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鄭七得意的看了眼鄭缺還有錢驊,跟著從安去列單子,摩拳擦掌的準備要狠狠咬一口rou下來。 “傳本將的令,鄭醫(yī)士要的東西,務(wù)必從速批下銀兩,民生司調(diào)集物品亦須盡早。本將不希望聽到麾下的傷兵是因醫(yī)治不得力才丟掉性命?!崩钔⒍鲯吡艘谎壅驴嗨腻X驊,語調(diào)森寒,“本將的士兵,只能堂堂正正死于沙場!” 錢驊心里打了個突,和鄭缺都不敢再狡辯,當下躬身應(yīng)諾。 眼前天下未定,李廷恩心中也清楚,興許這兩人以及背后所代表的勢力是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但不過就是藥材供應(yīng)這一塊兒貪圖些銀子罷了,他們是絕不敢克扣軍需甚至是以次充好牟取私利。至于如此舍不得投入在傷兵營上,只是一種慣性。 連百姓都不愿入軍戶,人上人就更看不起軍漢莽夫,認為這些人死了就死了,命賤之人,死一個又有甚了不起,在他們心中,盡管打天下要這些馬前卒,然而天下終究是要士子文人來治理的,故而為這些傷兵投入大量銀兩消耗完全不值??蛇@些傷兵,一旦活下來,有了沙場拼殺的經(jīng)驗,再去對敵,就可以快速成長,變?yōu)閺娷?。不僅如此,自己花費重大為他們治傷,傷兵們才會有真正的效忠之心,自下而上培養(yǎng)這種忠心,比僅僅只掌握幾個心腹將領(lǐng)更重要的多。 若每一名普通的士卒都拼死效忠,將領(lǐng)就算要反,又如何能反? 李廷恩不會告訴這些人他的心思,照例巡視過傷兵營又和傷兵們用過一頓飯后,他回了縣城中的居所。 此時已是深夜,李廷恩尚未洗漱,從平就笑嘻嘻上來回話,“大都督,下頭的諜衛(wèi)來了消息,周將軍沒忍住去了槐花里?!?/br> 槐花里以前是民居,數(shù)年前塔塔人作亂,因挨著城門,此處的百姓折損嚴重,塔塔人退去后,縣衙出面收拾了尸首,卻留下滿地破敗。因此處血腥氣太過濃重,又種了不少槐樹,漸漸就有鬧鬼的流言,就是白日都少有人過去,十分荒蕪。 李廷恩攻下景縣后,令人把槐花里略微清掃,將河西道許多尚模糊立場的人家集中關(guān)押在此處,其中便有一家是孫三老爺?shù)拈L子與其妻室子嗣。 李廷恩聞言輕笑,“的確沉不住氣。” “只怕周將軍是看大都督您允準了唐家那事。”因是深夜,從安也沒給李廷恩泡茶,而是端了碗灶下熱著的荷葉粥上來。 李廷恩喝了兩口粥,想起李四虎,“四虎如何了?” “虎少爺?”從安呀了一聲,興頭頭道:“就這么半來個月的功夫,虎少爺就結(jié)識了足足八個七拐八彎的表妹。聽說為這事,樂大老爺還挨了樂家那老太太兩回揍,后來不知樂二老爺這做侄子的上門去說了什么,樂老太太就發(fā)話說要遷墳要合葬都答應(yīng),只是得讓虎少爺答應(yīng)娶她娘家的閨女?!?/br> 李廷恩唇角笑意涼薄,食指在桌面輕輕敲了敲,“四虎如何處置的?” “虎少爺沒提苗三姑娘的事兒?!睆陌惨荒樀男覟?zāi)樂禍,“還去給樂老太太問安,答應(yīng)親事讓樂老太太做主。不過轉(zhuǎn)臉就告訴甘老爺和樂二老爺,甘家和樂家的姑娘都是親戚,不能委屈的,既然要娶樂老太太娘家的姑娘,那甘家和樂家的姑娘,還是另許好人家得好?!闭f著嘿了一聲,“這話一出來,甘家和樂家的人哪能答應(yīng),一堆人天天換著去樂老太太面前。還有個樂家的老爺子,讓兒孫抬著到樂老太太面前,說她嫁給到樂家?guī)资?,竟還一心惦念娘家,樂家要不起這樣的婦人,要不是樂大老爺攆回來,只怕樂老太太命都要氣沒了?!?/br> 李廷恩聽后會心一笑,頷首道:“四虎,長進了不少?!?