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愈之后，她生活如常, 不過接連打發(fā)走了幾個芙蓉閣的宮人。

    沈清漪這場病在宋棠眼里本就來得蹊蹺。

    再見她打發(fā)宮人的舉動，原先心里那些推斷自又確信兩分。

    哪怕不喜歡沈清漪，宋棠也承認(rèn)，沈清漪從來都不是會苛待宮人的性子。

    若是尋常犯錯，她通常罰一罰便會留下繼續(xù)用了。

    畢竟這樣被打發(fā)出去的宮人, 難免給人不堪用的印象。

    即使到了別處, 亦很難謀得什么好差事。

    沈清漪既已這么做, 無疑是這幾個宮人有讓沈清漪無法承受的問題。

    比如，她懷疑對方聽命于旁人。

    這般舉動, 再結(jié)合冷宮的事情便能說得通了。

    只是單純像這樣從芙蓉閣打發(fā)走，宋棠可不認(rèn)為是什么好手段。

    好在她不過是想多看一看沈清漪的熱鬧，自然沒有精力替這個人cao閑心, 更不在乎沈清漪這么做會不會授人以柄。熱鬧嘛, 總得先鬧一鬧才行, 否則有何看頭？

    宋棠心態(tài)平和, 悠閑等著宮中再起波瀾。

    只是比波瀾來得更早一些的, 是董靜瑤專程到春禧殿來求見她。

    雖然宋棠對董靜瑤這個人無什么惡感，并且曉得她對自己是友善的，但平日里她們確實(shí)不走動。董靜瑤自己無心妃嬪之爭, 她也不會隨便將人拖下水。正因如此，董靜瑤特來求見她, 想必有要事。

    宋棠吩咐宮人把董靜瑤請到里間。

    她懶懶倚在美人榻上，吞下宮女新剝的葡萄，望向行禮請安的董靜瑤, 笑道：“稀客吶?！?/br>
    “起來吧?！?/br>
    免去董靜瑤的禮，宋棠只讓宮人賜座看茶，也不問她是為什么而來。

    董靜瑤福一福身謝過恩典，在玫瑰椅上坐下來后，卻不兜圈子，而是主動道：“淑貴妃，臣妾今日求見，是想求淑貴妃救人一命?！碧а蹖ι纤翁倪f來的幾分冷淡的視線，董靜瑤當(dāng)即又離了座，福身道，“望淑貴妃先聽臣妾解釋?！?/br>
    宋棠聽言，面容不改，示意身邊圍著她捶肩捏腿、打扇喂食的宮人退下。

    待無關(guān)的人都退下，她才問：“董美人想救誰？”

    董靜瑤垂著頭回答：“是秋闌宮的楊采女?！?/br>
    從八品的采女，住在秋闌宮，姓楊……宋棠隱約記得是有這么個人。

    然而，從八品的份位實(shí)在太低了些，想是從未被裴昭臨幸過，也不曾有其他晉封，這樣的人在宮里是很容易被遺忘的。不過，以董靜瑤所言，這位楊采女是秋闌宮的妃嬪，宋棠來了點(diǎn)兒興趣。

    宋棠淡淡問：“楊采女怎么了？”

    “楊采女病重，一場病拖得一月有余，情況嚴(yán)重?！倍o瑤說，“臣妾昨日去瞧過她，已是被折騰得不成樣子，若依舊得不到治療，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一個低份位的妃嬪，在宮里的日子難過是可以預(yù)見的。

    又何止是宮人踩高捧低呢？

    “也請過太醫(yī)?！?/br>
    停頓過幾息時間，董靜瑤說，“只開的藥方吃了許久仍不見好轉(zhuǎn)?！?/br>
    “實(shí)在是沒有法子……”

    “才敢求到淑貴妃面前，讓淑貴妃幫忙的?！?/br>
    宋棠聽董靜瑤這么解釋過便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楊采女是宮妃，請?zhí)t(yī)不至于請不到，可請來的是什么能力的太醫(yī)又是另一回事。開的藥方有用無用且不提，藥材是好的還是次的也要另說。

    有這些因由在，即便原本治得好的病也能被拖成不治之癥。

    說不得治得好反而稀奇了。

    “她是秋闌宮的人，不是有個孟昭儀在么？”

    宋棠并沒有急著答應(yīng)董靜瑤，而是問，“孟昭儀難不成還請不到個太醫(yī)？”

    孟綺文當(dāng)然是可以請到的。

    雖然不算得寵，但有昭儀之位傍身，她的待遇從來都沒有差過。

    董靜瑤似乎預(yù)料到宋棠定然會問這個問題，臉上沒有任何的詫異與不安，而是輕輕嘆氣，說：“楊采女住在鄧嬪的秋水軒，鄧嬪向來事事皆要求高，楊采女有過幾次沒有做好鄧嬪吩咐的事情，便是……她偏生是個不知變通的性子，現(xiàn)下想挽回和鄧嬪的關(guān)系也是無法?！?/br>
    一番話說得隱晦，宋棠卻聽明白了。

    直白一些，是楊采女因份位太低只能和鄧嬪住在一處，而平日里鄧嬪也會使喚她?？上о噵宀皇鞘裁春孟嗯c的性子，看楊采女不順眼且喜歡有事沒事尋楊采女的麻煩。楊采女對鄧嬪心有芥蒂，不愿意伏低做小、卑微討好，如是這般，兩個人的關(guān)系怎么可能好？

