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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緩緩歸在線閱讀 - 第32節(jié)

第32節(jié)

    慕禾理解她作為棲梧山莊暗衛(wèi)的立場,卻不能認同他的做法。即便是挑明說了,兩人依舊是豎起隔閡,漸行漸遠。

    可其實能漸行漸遠也是好的,至少她的難過不會顯露到讓旁人都擔憂的份上,也不會再覺得受了背叛,撕心煎熬。

    今日的事,慕禾原本站在馬車下思量,就是打定的這個主意。

    溫珩纏著她不放手,自打見面起一貫而來的舉措,若說她瞧不出來點端倪是騙人的,女子在這事上往往敏感,她對溫珩的性子又把持得清楚。

    她只是心里頭放不下兩年的郁結(jié),放不下那說沒就沒了的孩子。

    兩年之前的婚姻落得這樣的結(jié)局,雙方之間必定是有過錯的。她心里添了傷痕,還是陳舊了兩年,早已灰敗凄冷的傷痕,再跨不過那個坎……

    慕禾瞇著眼靠在馬車的窗邊打盹,忽而又想起在欽州山腳下的村落時遇見溫珩的光景,那個時候他一身的傷,端的是半分的反抗力道都沒有,卻能滿眸承載歡喜,朝著她這個險些要了他命的人撲過來。

    他的心究竟是怎么長的?

    為何一時八面玲瓏,冷漠如冰,心眼里不曉得揣著些什么,一時又似個孩子,半點不記仇,只想著往她身上纏。

    溫珩道車上不便,要到地方了才肯開口解釋。慕禾心中明白他九成九是為了拖延,可嘴長在他身上,她人已經(jīng)坐到了車上,也沒了轍,左右他答應(yīng)開口已經(jīng)算不錯的了。

    到了內(nèi)地的一個小鎮(zhèn),慕禾坐到馬車前面去些給車夫指路,好能順當?shù)恼业骄琵g在的院子。

    溫珩對自己倒是做得絕,他明知道她是不愿意帶他的,卻在她上車之后,屏退了郭礫,換了個尋常馬夫。說得冠冕堂皇,真等到馬車動的時候,原地等待的軍隊沒一個跟了上來。

    重傷到走動都難的境況,他偏偏不帶一兵一卒,就這么跟著她出來了,著實有些不將自個身上那個大窟窿當傷看了。

    馬夫輕輕的“吁”了一聲,停了馬車。

    慕禾坐在駕座邊上,回睨了溫珩一眼,“到地兒了,你是打算現(xiàn)下這么攤牌說,還是要如何?”

    窗邊的陽光漫下來,溫珩的面色瞧起來白得近乎透明,聽得她開口,才緩緩的睜了下眼,眸子里濛濛的,神情有些倦。簾子已經(jīng)被慕禾挑開,馬夫走遠了些,是慕禾的吩咐,空蕩蕩的街道上近處就他們兩者,大片大片的陽光落著,頗有些刺目。

    溫珩神情一動,忽而低聲道,”我方才做了個噩夢?!?/br>
    慕禾舉著簾子沒動,烏黑的眸子就那么不近不遠的瞅著他。

    “夢到你十六歲那年的光景,不同的是,在夢里你嫁給了林立?!?/br>
    慕禾嘴角牽動了一下,“你這個夢倒是很蹊蹺?!?/br>
    “是很蹊蹺,就算是做夢,也不想要再體驗第二回?!睖冂窀胶椭π?,依舊端著一副無害的模樣,眸光溫柔得若化了一汪的水,眸底卻是漆黑幽定的一片,望不見盡頭,“幸得,他已經(jīng)死了。”

    一句不咸不淡,五月的天,當頭的烈日下,卻讓慕禾經(jīng)不住生生打了個寒顫,皺著眉半天沒能道出一句話來。

    慕禾沒扶,溫珩自個下了馬車,微涼的指輕輕握住她的手,莫名有種不可置否的力道,”兩年前的事有許多,我可以慢慢跟你說,但現(xiàn)在身子熬不住,只能說一些。這些日子我哪兒也不去,在你身邊留著,時間很多,可以慢慢同你講?!?/br>
    慕禾道,“我何時說過要留你在我身邊了?”