/br> 從安卻抓著頭,猶豫的道:“您要虎少爺學會料理這些家事,是擔心今后他自己開府鎮(zhèn)不住后院的妻妾和親戚?” 李四虎戰(zhàn)功彪炳,李廷恩又將他當做親弟弟一樣看待,從安是將這些都一一看在眼里的,再說李四虎又姓李,以后少說是個郡王罷。 堂堂郡王府,攀附上來的和故交親朋會有多少,若不著手練一練,日后真成了郡王,難不成就靠著沙場領(lǐng)兵那點蠻力去打理? 在從安看來,李廷恩強讓李四虎認下樂家,又令他與樂家甘家保持親戚情分,就是想要讓李四虎試試這方面的身手。 可李廷恩卻搖了搖頭。 他起身站在屋中一盆富貴如意四季常青盆松面前,淡淡道:“看看這株青松,自入屋中,肥厚水足,長勢喜人。然每日必得有人修剪枝葉,方能一直形似虬龍,若任其生長,則敗葉枯枝,徒惹人厭煩?!彼谥l上輕輕一彈,“眼下的李氏,正如這株青松,乍聞青云富貴,欲念倍增,人心浮動,若無人規(guī)制,便只能叫人生恨,恨扎了根,就再無活路。” 從安聽得心中凜然,垂下了頭。 李廷恩神色漠然的撫摸著面前的青松,感覺到指腹間傳來的微微刺癢,忽而一笑,“樹分了枝,根總連在一處,不想要樹枯死,不如勤些修剪枝條?!?/br> 不知為何,從安就想起近些日子西北傳來的消息,尤其是李芍藥之事。 李芍藥再嫁的那男人姓邵,叫邵猛子。李芍藥帶著邵家一家人追來西北就罷了,離譜的是她不僅帶著邵家的人,還帶了邵猛子前妻的胞弟王大虎,更讓人吃驚的是李芍藥日日挨打受罵的,不知為何就跟王大虎攪合到了一處。這王大虎頗有兩分小聰明,處處捧著邵猛子,打聽到李芍藥要來西北投奔后,又說要護著邵家人來投奔,一路上處處照顧李芍藥,惹得李芍藥對他死心塌地。一到西北,因有人撐腰,李芍藥就忘了對邵猛子的畏懼,纏著李火旺給王大虎討差事。李火旺不知緣由,只當李芍藥是真的知恩圖報,也是想當個賢惠的后母,才要幫忙王大虎,還真的出面說項過。 不過西北之地,沒有李廷恩開口,是無人敢徇私的,何況李芍藥明面上不過就是個來投奔的遠親,縱然老人家心善,看在親戚情分上照拂一二,誰又真的把李芍藥當一回事呢,因此王大虎心心念念想進的民生司自然進不去,只得拿了李芍藥暗地里貼補的銀子在西北四處亂竄。 只是許多人不知道,王大虎以前的確就是個地痞,卻還有個身份,他是裴炎卿手下收買的探子。至于裴炎卿又是從何處得知李芍藥之事,趙安從安等人心里都有個底,卻都不敢在李廷恩面前直言出來。 而李廷恩放任李芍藥與王大虎在西北亂竄的一段時日,又有些不安分的李氏族人借機跳出來。這些人的行止都一一被諜衛(wèi)記下來報給李廷恩。 此時李廷恩以樹做比,從安心中一轉(zhuǎn)想起此事,就不由為那些不知死活的擔心起脖子上的人頭來。 似乎是察覺屋中的凝滯,李廷恩沒有再說此事,而是叮囑從安,“鐘道長那里催一催,白藥之事再想想法子,務(wù)要早日使白藥能大量產(chǎn)出?!?/br> 李廷恩一直記得白藥這樣的止血圣物,不單是外傷,就連內(nèi)出血都有奇效。在這個時代來說,白藥的作用毋庸置疑。只是空間中的書上隱隱有些記載,卻不是很詳細,不過是個大略的成分罷了,具體比例斟酌還要靠鐘道長這些人去探索。 從安當然明白李廷恩對白藥的看重,事實上,自元慶十年李廷恩就開始讓鐘道長等人嘗試研制白藥,直到如今,已過了六年多,耗費真金白銀無數(shù),總算有重要進展了。 他當下道:“大都督放心,鐘道長他們不管是要銀子還是藥材或是人,從不敢短缺。” 李廷恩點頭,正拿起軍報,馮保國在外面求見。 他進來后就咧著嘴,“大都督,周將軍受了傷。” “受傷?”從安詫異的很,“不是去探望孫家的人?” 馮保國摸著肚子笑,“可不是,誰也不知道這位孫七爺脾氣那般厲害,拎起面前的茶壺就給周將軍砸了上去,還說寧死也不出賣meimei和外甥?!?/br> 李廷恩聽著放了軍報,半張臉隱藏在燭火光影中,神色有些莫測。 