    孟綺文曉得鄧愉對楊采女是這樣的態(tài)度，也不會為了楊采女和鄧愉鬧不快。

    一個是嬪一個是采女，要怎么選，豈不一目了然？

    “我是沒什么?！?/br>
    宋棠看著董靜瑤笑一笑，“但不說楊采女能不能被治好，即便被治好了，你想過之后嗎？”

    她做這件事，孟綺文和鄧愉面上能把她怎么樣呢？

    再不高興也唯有悉數(shù)咽在心里。

    如果楊采女最終被治好了，她白得一份人情。

    治不好，也談不上有損失。

    可是董靜瑤和不過是采女的楊柔，在她們眼里無疑都是軟柿子。

    誰都知道軟柿子好捏。

    董靜瑤會來開口，宋棠相信她是深思熟慮過的。故而她問出這樣一個問題，更多的是向董靜瑤重新確認(rèn)。確認(rèn)董靜瑤真的想好了，也做好承受所有因?yàn)槌鍪謳椭鷹畈膳赡軒淼囊磺泻蠊?/br>
    “臣妾，不在乎?！?/br>
    董靜瑤徐徐說出這么幾個字，看著宋棠一笑，“總比見死不救來得好?！?/br>
    宋棠不置可否，點(diǎn)點(diǎn)頭：“好。”

    沉吟中她對董靜瑤說，“我親自去一趟秋闌宮，你便不必作陪了?！?/br>
    董靜瑤是想陪宋棠一起過去的，聞言忙道：“淑貴妃……”

    宋棠截斷她的話：“你可以不聽我的，但同樣我也會不樂意多管這閑事?！?/br>
    董靜瑤默一默，唯有道：“臣妾聽?wèi){淑貴妃的吩咐?！?/br>
    “行，你回吧?！彼翁姆愿乐裣獛退鸵凰涂停o瑤也識趣告退。

    待到竹溪送董靜瑤回來，宋棠又說：“備轎，我要去秋闌宮。”

    竹溪不知她們商談過什么事情，懵懂問道：“娘娘是過去找孟昭儀嗎？”

    宋棠卻沒有否認(rèn)。

    她輕勾嘴角，像要去做有趣的事情一般：“算是吧。”

    ·

    宋棠的轎輦到得秋闌宮的地界時，便有小宮人去向孟綺文稟報消息。淑貴妃駕到，她這個昭儀是必然要前去迎接的，是以孟綺文整理好儀容，提前候在正殿外。

    “落——”

    大力太監(jiān)抬著轎輦在瓊?cè)A殿外穩(wěn)穩(wěn)停下。

    宋棠扶著竹溪的手，表情平靜從轎輦上下來。

    孟綺文上前幾步，福身行禮：“臣妾見過淑貴妃，給淑貴妃請安?！?/br>
    宋棠抬手免了她的禮，往殿內(nèi)走去。

    孟綺文跟在宋棠身后笑問：“不知今日是什么風(fēng)竟然把淑貴妃刮來了？”

    無論她心里是何種想法，都無法改變現(xiàn)下宋棠是淑貴妃、她是昭儀的事實(shí)，該守的規(guī)矩要守，該放下的身段要放。何況，在她看來，宋棠行事沒有章法，常常想一出是一出叫人琢磨不透。她也不想在宋棠正春風(fēng)得意的時候開罪這個人，沒得白找罪受。

    “也沒什么?！?/br>
    宋棠走到殿中上首處徑自坐下，看一眼孟綺文說，“來找一個人?！?/br>
    孟綺文頓時警醒，知道宋棠來的這一趟沒有好事。

    但她只能說：“不知淑貴妃想要找什么人？”

    說話之間，宮女奉上茶水。

    宋棠手指點(diǎn)一點(diǎn)案幾，示意將茶盞擱下，不緊不慢開口道：“楊采女?！?/br>
    多少生疏的稱呼令孟綺文微愣之下才反應(yīng)過來是指誰。

    她問：“不知淑貴妃找楊采女是有何要事？”

    “若沒有要事便不能找了嗎？”宋棠欣賞著自己昨日新染的蔻丹，也不看孟綺文，輕笑一聲，語氣卻是輕蔑，“還是說，我找楊采女有什么事，須得向你孟昭儀說明才行？否則我便見不到人了？”

    “臣妾不敢。”

    孟綺文連忙矮身請罪道，“臣妾絕無此意?！?/br>
    宋棠輕瞥她一眼，唇齒微張，似笑非笑說得一句：“那就好?！?/br>
    孟綺文又說：“臣妾這便派人去請楊采女?！?/br>
    楊柔生病且病重的事，孟綺文是知情的。

    然而這會兒，宋棠提出要見楊柔，她必須做出一次選擇：是表明自己知情抑或假裝不知情。

    如果知情，卻沒有對楊柔生病一事上心，宋棠可以做文章。

    反之，不知情便算疏忽，也是一樣。

    她不得不揣測著宋棠的心思，為自己做出一個盡可能有利于自己的選擇。

    哪怕選了之后多半依然逃不了“遷怒”。

    到得這個時候，孟綺文也看得十分的明白了。

    宋棠哪里會是真的要找什么楊采女呢？無非是從何處曉得楊采女病重，故意來秋闌宮找茬。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

    今天這場虧，她只能吃下，但那個透露消息給宋棠的人……

    孟綺文心思轉(zhuǎn)動間讓自己的大宮女去一趟秋水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