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是?!北娙硕技娂姶鸬?。 古驁的面容,在一片絢爛燭火之光的映襯下,顯得有些明暗不清:“你們出村之前,村中老一輩的曾殷切托付于我,說,‘這些孩子就跟著你了’,我既然受人所托,將諸位的前途背在身上,那從今以后,我對于你們,便已不僅僅是老師了?!?/br> “……那古先生對于我們,今后是什么?”陳江接話道。 古驁道:“你們既來了漢中郡,你們與我,從此以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br> 陳江看了看左右,眾人紛紛都道:“我們定然都是跟著古先生的。在家里,長輩都囑咐過?!?/br> “好!”古驁拍了拍手,這時站在后面的兵甲每人上前一步,雙手所托之盤中,給每一位陳村學(xué)子奉上一把匕首。 陳江拿起了匕首,想了想,立即對古驁道:“古先生,您需要我們?nèi)绾巍!?/br> 古驁看了一眼諸人,同時也拿起自己身旁盤中呈放的匕首,劃開了自己指尖的血,滴入酒碗中,陳江見狀,也忙將自己的手指劃開,將血滴入碗中,諸陳村眾人雖不明就里,亦如此照做…… 古驁端起酒碗,朗聲道:“今日,我愿與諸位結(jié)為兄弟,我為大哥,陳江為二哥,其后以長幼序之。只要喝了這碗酒,從今往后,我?guī)ьI(lǐng)汝等建功立業(yè),護(hù)汝等無虞;汝等不僅要事我以師道之師禮,亦要事我以江湖道之兄禮,不違我言,不背我志,你們做得到么?” 陳江看了看身周的眾人,大家都紛紛道:“我們做得到?!?/br> “好,”古驁道,“那就端酒!” 眾陳村學(xué)子這時都站了起來,手中端著那晚帶血之酒,古驁這才吩咐:“把典不識押上來!” 眾人心中微驚,不一會兒,只見幾個兵甲押著被五花大綁的典不識,來到了席間。 “給他拿碗!”古驁皺眉道。 典不識怒目而視眾人,積威之下,陳村眾學(xué)子都不由得閃避著典不識的目光。 古驁親自拿起匕首,走到典不識身前,親自給他松了綁,又拿起匕首,親自在他手臂上劃出一道血痕,身旁所立的護(hù)衛(wèi)之兵立即托起一碗酒,接住了流下的鮮紅。血在酒中一點一點地化開……古驁將酒碗遞在典不識的面前,典不識有些不明就里地接住了,古驁問典不識道:“生辰日月幾何?” 典不識皺著眉頭,依言報了數(shù),古驁道:“那你就是老三了,排在陳江之后。” “大哥……這是?”典不識疑惑地問道。 古驁端起了酒,朗聲道:“酒在手,志在心,跟著我念!” “是!” “我二十六人結(jié)為兄弟,當(dāng)戮力同心,救困扶危;上報蒼天,下安黎民;兄弟之義,性命相托,兄弟之中,敢有悖于兄長者,眾人必?fù)糁?;皇天后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br> 眾人跟著念了一遍:“我二十六人結(jié)為兄弟,當(dāng)戮力同心,救困扶危;上報蒼天,下安黎民;兄弟之義,性命相托,兄弟之中,敢有悖于兄長者,眾人必?fù)糁换侍旌笸?,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br> “喝酒!” 陳村青年眾人與典不識都仰頭喝了酒,古驁擦了擦嘴角,沉聲道:“就在前不久,典不識不聽我號令,強(qiáng)暴濫殺,致使巨鹿郡一村之舍,付之一炬,村中老幼,全為此連累。典不識,你知錯么?” 典不識咬牙低頭道:“大哥,我……知錯?!?/br> 古驁看著陳村青年道:“那你們該如何啊?” 眾人都望向陳江,陳江咽了咽口水,道:“以適才之誓,我們該懲戒典不識?!?/br> 古驁點了點頭,道:“好?!北阏泻糁芰⒈祝餍湟恢傅洳蛔R:“把他綁到院子里去!” “是!” 典不識低著頭,黑著臉,被眾兵甲綁到了院子中一個木樁上,古驁帶著陳村學(xué)子們魚貫而出,令人拿來一條馴馬之鋼鞭,對陳村眾學(xué)子道:“此次老三不聽我號令,因莽撞而殺人。今日我等既結(jié)為兄弟,立志上報蒼天,下安黎庶,斷斷不能容此事發(fā)生,我勸誡不止一次,典不識卻一而再犯錯,諸位每人罰其十鞭,以儆效尤?!?/br> 說著,古驁將鞭子交到了陳江手里:“由長及幼,從你開始。” 陳江接過鞭子,走到典不識面前,心下不禁抽了口涼氣……面前的典不識,曾是他們陳村孩子從少年時就懼怕的人,如今初來乍到漢中郡,兩眼皆黑,居然面對的第一件難行之事就是要親手鞭打典不識,陳江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鞭子,一咬牙,便一鞭揮舞了過去。 