許久他才淡淡道:“把人帶來?!?/br> 馮保國連夜帶著人去槐花里提人,孫七爺?shù)恼迍⑹虾玩覅我棠锒紘樀貌惠p,兩人各攬了孩子哀哀凄凄的看著孫七爺,時不時再畏懼的朝馮保國等人這邊望一眼。 馮保國看到兩個女人的模樣,心道又不是上刑場,怕成這幅德行。他雖張揚不拘小節(jié),總是有頭腦的人,想到孫青蕪,他就給了孫七爺一個臉面,帶著人退到院子里去。 劉氏看兇神惡煞的壯漢退開,這才上前扯了孫七爺?shù)囊陆?,哀聲道:“七爺,您到了大都督面前,可要小心說話,公爹他們還不知關(guān)在何處,您不為旁的,就為咱們這一房的血脈,您也不要……” “好了?!睂O七爺不耐的凝眉,朝外面看了一眼,見妻子委委屈屈的模樣,低聲道:“你懂什么,你以為我會像爹一樣?” 爹是老糊涂,舍不得大燕給的官職,戀棧微末的職位,更放不下好不容易能在族中說上話的風光,才一心一意想著靠向大燕這一頭,巴望平了西北后能徹底讓三房在族中站穩(wěn)腳跟。盤算是好,卻也不想想,大燕已是日落之象,哪比的上李廷恩如日方中。眼下又有青蕪的事情,現(xiàn)成的通天大道不走,賭那一口氣做甚?就算是此后一直被長房壓在身下,總也有富貴可享,比做階下囚好得多罷? 對孫三老爺?shù)墓虉?zhí),孫七爺心里不是不怨恨的,奈何子不言父過。眼見城破之后孫三老爺依舊執(zhí)意不降,他身為人子自然不能為了茍活就將親爹給賣了。只是他這些日子在槐花里這陰森森的地方也住夠了,好在有個周川找上門,讓他有個臺階下,只要能見到大都督,他總能想法子為三房尋一條出路。 這些打算,孫七爺是絕不會告訴劉氏的,他看了看縮在屋角怯生生的呂姨娘,再看看雖害怕扔算鎮(zhèn)定的劉氏,心道妾就是妾,勉強壓抑住躁動的心緒,交待道:“你們安生等著,不管是哪家找上門,都不要理會,等我回來。” 槐花里一條長巷,李廷恩令人駐守兩頭,里面分門別院住了不少人家,這些日子雖然有人送吃用,到底是被關(guān)押,又無下人服侍,這些平素錦衣玉食的夫人老爺們其實頗不安穩(wěn),時常有私下探聽消息的。不過到這個地步,誰又會有幾分真心?尤其他們這一家子還姓孫,處境說好不好,說壞不壞。 劉氏自然明白孫七爺?shù)膰诟?,當下點了點頭。 孫七爺深吸一口氣,在劉氏懷中的嫡子頭上拍了拍,開了門出去。 劉氏巴巴的攆到門口,望著孫七爺遠去的背影,看看懷中不到腰高的兒子,一時又想起城破那日孫三老爺?shù)陌凉清P錚,心中又恨又痛,呆呆的流下兩行清淚。 孫七爺被帶到李廷恩所居的宅院,先是更衣?lián)Q洗,接著又用過飯食,這才被帶到廳堂。 一張黑漆小幾上一爐檀香裊裊生煙,李廷恩在幾后盤膝而坐,只著常服翻閱著面前一卷經(jīng)義。看到孫七爺進來,目色一動,將經(jīng)義合上,端了茶喝,隨手朝下面的椅上一指。 孫七爺震驚于李廷恩的年輕,先前的盤算似乎在李廷恩這樣的沉穩(wěn)淡然面前都給打散了,他有些束手束腳的坐在李廷恩指的位置上。 “叫你過來,是要你替本將辦一件事?!崩钔⒍魅粵]將孫七爺?shù)撵桶抵懈Q探放在眼里,“事成之后,你可入民宣司,你父親,亦可前往滁州頤養(yǎng)天年?!?/br> 孫七爺沒想到李廷恩上來就開門見山,根本就不勸降或是招攬。這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畢竟能關(guān)在槐花里,就算是不愿投靠之人。何況被捉那一日,他親老子還當著人面念了一首詩詞罵李廷恩是逆賊! 他站了起來,神色氣憤,想說些什么似乎又說不出來。 李廷恩掃一眼他,合上雙眼往后依靠,伸手按了按眉心,淡淡道:“一月前我下令攻城,你父欲寫詩詞遍張城樓,你暗中令人潑墨燃紙,又令人給你父服下安神湯,以致城破之后,本將只聽得一首罵詞,論起來,本將該多謝你?!?