發(fā)動人心魄。只見她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jì)，兩只眼睛極為靈動，如空中的辰星，她聞言一驚，望著古驁道：“你是誰？”

    古驁微笑：“賞月人?！?/br>
    那女子似乎立即想到了“明月照佳人”的話，剎那間臉紅了起來?？赡切咛癫贿^是一瞬而過，她又忽然迅速朝古驁走來，出手拔刀便比上古驁的頸項，冷聲道：“小郎君，你過來?！?/br>
    這時那虞家部曲早發(fā)現(xiàn)了古驁取水，許久未歸，便循路尋了來，那女子帶著古驁沒走了幾步，便被虞家部曲趕上：“大人……”

    古驁擺了擺手，笑道：“無妨?！?/br>
    “可……”

    古驁用眼神示意虞家部曲不要妄動，先佯裝屈服，跟著這女子再說。

    “走，你也跟著一起，少耍什么花樣！”那女子抬了抬下巴，示意虞家部曲。刀刃不離古驁頸項分寸。

    “小娘子，你要帶我去哪里？”古驁問道。

    那女子冷哼了一聲：“我?guī)闳ヒ娢覀儺?dāng)家！”

    “是你們的小當(dāng)家罷？你弟弟？”古驁問道，他從剛才開始，就發(fā)現(xiàn)這個女子衣著衣著刀馬都不菲，既然是少女發(fā)髻，便該不是山上之人的愛妾，難道她便是‘回龍山’那故去的大當(dāng)家之女么？

    那女子見古驁識破了她的身份，不禁一愣：“你不許說話！”

    進了山，不久便來到一處木質(zhì)關(guān)隘處，里面守備的匪寇一見那女子，都拖著刀槍跑了出來，那女子將古驁往前一推。

    “走！”

    被眾人架著入了山寨，古驁的到來引了山中匪眾圍觀，古驁爬了無數(shù)條竹梯，終于來到寨中最高大的一處房內(nèi)，那女子押著古驁，將坐在正中的少年一指，冷聲道：“還不快見過當(dāng)家？”

    那少年卻忽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大俠！你怎么來了?。俊?/br>
    第80章

    那女子在古驁身邊,聞言亦是一愣，對那少年道：“我在山下看見的他,還以為是什么不軌之徒，就捉拿上來了！阿弟你認(rèn)識他？”

    那少年笑了起來，走到古驁身邊道：“是啊！我認(rèn)識他，就是他在巨鹿救了我！”

    那女子這才又看了古驁一眼，忙撤了刀柄,臉上亦露出一絲歉然的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大俠，失敬。”

    古驁有些發(fā)愣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一瞬間，胸中原本準(zhǔn)備好的千言萬語都悄然失聲……古驁此行沒有帶陳村學(xué)子同來，本就因斷定此行之險，不愿令陳村眾學(xué)子涉危。

    在古驁之設(shè)想中,他定會匪兵被押入大營，作為太守呂謀忠的使者,亦定會被寨中幾位掌事之人一道審問，然后趁此機會，他會問寨中掌事之人幾句話：

    “寨中還余多少糧？”

    “若是官兵圍山你們能堅持幾日？”

    “如今高官厚祿在前，你們?yōu)楹尾灰?？?/br>
    然后，若是寨中掌事人暴虐的，便不外乎直接把他投入囚牢，或者要把他殺掉?？蓺⒌艟鸵馕吨麘?zhàn)，而從古驁在寨外所看的防御工事來看，他們根本沒有準(zhǔn)備好開戰(zhàn)；如果投入囚牢，自己便尚有活動之機，總之隨機應(yīng)變。

    古驁思忖，這群匪徒能藏于深山如此之久，之前十年之中圍剿數(shù)次都無功而返，其中掌事之人等，并非全是一群莽夫。此番涉險，古驁雖沒有十成的把握，可他就如古往今來一切自信之人一般，自覺得得了上天的眷顧，命硬，對于最終會化危為安，總有些冥冥之中的深信不疑。

    且古驁忖度，掌事人若通情達(dá)理，還會招待自己，然后召集部下商議之后，終會來問自己：“不是我等不愿出山，只是我們習(xí)慣了占山為王，出去了又能如何能做官兵呢？”這樣的情況，古驁亦打算好了，此時就會拿著呂謀忠的委任狀呈上，并詳細(xì)談一談自己的籌劃。

    古驁帶著殺身成仁的勇氣，來到了這片陌生山野，原已準(zhǔn)備舍生忘死，與人斗智斗勇一番。沒想到出去打個水就遇見了‘佳人’，‘佳人’一個順道便把自己押進了寨中，居然就遇見了‘小游俠’！

    古驁一時間只得怔怔地道：“原來是你……”

    少年哈哈一笑：“正是我，大俠，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古驁嘆了口氣，實言相告道：“我早說了，我不是大俠。此番我來，乃是呂太守的使者。”