只聽“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這一鞭又一鞭,痛在典不識的身上,卻響在每一個陳村學(xué)子的心里。 典不識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沒有出聲。 “啪!” “啪!” “啪!” …… …… …… 陳江一言不發(fā)地連續(xù)抽完了十鞭,這才舒出一口氣,將已經(jīng)沾了血的鞭子遞給“老四”,陳季閉上了眼睛,緊握著鋼鞭如拳,咬牙來到典不識面前,抬手一鼓作氣地猛抽了十鞭,喘著粗氣,他這才退了一步,將鞭子交給了‘老五’…… 如是由長及幼,一順而下…… 古驁在一邊靜靜地看著,等最后一位抽完十鞭子的時候,典不識已經(jīng)在樹上模糊成了一個血人,而陳村每個少年手上,都沾上了剛才鋼鞭中裹帶的血。 古驁走過去接過那鞭子,看了看眼前諸位,古驁深知,自己亦是經(jīng)歷了許多才終于明白,讀書與做事不可同日而語,兩者之天差地別總會讓一切理想者沉淪,總會讓一切美好的期冀被現(xiàn)實碾碎,可那些人中,并不包括自己。 他竭盡了全力離自己的理想更近一些,甚至不在乎用什么手段。 為了這一天,古驁籌謀了很久,他思前想后,認(rèn)定了典不識心中唯一柔軟的地方,便是他的弟妹,而他弟妹一直托付在陳村寄養(yǎng)。陳村,是唯一能牽制他暴烈之心的‘家鄉(xiāng)’。 而這些陳村學(xué)子,從小最懼怕的,莫過于典不識。 只要有典不識在自己身旁帶刀護(hù)衛(wèi),何愁陳村學(xué)子不俯首帖耳。 這些陳村青年,剛剛來到漢中,就被古驁cao持了一場成人之禮。 古驁一邊在心中這般慢條斯理地想著,一邊取出烈酒洗了鞭子,對諸位道:“典不識不遵我號令,暴烈侵民,今日諸位已懲。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家都回去安寢罷,也好好想想今日之事?!?/br> “是……”眾人紛紛答道。 古驁點了點頭,目送著陳村學(xué)子一個個地離開了,這時,古驁自己都并沒有意識到,為了能實現(xiàn)他心中那個志向,為了能展宏圖,傲立于天下,他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發(fā)生了一些轉(zhuǎn)變…… ‘舍我其誰’與‘唯我獨尊’,好似一條線劃開的兩邊……他踏上了這條路,就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了。 第79章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古驁一直在為前往出龍山做著準(zhǔn)備。臨行之前,古驁動身去拜訪了虞君樊。 古驁駕著馬來到虞君樊在漢中暫居之府門前,卻遠(yuǎn)遠(yuǎn)望見虞君樊正巧從門內(nèi)走出,令人牽來那匹赤駒,似乎要出門。 虞君樊剛要上馬,卻又頓了一頓,轉(zhuǎn)身朝門口那株梅樹走去,將那傲雪欺霜、迎寒而開的梅花折了一束收在袖中,這才再次走近那赤駒。古驁看在眼里,忙上前幾步,道:“虞公子,這可是要出門?” “古兄怎么來了?”虞君樊微微一怔,抬起頭,不經(jīng)意般將那那束梅花輕攬入懷,古驁看了一眼那寒梅,笑道:“也沒什么事,就是想來看看你,不久我就要去出龍山了,這一走,若虞公子又回了黔中,那可就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了?!?/br> “這便要動身了?”虞君樊微笑問道。 古驁點了點頭:“是?!?/br> 虞君樊想了想,面帶歉意地說:“我與人有約,不得不外出片刻,不如我們邊走邊聊?” “虞公子既有事,我就暫不打擾了?!惫膨垞狭藫项^。 “你何時動身?”虞君樊問道。 “明日?!?/br> 虞君樊嘆道:“陪我走一段吧……” “好吧?!惫膨埮c虞君樊兩人一道牽著各自的馬,慢慢地走在這郡城冬末的街道上。 見到古驁看著自己懷中的寒梅,虞君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是準(zhǔn)備送給我表妹的,每次我去看她,總會給她帶一束那日時節(jié)的鮮花?!?/br> “虞公子好風(fēng)雅。”古驁聞言微笑。 虞君樊苦笑著搖了搖頭:“不是我風(fēng)雅,表妹從小極少外出,春日不見春花,秋日不見秋華……” 說著,虞君樊聲音漸漸低沉,沉默了片刻,他又抬眼看著古驁道:“……我與表妹定親了,下個月就會成親。