/br> 孫七爺聽得頭皮發(fā)麻,駭然的抬頭看著面前高坐的年輕男子。只覺對方明明閉著雙眼卻依舊將自己全身都看穿看透一樣。 “你與生父其志不同,看在青蕪之面上,我不會動你父親。”李廷恩眼簾微掀,看著面前僵硬的孫七爺,語調(diào)冰涼,“可本將,亦不做無本的買賣?!?/br> 孫七爺雙腿一軟,再撐不住跪在地上。面前這個男人,連城破之前他的一言一行都能弄明白,還有什么不知道。畏懼達到頂峰,什么謀劃,什么計較都丟到九霄云外,他心悅誠服跪在地上俯首,“愿為大都督效命?!?/br> “好?!崩钔⒍髌届o的垂眸看著他,“周川要你做什么?” 見孫七爺張口欲言,李廷恩嘲諷的笑起來,“不要告訴本將你是真心憐惜一個庶妹。” 孫七爺立時面色赧然,張了張嘴,最終低低道:“回大都督,周將軍的確是來為唐家說項,想要小人的庶妹帶著外甥回唐家。周將軍的意思,小人庶妹和外甥回了唐家,唐家就能讓大都督兵不血刃拿下一座府城,也算是小人在大都督面前添一樁功勞?!?/br> 李廷恩似笑非笑的端了茶,輕飄飄扔出一句話,“是不用經(jīng)過孫氏長房就在本將面前立一樁功勞罷。” 孫七爺惶惶然,不敢說話。 李廷恩看著他畏懼的模樣,緩和口吻,“起來罷。” 孫七爺起身垂首站在李廷恩面前,態(tài)度恭敬極了。 “唐家之事,你去料理妥當,不必再經(jīng)過周川?!?/br> 聽到這句話,孫七爺心下隱隱約約有些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果然頭頂接著又傳來李廷恩淡漠的聲音。 “河西孫氏根基淺薄,經(jīng)戰(zhàn)亂又歷內(nèi)斗,一朝天下定鼎,你們……”李廷恩輕笑一聲,“只怕不是對手。” 雖則李廷恩沒有直言,孫七爺卻少不得漲紅了臉。 他當然明白李廷恩的意思。稱為河西孫氏只是做臉罷了,實則孫氏根本算不上世家。原本就沒什么根底,偏偏在長房衰敗后三房還要跳出來內(nèi)斗,逼得族中分成兩派,眼下三房還要為了一口氣較真,這才讓人其余的世家看到機會,想盡方法上來要咬兩口rou,逼得孫氏分化,削弱孫氏。 可換過來想一想,為何周川這樣的人就忍不住了?那定然是孫氏對他們構(gòu)成威脅,至少是在滁州的長房他們構(gòu)成威脅。長房不可能無緣無故就如此被大都督重用,再看今晚大都督今晚親自出面告誡,只會是一個緣由,大都督十分看重青蕪! 難道青蕪不是傳言中那樣會被大都督收做妾室,而是…… 一個從來不敢想的想法躍入心頭,孫七爺心里的歡喜就像是燒沸的水一樣咕咕的冒著泡,他強壓躁動在李廷恩面前表忠心,“大都督放心,日后小人定會好生勸誡父親。” 李廷恩目若寒星,定定的看著他。良久才移開視線道:“你父年邁,就一直留在滁州罷?!?/br> 孫七爺心里咯噔一下,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不僅是此時要留在滁州,就是日后天下大安,只怕人也照樣要留在滁州了。 可到了此時,金光大道擺在眼前,比較起來,那點生父留在滁州的微末不愿實在算不上什么。他沒有猶豫,就點頭道:“滁州的確是上佳的養(yǎng)老之所,況小人聽說滁州的靜安書院能人輩出,小人還想將膝下的子侄都送到靜安書院求學,有父親在,也能教導(dǎo)兒孫?!?/br> 李廷恩聞言再度掃了一眼孫七爺,繼而緩緩道:“退下罷,會有人護送你家里出槐花里安置?!?/br> 過猶不及,孫七爺沒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第24章 歸來 晚上孫太夫人用過飯,半倚在榻上讓丫鬟捶腿。 孫大爺一臉無奈的進來,孫太夫人揮退丫鬟,坐起身看著他,“你三叔安置好了?” 