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李鶩的大作剛謄寫到紙上, 籬笆外就響起了一個陌生的年輕男聲。 “李鶩,縣太爺讓你速去衙門一趟!” 李鶩起身走到前院, 朝著籬笆外喊道:“說了什么事沒?” 門外的人回道:“沒,是師爺傳的話,快走吧,讓縣太爺?shù)燃绷藳]好果子吃!” 李鶩回頭朝屋子里看來,李鵲立即起身道:“大哥,我陪你一起去吧?!?/br> “不用,你們留在家里。”李鶩目光移向沈珠曦,“把我的兩首詩抄下來,你要是忘了, 我現(xiàn)在再念……” “說了忘不了就是忘不了!”沈珠曦忙道。 她倒是想忘呢!可無論是《傷豬蹄》還是《李鶩品雨花茶》——誰聽了能忘得了? 李鶩跟著門外的那人走了, 沈珠曦松了口氣, 望著桌上兩幅辣眼睛的大作, 不知道該拿這東西怎么辦。 收到李鶩的房里?可他的房就是她的房,收他的房里, 不是辣她的眼睛嗎? 沈珠曦左思右想, 把這兩張詩作藏進(jìn)了廚房裝銀子的壇子里。 阿堵物就應(yīng)該呆在一起。 李鶩傍晚時分才走,直到夜幕深深, 才踏著星光回到屋里。 還在堂屋里坐等的李鵲立時起身相應(yīng),李鹍一無所察,還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鼾聲震天。 “大哥, 你回來了!”李鵲道。 呆在里屋看書的沈珠曦聽到聲音,也撩開竹簾走了出來。 “李鶩回來了?” 李鶩一屁股坐到堂屋的方桌前, 把一包油紙包著的東西放到了桌上。 “這是縣太爺家廚娘最拿手的麻油酥, 我?guī)Я艘恍┗貋? 還是熱的,你們嘗嘗?!?/br> “麻油酥!”李鹍怪叫一聲,立即伸手抓來。 李鶩啪一聲打在他手背上,李鹍委屈巴巴地收回手。 “我去洗手!”沈珠曦說。 李鹍看著她的背影,嘀咕道:“……講究豬豬。” 李鶩再次朝他橫眉看去:“說了多少次了,珠珠也是你叫的?” 沒一會,沈珠曦洗完手回來了,李鶩解開紙包,示意沈珠曦拿這第一塊。 六塊巴掌大小的麻油酥整整齊齊地疊在一起,焦黃的酥皮上點綴了星星點點的黑芝麻,麥香和芝麻香混合在一起,刺激著沈珠曦腹中饞蟲的蘇醒。 她輕輕拿了最上面那一塊麻油酥,金燦燦的酥皮隨著她的動作掉落在油紙上,夾雜著零星幾粒芝麻,像在下一陣有香氣的金色小雨。 沈珠曦拿過之后,李鹍迫不及待拿了第二塊,李鵲穩(wěn)著不動,直到李鶩眼神示意,才拿起了第三塊。 李鶩最后拿起了第四塊油酥餅。 沈珠曦小心翼翼地用手掌隔空接著酥餅,輕輕在餅邊咬了一口。 牙齒剛碰到油酥餅,酥皮就沙沙掉落在她手掌上。豬油的焦香和麥香,還有芝麻濃烈的香氣一齊沖入口腔,恰到好處的咸香中和了油酥餅的膩,沈珠曦吃完一口又是一口,不知不覺,半個油酥餅就消失在了她的嘴邊。 沈珠曦因為這咸香宜人,酥脆掉渣的油酥餅欲罷不能,對面的李鹍更是停不下來。他吃著手里的,望著油紙里的,一副恨不得一口吃光所有油酥餅的樣子。 “大哥,縣太爺這么晚了找你去做什么?”李鵲問。 “讓我明日陪他去西城縣一趟?!崩铤F說完,又補充道,“師爺和其他人也去,你們就留在鎮(zhèn)上?!?/br> “去西城縣做什么?”李鵲追問。 “最近這段日子,金州知府門上出入過幾個不同節(jié)度使的人?!崩铤F說。 他說的隱晦,桌上的沈珠曦和李鵲卻馬上懂了。 金州知府想背棄大燕政權(quán)和偽帝的大遼,投靠有糧有兵,掌控一方的某個節(jié)度使。召集管轄范圍內(nèi)的知縣,或許就是為了商議此事。 