    那少年聞言，臉色微微一僵；而適才站在一旁不斷悄悄打量古驁的女子，聞言更是一抬刀刃，再一次將刀刃架在了古驁頸項之上。

    那少年皺著眉頭，繞著古驁走了一圈，道：“第一次見你時，你穿的是粗布衣衫，這次卻穿得是錦衣，這么說，你果然是位官爺了？”

    “我既是呂太守的使者，當(dāng)家可愿意聽我一言？”

    那少年摸著下巴，冥思苦想地道：“大俠原來不是大俠，是位官爺；既然是位官爺，你怎么把獄卒全都?xì)⒘?？這不合王法吧……”

    古驁略一挑眉，看著少年道：“不恤民力，不體民情，如此狗官，人人皆可誅之?！?/br>
    “這句話倒是說得敞亮……”那少年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女子比在古驁脖頸上的薄刃，忽然奇道：“……你功夫既那么好，怎么會受制于我jiejie？”

    古驁道：“那件事乃我手下一員大將所為?！?/br>
    那少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來這兒，是想跟我說什么？”

    古驁神色認(rèn)真地道：“我來這里，是為了再救你一次。”

    那少年挑眉：“再救我一次？”

    古驁道：“不錯。寨中還有多少糧？若是還有許多糧，你也不會出山去買糧了。若是開了春，官兵圍住此山，寨中又能支持幾日？如此生死存亡之際，我卻給你送來高官厚祿，難道不是救你么？”

    那少年笑了起來：“你口氣不像官爺，也不像大俠，倒像個說客。”

    “救人于水火，為何不是大俠？”

    那少年打量了古驁半晌，對那女子道：“jiejie，你把他放開吧?！?/br>
    那女子斜睨了古驁一眼：“放開他，就不擔(dān)心他不利于你？我不放！”

    “雋娘說得對，小當(dāng)家難道忘了，我出龍山，曾多次被漢中守軍圍困了么？你大伯二伯，可皆是因此而死！”

    正說話間，外面?zhèn)鱽硭粏〉囊宦?，忽然一眾手握刀叉的匪兵，魚貫入了木屋，刀劍白刃晃眼，乒乒乓乓一陣亂響，鋒利盡皆指向了古驁。這時，其中走出了一個一個披著獸皮皮甲的中年男子，面色蠟黃，身材精瘦，面容之上刺了一個顯眼的青字，一雙細(xì)目中閃著精光。

    那少年立即走了過去，面帶恭敬地叫道：“二叔！你怎了來了？”

    ‘二叔’嗬嗬地冷笑了三聲：“山下捉了官兵，小當(dāng)家居然暗自審問，難道是怕了我們這些老家伙不成？”

    “你胡說，他就是我?guī)нM山寨來的，我又不知道他是誰！你們要審，你們自己去捉??！自己捉不到，怎么說起我來？”那女子此時也不將刀刃對準(zhǔn)古驁了，而是還刀入鞘，跟那‘二叔’吵了起來。

    “都閉嘴！”那少年斥道，那女子聞言抿了抿唇，氣呼呼地偏過了頭，那少年卻露出了有些討好的神色，對那‘二叔’道：“二叔，我沒這個意思，您若是想審，您帶過去審就是?！?/br>
    ‘二叔’聞言，這才面露滿意地點了點頭，微一示意，眾多蝦兵蟹將便立即拿出準(zhǔn)備好的繩子，把古驁五花大綁了起來，這就要拖出門去。而那被稱為‘二叔’的蠟黃臉中年人，則對少年道：“不用審了，一定是郡中的jian細(xì)！我這就召集眾人，午時問斬！”說著他一指古驁的方向：“帶走！”

    古驁道：“二當(dāng)家，你誤會了！我也是窮人家長大，知道你們都是被官府逼良為寇！我此來，就是為了來救大家的，有了我身上這張?zhí)刂?，何愁不成良民？我怎么是jian細(xì)？！”

    “來人！拉下去！”那蠟黃臉中年人根本不聽古驁分辨，擺了擺手，古驁便被拖了下去。

    被人推進一個幽暗的牢中，古驁?zhí)а垡豢?，卻見那位虞家部曲早坐在角落了。他一見古驁進來，便忙站起身走了過來，悄聲對古驁道：“大人，怎么辦？他們好像說，午后是要問斬……”

    “……依你之意？”

    那虞家部曲悄聲道：“他們拿走了我的佩劍，但我懷中還有細(xì)刀與暗器，他們沒見識過，不曾搜到……大人若想出去，開鎖倒是不難，我亦能牽制住他們，馬廄離此不遠(yuǎn)，只是后面就要靠大人自己了……”

    古驁明白了虞家部曲的意思，如此這般出去，就算自己能全身而退，他估計也要留尸于此了，古驁想了想剛才的情形，輕聲道：“還沒到那個時候，我們再等一等?！?/br>
    “大人，時定午后，現(xiàn)在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古驁安慰道：“無妨，稍待片刻。”