孫大爺讓人下火的涼茶來,狠狠灌了兩口,才郁郁道:“暫且住在攬菊軒,那里僻靜些,也讓三叔養(yǎng)養(yǎng)身子?!?/br> 話雖說是這樣說,想到孫三老爺被押送來時那副模樣,見了族人還破口大罵,一臉你們都是逆臣賊子我才是忠直耿介的神色,孫太夫人也有點厭煩,可她拿這個小叔沒法子。 “他上了年紀,又是長輩,你們兄弟幾個都要容讓些,再說大都督既把他送來,老七那孩子又投效了大都督,他也不能在咱們這兒出差錯。”孫太夫人說著就嘆息,“他到了這個歲數(shù)還不肯消停,你爹他們也有錯。當年三房斷了子嗣,咱們這一房是宗房,自然要先出頭,三房境況不寬裕,一屋子寡婦,族人們誰都不樂意,你祖父就從自己的膝下?lián)袢恕D愕麄冃值芩娜?,唯有你三叔是庶出,你祖父就挑中他。后來王太姨娘思念過繼出去的子嗣,沒多久就重病在床,王太姨娘是你祖母的陪嫁丫鬟,一直恭恭敬敬在你祖母身邊服侍,還幫忙照顧你爹他們長大。你祖母憐惜她,想把你三叔接回來住一段時日,可三房不肯,說你祖父是想反悔。你祖父一狠心,連你爹他們都不許再整日往三房跑,沒多久王太姨娘就一病去了,自那以后,你這三叔,就恨上了咱們這一房?!?/br> 其實已故的孫太老爺并非就一點不思念這個唯一的庶子,只是人已經(jīng)過繼出去,再整日歪纏,別人還只當宗房惦念三房那點子微薄的產(chǎn)業(yè),宗房畢竟是宗房,不能不顧全大局。后來三房的兒孫能仕途通達,孫太老爺沒少在后面悄悄使力氣,自家老爺他們兄弟幾個又何嘗沒有處處容讓,可眼下,三房是無論如何不會信這些的。 孫太夫人想著心里煩躁,又記起跟孫三老爺一起過來的孫妍來,就道:“容縣那頭想必不久就會來人,你得告訴曹氏這幾日好生照顧她們母子,那丫頭……” 后面有些話孫太夫人不想說了,孫大爺雖說是個男人,亦并非沒聽過孫妍這位三房庶出堂妹的往事,當下應(yīng)諾。當晚回去就叮囑孫大夫人,“孫妍那兒,你要仔細?!?/br> 孫大夫人正給他更衣的手就一頓,旋即溫聲道:“您放心就是。” 孫大爺唔了一聲,今日也是累了。李廷恩轄下河道不少,上回臨時疏浚通達運糧河道只是小節(jié),后面李廷恩著人送來新的河道圖,有許多改動的地方,這才是大處,有幾個地方還要勾連出海口,工程浩大,必然是要等天下安穩(wěn)才能動工。 然而這圖既然都給他看了,必然將來也會讓他參上一腳,孫大爺內(nèi)心躍躍欲試之余,對后宅親族那點子事就越發(fā)不耐煩起來,回家多半是過問兩句,倒頭就睡。 有以前洗手做羹湯,冬日浣衣的境遇,孫大夫人這會兒倒不覺著孫大爺不陪她吟詩作畫,溫存脈脈就是冷落。有時候空暇下來她自己想起就覺著好笑,閨中時姐妹們在一處,愛的是翩翩玉郎,想的是夫妻琴瑟和鳴,紅袖添香,只覺得母親嬸嬸們整日爭點中饋管家之事何其讓人厭煩。嫁人后遇上丈夫有通房,經(jīng)過許多空房寒枕的日子,才知成親前想的那些冬日暖手,夏日打扇都是小女兒的美夢,把著嫁妝,撫育子女,處置內(nèi)務(wù)才是夫人太太們該做的,只是難免仍有些意難平,總覺世家女子下嫁該有些不同。直至經(jīng)過一場大難,看多人心險惡,差一點淪落為奴仆,才明白,攥緊手里的東西,穩(wěn)住身份地位就是真正的踏實日子,至于旁的,甚么夫婿尊敬,鴛鴦同飛,都全然不要緊,更別提那點子可笑的世家身份了。這世道浮沉,管你甚么世家平民,都是一樣。 不過眼下這局面是最好的,自己已有兒有女的,丈夫回家就已累的昏昏沉沉,沒心思去理會那些花枝招展的人,也不用自己再去賢惠。 看孫大爺睡的沉了,孫大夫人從里屋出來,見到乳娘曹嬤嬤正在抹淚,她心里一動,過去低聲道:“乳娘哭甚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