沈珠曦聽懂了,卻裝作沒聽懂,作為一個宮女,她不該懂得太多。 她掩飾住復(fù)雜的情緒,低頭將剩下的半個油酥餅慢慢送進(jìn)嘴里。 李鵲道:“這么說來,幾個節(jié)度使也開始收買人心了?!?/br> 李鶩再次打掉李鹍伸向最后一個油酥餅的手,他拿起油紙里的酥餅,轉(zhuǎn)手遞給剛剛吃完手里酥餅的沈珠曦。 “武英節(jié)度使、瑯溫節(jié)度使……他們都坐不住了?!崩铤F說。 沈珠曦看了看李鹍可憐兮兮的表情,搖頭道:“我吃不下了,你給李鹍吧?!?/br> “他平日在縣老爺府上吃得夠多了,你別管他?!崩铤F不由分說把最后一個油酥餅放進(jìn)她手里。 沈珠曦想了想,將酥餅掰成兩半,其中大的那一半,遞給了李鹍。 李鹍雙眼發(fā)亮地接過,剛要塞進(jìn)嘴里,忽然想起什么,停了下來,看著沈珠曦,扭扭捏捏地道: “……謝謝豬豬?!?/br> 沈珠曦不禁露出笑顏。 李鵲看了看李鹍,又看了看沈珠曦,說:“嫂子教人真有一套,嫁過來才四個月,就教會了二哥我們四年都沒教會的事?!?/br> “李鹍很聰明,”沈珠曦看著李鹍笑道,“只要耐心和他講道理,他會明白的?!?/br> “我聰明著呢……”李鹍驕傲道。 “你去了西城縣,要多久才能回來?”沈珠曦轉(zhuǎn)頭問坐在一旁的李鶩。 “快則兩日,慢則十天半月?!崩铤F說,“縣太爺決定的事,我也給不了準(zhǔn)話?!?/br> “西城縣離青牛縣遠(yuǎn)嗎?” 沈珠曦的問題甫一出口,李鶩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來回一日就行。等西城縣的事情辦完,我就去一趟青牛縣,看看周嫂的近況?!?/br> 沈珠曦沒想到他這么好說話,一臉驚喜,高興得恨不得現(xiàn)在就給他捶捶背揉揉肩。 “李鶩,多……” 多謝二字還沒完全出口,沈珠曦想起上次他對她說的話。 他不喜歡她對他說謝謝。 “多什么?”李鶩說。 “你多吃一點!”沈珠曦笑逐顏開,把手里的半塊油酥餅遞到李鶩面前。 李鶩看著她鼻子上皺起的笑紋和杏眼里波光粼粼的笑意,心想要是另一塊油酥餅不在一個比豬能吃的糙漢子手里就完美了。 分餅而食,他怎么就沒想到呢? 結(jié)果叫李鹍占去了便宜,果然是傻人有傻福! 他接過半塊油酥餅,再次掰開,退回一半給眼睛睜得圓溜溜的沈珠曦: “一人一半?!?/br> 一包油酥餅吃光后,李鹍連落在油紙里的酥餅渣也沒放過,全部倒進(jìn)了嘴里。 月明星疏時分,李鵲和李鹍二人揮手離開了李家,沈珠曦從后院沐浴洗漱回來,看見李鶩坐在床邊,正拿著她那本詩集觀看。 他如今已經(jīng)認(rèn)識許多字了,看詩集基本不成問題,只是史記一類的書還需要時不時地請教沈珠曦字義和讀音。 “這本書借給我路上看?!崩铤F說。 沈珠曦不以為意道:“好啊。” “我的那兩首詩呢?” 她調(diào)整情緒,故作平常道:“給你好好收藏起來了,放在室外紙張易受腐蝕?!?/br> 李鶩自言自語道:“……改日帶去叫人裝裱起來算了?!?/br> “別——!” 沈珠曦差點咬住自己舌頭。 “怎么了?”李鶩抬眼看來,眼里露出一抹疑色。 沈珠曦急中生智,飛快道:“你不是要寫八本十本詩集的嗎?每一首都裝裱起來,這裝裱費都是多少啊?” 李鶩聞言,面色凝重: “……你說得有道理,那還是算了。反正我都記在腦子里了,用不著裝裱?!?/br> 沈珠曦心想,她也記在腦海里了,不過是被迫的,她想忘也忘不掉。 