到時候,想請古兄來喝杯喜酒,不知古兄能否賞臉?” 古驁笑道:“那敢情好啊,我一定來?!?/br> 虞君樊笑著點了點頭,又走了一段路,虞君樊問道:“我聽說,是古兄向呂太守請纓招安‘出龍山’的賊寇?” “正是。” “祝古兄馬到成功,君樊在此,靜候佳音?!?/br> “多謝,那我先告辭了。” 虞君樊看著古驁遠(yuǎn)去的背影,靜立了片刻,再一次繼續(xù)前行了。漢中的冬日并非如北地那般冷冽,可那束開在懷中的梅花,卻帶給虞君樊一絲絲寒意。 噠噠的馬蹄聲遠(yuǎn)去,古驁也在視域中消失了身影。 虞君樊輕輕地嘆了口氣,在他深深的內(nèi)心中,最大之執(zhí)念,莫過于繼承父親的遺志……古驁乃是一個寒門的才子,對于虞君樊來說,任何一個有望為父親遺志添瓦加磚之人,自己都會傾心相待,更何況,古驁還是曾聽出過自己斷弦的知己呢…… 古驁可用……虞君樊是如此對呂謀忠建言的,之所以勸呂謀忠用古驁,只因虞君樊覺得,漢中郡是能將古驁留住的地方。 至于如何用,虞君樊至今仍在慢慢觀察忖度,不是為自己,也不是為了呂謀忠,而是為了心中那個志向。 他關(guān)懷古驁,不動聲色地幫助著古驁,因為他想看一看,這個人,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虞君樊的年少際遇,早令他的心性波瀾不驚,他常常捫心自問,自己究竟能不能擔(dān)當(dāng)父親托付的重任?得到的答案是,他現(xiàn)在根本無法大木獨支……所以他必須依附于呂謀忠,在呂謀忠身邊,他盡心為呂謀忠出謀劃策……可若令他平心而論,呂謀忠是否又能擔(dān)當(dāng)起父親的遺志?答案是也不行,若有一日天下有變,不僅僅是呂謀忠,呂謀忠的兒子呂德權(quán),哪怕是自己,又何德何能,可挑起寒門大梁與天下世家亢? 他們,都沒有如此的天資稟賦。 寒門,還是太弱了,虞君樊在心中嘆息著……望著古驁離去的方向,虞君樊不禁想,自己現(xiàn)在能做的,也就是竭盡全力將寒門的有才之士聚集在漢中了……可今后,又能如何呢? 古驁上次在京城對他說,天下之關(guān)竅在于農(nóng),如果此番,古驁能真的能勸降那十萬匪寇,那么古驁所建言,倒還有可行之處。否則,他也不過是個空有高論的治理之才罷了,不足以計大事。 這樣的判斷無關(guān)乎人格,無關(guān)乎個人好惡,只關(guān)乎是否能成功。 虞君樊自己深知,他與呂謀忠兩人手中的兵甲錢糧,乃是天下寒門最后的希望,容不得有半點閃失……對于古驁此人,他可以傾心相待,他可以傾囊相交,可是對于古驁之說,對于寒門之于天下之路如何走,他卻還要再觀。 拿著那束飄香的梅花,虞君樊翻身上馬,提轡揚鞭,向表妹盧氏的院子馳去。 ———— 古驁此番既然是作為呂謀忠的使者前去勸降,便不能再衣著上落了份,這日古驁取出自己僅有的一件錦衣穿了,又在外面披上了虞君樊相送的貂裘,這才跨上了馬,帶著虞家部曲一人,向出龍山行去。 行前,古驁將陳村學(xué)子都安頓在了郡丞葉雄關(guān)處,令他們跟著隨著葉雄關(guān)協(xié)助郡務(wù)。當(dāng)日,葉雄關(guān)一看古驁帶了這許多不要官職、又有學(xué)問的青年寒門學(xué)子前來,不禁大笑道:“好小子,都放我這兒來了,你此行,就不帶點些同行?” 古驁適前一個月,一路上游歷漢中,多受葉雄關(guān)照料,早知他粗獷脾性,當(dāng)下也笑道:“跟著我現(xiàn)在也用不著?!闭f著古驁又囑咐陳村學(xué)子們:“弟兄們,都跟著葉郡丞學(xué)點治理的本事!” “是,大哥我們知道了?!标惔鍖W(xué)子們都答應(yīng)著。 在漢中郡,做官要通過科舉,做將要通過戰(zhàn)功,可做吏卻不用。葉雄關(guān)大略問了問年輕人讀了哪些書,師從何人,發(fā)覺古驁帶來的這些寒門子弟,學(xué)問扎實不說,倒還都沒有外面有些學(xué)子一心想入世家致身的心態(tài),頓時十分高興,便對古驁道:“好,你放心,照顧這些小娃子的事,包在老哥哥身上!” 古驁笑道:“那就拜托了,他們從前在云山,是我的學(xué)生,現(xiàn)在出了云山,就是我的兄弟。如果他們在這兒做得有什么失當(dāng)之處,還望葉老將軍不避相告?!?/br> “好說,好說。” 古驁臨行前又囑咐諸人道:“小事不決問陳江,大事不決,令人來問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