    溫珩卻似沒有聽見一般,牽著她自顧自的往屋里面走,“你知道罷,我其實不當這個丞相也沒所謂的,沒有你,什么都沒所謂了。要殺我的人是溫辰,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實權(quán)了,他的人都被我掏空了,所以就只能借著戰(zhàn)爭混亂,唆使兩個往日的幕僚來暗殺我?!?/br>
    慕禾心中冒出一絲怪異之感,被他大力牽著往屋內(nèi)拖更是莫名,偏過頭看他的神情,忍了忍,還是忍不住,“你怎么了?”

    溫珩拉開門,在門前站定了一會,回過頭來時已經(jīng)含了笑,似是覺得她問得更莫名,“什么怎么了?”

    慕禾仔細的瞅著他的眉眼,依舊溫存若浸著月光,卻像是禁錮了涌動的墨黑,再透不進一絲光彩來。

    她微微的嘆息一聲,“溫珩,那只是夢?!?/br>
    院中飛來一尾碟,蹁躚停落在門扉雕花之上,像是被迷了眼,被那花以假亂了真。

    “我如今已經(jīng)不是你的妻了,這才是現(xiàn)實。你如今有未婚妻,就是當下的祁容公主。”慕禾說完,溫珩面色一白,久久都沒有接話,望著門扉上的花刻出神。

    揉了揉眉心,慕禾再度理清了下思路,才接著問,”你說溫辰要殺你?你是他的兒子他為什么要殺你?”一頓,才想起來從她帶著溫珩進溫府那天,溫辰就沒怎么把他當兒子看,“莫不是因為弒帝的事?唔……即便是要悔婚,也不一定要弒帝吧?”

    慕禾用的是悔婚二字,實是因為她對溫珩為祁容公主苦心栽培丹桂之事頗有印象。他這么招惹了人家,或許是為這一先皇掌上明珠身上的好處,卻不想撩撥得過了頭,公主不諳世事,就這么許下芳心,才叫他犯了難。

    說到這份上,溫珩未答之前,慕禾心中頓時一個機靈,”尉淮也愿促成公主與你的婚事,你……你不會……”

    適才還怔著的溫珩不曉得是聽到了這一句中的哪一個字眼,眸中刺心般的一縮,半晌兒之后,倏爾就展了絲微笑,”你歡喜他么?”

    心口重重一跳,慕禾往后退了一步。他今日情緒很奇怪,明明是個重傷的身子,卻會給她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像是窺見了什么不該窺見的東西。

    正驚疑不定,以為他起床氣還沒有散透,走道那邊冒出來個小腦袋,往這里望了一望,眼眸一定,登時大喜,“師父!”

    慕禾被這一聲喊得回神,剛轉(zhuǎn)身腿上便給人掛住了,”師父你來接我啦!”九齡的聲音喜不自勝,笑吟吟的,早沒了往日的拘謹,在慕禾面前放得開了許多,然后才一偏眼,看到旁近的溫珩,嚇得尾音都顫了一下,似是給火燙了一般將手從慕禾身上收回來。喏喏的一低頭,添一句,“溫相?!彼斨胶痰拿妫瑤缀鯊膩聿粏緶冂駧熜?,只因他雖然忌憚敬畏著溫珩,然到底心中地位還是慕禾更勝一籌。