李鶩打消了裝裱詩作的念頭后,出去洗澡了,沈珠曦躺在床上,聽著外邊院子里傳來的嘩嘩水聲,眼皮越眨越慢。 在她即將睡著的時候,帶著一身水汽的李鶩上床,驚醒了她的瞌睡。 “你這雞毛撣子,天天硌老子!”李鶩罵罵咧咧地在床上調(diào)整睡姿,“你就不能把它們?nèi)酉麓矄???/br> “不行!”沈珠曦連忙伸手護住她的兩根雞毛撣子,為她不能開口說話的撣子申訴道,“只有你先越界,它們才會硌到你!不然,它們怎么沒硌到我?” 李鶩臉不紅心不跳地說:“你皮糙rou厚。” 沈珠曦震驚地看著他,最后一絲睡意也飛走了。 李鶩在床上挪了挪,總算找到了舒服的姿勢,他舒服的姿勢,就是正面朝天,四仰八叉,挨著沈珠曦的那只手伸得老長,擱在沈珠曦的頭上,晃眼一看,好像她枕著他的胳膊似的。 沈珠曦有些臉熱,不自在地翻過身,背對這毫不顧忌男女之別的屁人。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賺錢了,要不,她明日就去再訂一張床? 可床來了,又要放哪兒呢? 當(dāng)初假成親的時候,她答應(yīng)李鶩此事只能他們兩人知道,可新床一來,不是所有知道他們家有兩張床的人都能知道,他們分床睡了嗎? 再說,李鶩還在辛辛苦苦做面首養(yǎng)家,她大手大腳訂做新床,總覺得有些說不過去…… 她躺了一會,睡意卻不見復(fù)返。 “李鶩……”她說。 身后傳來一聲鼻腔發(fā)出的“嗯”。 他也沒睡,沈珠曦松了口氣,繼續(xù)說:“……你去西城縣,不會又受傷吧?” “不會?!崩铤F想也不想就說。 “……你之前也說不會,可你還是受傷了。” 沈珠曦自己都沒發(fā)覺,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委屈。 她也不會知道,此刻的李鶩以手支頭,側(cè)身半躺,帶著笑意的目光正落在她的后腦勺上。 “皮外傷算什么傷。”李鶩輕描淡寫道:“我不會有事的……即便為了你,我也不會有事?!?/br> 這話怪怪的,他們只是假成親,可李鶩時常說的話都會讓她覺得他們是真正的夫妻。 沈珠曦不想顯得自作多情,總是下意識忽略他偶爾說出的親密話語。李鶩原本就仗義灑脫,再加上又沒有讀過書,言語上偶有不當(dāng)也是情理之中,她不能在細(xì)節(jié)上斤斤計較。 沈珠曦小聲道:“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再受傷了……” “不行?!?/br> “為什么?”沈珠曦沒想到這么簡單的要求也會被拒絕,下意識地轉(zhuǎn)過頭。 四目相對,中間隔著兩只氣勢洶洶的雞毛撣子,屋子里似乎連空氣的流動都緩慢了下來。 “因為我要照顧你,所以照顧不過來了?!崩铤F說,“你不能照顧我嗎?” “我、我要怎么照顧你……”沈珠曦不由結(jié)巴了。 迎著眼前這雙近在咫尺的烏黑眼眸,沈珠曦不知為何心跳加速起來。 李鶩的目光沉著依舊,灼灼依舊。 “呆瓜——這個問題,得問你自己。”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沈珠曦,緩緩道,“問你——你愿意怎么照顧我,愿意照顧到哪種程度,愿意照顧我多久。” 沈珠曦露出茫然的表情。 李鶩伸手遮住了那雙純真無邪的眸子。 他低聲道:“慢慢想,我有很多時間等你想清答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