    ————

    梅昭畢恭畢敬地送走了“二叔”，這才小心翼翼地關(guān)上門，梅雋走上前來，粉面含怒地氣道：“你怎么還是這樣容讓？我早與你說了，你被人捉住的時候，便是二叔千方百計地阻我去救你……”

    梅昭微微一皺眉，在唇間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拉著他jiejie來到了內(nèi)室，這才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道：“……我怎么不知，當(dāng)時攛掇我下山買糧，可不也是二叔？”

    “……那你怎么讓他就這么把人帶走了？”梅雋焦急道。

    梅昭低著頭，沉默了半晌，終于抬起臉，看著jiejie道：“因為我不知道，大俠是不是好人；二叔怎么說，也是我叔伯，總不能為了外人，壞了寨子里的和氣。若是二叔害我，死的不過是我一人；若是大俠此來不懷好意，牽動的可是寨中人的九族，我擔(dān)不起?！?/br>
    “唉……你……”梅雋嘆了口氣。

    “不過他既然救了我一次，這次，我也是要救他的?！泵氛演p輕地道，“jiejie，你找個空，尋機把他給放了吧……放了他這一次，今后兩清。”

    梅雋咬了咬唇，答應(yīng)道：“jiejie明白了，jiejie這就去……”

    說著梅雋便匆匆離開了，少年梅昭看著jiejie離去的背影，一時間不禁覺得世事唯艱，全都壓在他尚不強壯的肩膀上，幾乎令他喘不過氣了……

    父親在病榻纏綿了兩年，終在冬前故去，這一去，倒將山寨中原本的平衡徹底打破了。原本山寨之中，兄亡弟繼之事也是常有的，可不知為什么，父親卻仍是在臨終前，將當(dāng)家之位留給了自己……

    父親故去一事，對山寨打擊極大，可偏偏屋漏就逢連夜雨，這年冬天的雪，下得比往常厚了許多，山中別說是存糧，就連動物都被他們吃了個精光……

    從前山下有農(nóng)種地，還能打打秋風(fēng)，可巧就巧在，去年那些耕地之農(nóng)，因土地大荒，都被郡吏遷走了……

    梅昭父親手下的那幾位叔伯兄弟，都是臉上刺了字的通緝之人，太過招眼，只有梅昭從小便長成一副無害少年的模樣，于是有位叔伯便攛掇著他說：“小當(dāng)家一直無以服眾，不如趁此機會，下山為眾人買些糧如何？如此一來，眾人定然感恩戴德，日后不再會不服小當(dāng)家。”

    梅昭當(dāng)時年少意氣，立即便答應(yīng)了下來，不久后便身攜不菲之財，翻過了一道山，徑直去了巨鹿，聽說那里吏治凋敝，該不會查到自己的身份……可卻沒料到，后來竟發(fā)生了那樣的事。

    在牢中，自己是被作為秋后問斬的要犯羈押的，身份文牒全乃偽造，然巨鹿郡的官老爺們，又是如何斷定自己就是‘要犯’的呢？為何沒有當(dāng)場便殺了自己，而是向朝廷請功？一系列的猜測讓他在牢獄中后知后覺地恐懼了起來，起初，他期冀著jiejie來救自己；可jiejie沒有等來，卻等來了古驁。

    ‘我和大俠，倒還是有些緣分的……’梅昭沒這時由來地想著，“就是不知他說的高官厚祿，有幾分可信？若真能帶著我父親這些弟兄，出山成良民，倒也不賴……”

    第81章

    果然不久,關(guān)押古驁的牢房之外，便響起人聲，有人恭迎道：“小娘子,您怎么來了？”

    “我不能來么？”一個清亮的女聲反問道。

    “哪里,您請進?！?/br>
    腳步聲漸近,古驁只見梅雋一身勁裝,步履如風(fēng)地走了近來,隔著一道道柵欄,她眨了眨靈動的雙眼,望著古驁，放冷了聲音道：“你來山寨，究竟有何目的？適才我們當(dāng)家也沒問完,如今你就老老實實交代了罷！”

    古驁走上前去,隔著柵欄看著她，微微一笑,道：“不是我自己想來，如今身陷囹圄，難道不是小娘子請我來的？”

    兩人交談間，古驁垂下眼，只見一柄鐵質(zhì)的鑰匙早被那女子踩在腳下，不動聲色地滑入了門檻之中，古驁心領(lǐng)神會地一腳踩住了，兩人腳尖輕觸，古驁不禁抬頭看了一眼那女子，卻見她面色不動，道：“你少耍嘴皮子，你曾做的那些事，我們當(dāng)家一件件都記在心里，你別以為你能逃得了他的眼。我來問你這些話，也是他叫我來的。江湖事江湖了，等會兒上了路，可別怨了我們?！?/br>
    “小娘子放心?！?/br>
    “哼，等你們歸了西，倒是苦了外面守衛(wèi)的兄弟，一大清早看著你們，什么事也做不了，等會兒他們倒還要出去飲幾杯酒，莫沾了你們身上的晦氣。”

    古驁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眼神灼灼地看著眼前的女子：“這個自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