    慕禾咳嗽一聲,覺著溫珩今天的情緒不大爽利,怕他嚇著九齡,遂道,“你身上有傷,先進屋躺著吧,我和九齡去弄些吃的。一路上沒停,都三個時辰滴水未進了?!?/br>
    然溫珩是個極克己的人,怕是也覺得不該將這些事遷怒到九齡身上,應(yīng)聲時聲線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和煦,乖巧溫順的應(yīng)著,”恩?!逼鋵嵤潜娌怀鰜碛卸啻髤^(qū)別的,可聽在心中卻又不曉為何,明晰的存在著差異。

    慕禾最后睇他一眼,匆匆拖著一頭霧水的九齡往后院走去了。

    待她走后,溫珩的面容神情輕輕一晃,才緩緩浮現(xiàn)一絲痛楚,白凈若瓷的指觸上心口,不曉得是身子上的窟窿在疼,還是心口的窟窿在疼。

    慕禾眼色很準,一眼便瞧出他是因為那一樁虛無縹緲的夢而鬧著性子??汕殡S事遷,她早不會若從前一般著緊的過來摟著他,大有擱下一切的勢頭,只將他放在心上,聲聲寬慰。

    受了偏心之后,又被收了這偏心的疼愛,總是會讓人時不時自發(fā)的在心中比較。從中挑出差異,然后緩緩了悟,他已經(jīng)不是她心尖尖上的人了。

    任他如何癡纏,都沒有回心轉(zhuǎn)意的念頭,決絕得就像是心中又裝了另一個人,再沒有他的位置。

    溫珩記得,十年之前,他同她躺在棲梧山莊的小院里頭,她的嗓音脈脈的像是泉水的聲音,一字一句都能流進他的心底。

    她說,她學了一支舞,往后是要跳給心上人看的,偷偷練著,想著有一日練好了,再跳給他看。

    她說,他不在了,她也會覺著寂寞。

    可那支舞卻獻給了尉淮。

    溫珩回北陸之后,每每想起這件事,都似在受著凌遲之痛,刀刀剜在身上,心上。偏偏身子卻是好的,沒有流血,也沒有這樣崩塌潰敗,永無止境的延續(xù)循環(huán)。只有胸口慕禾留下的一掌的傷,越積越深,像是生生世世都好不了了。

    溫珩心知,慕禾服軟不服硬,所以掩下行將脫韁的執(zhí)念,想要在她的身邊待得更久些。

    然而一個順應(yīng)所思所懼,感觸幾近真實的夢境,仿佛生生撕下了心防上的一片豁口。擁擠著的不安,仿佛快要叫他支撐不住。

    ☆、43|5.15

    九齡的手藝不錯,現(xiàn)在的男孩子愈來愈下的來廚房,讓慕禾覺著倍感壓力的同時,亦默然寬慰。

    話雖這么說,她還是有向九齡拜師學藝的,可不經(jīng)意的一抖,半勺鹽就這么下去了,九齡面色都沉了一半。這情景多年了不見好,過往溫珩也是這么將她好言勸出去的,天賦問題讓人扼腕。

    慕禾在前廳收拾好碗筷,末了才去問溫珩要不要起身在廳內(nèi)吃飯。

    按說她是大夫,知道溫珩這種傷目前還是不能動彈的,可他不僅動彈了,還下地走路了,渾似沒事人一般。而溫珩其實有輕微的潔癖,不喜歡寢房里頭有旁的味道。

    可跑去問過了,溫珩心情似乎莫名的轉(zhuǎn)好大半,挪開眼,道一句倦了。

    慕禾哦了一聲,想著給他做的粥反正在灶上,晚點等他餓了,熱一熱就可以了,便退出寢房。

    這頭九齡端著菜入廳,望一眼室內(nèi),“溫相不起身嗎?”等一會,“可那不是師父你的房間?”

    一路上慕禾他們住的院子都是棲梧山莊下的隱性產(chǎn)業(yè),因為現(xiàn)在是戰(zhàn)亂,人都走了,便也有一些失了聯(lián)系。這一間是個小院落,除開單獨的廚房,就只有兩間寢房,一間給九齡住著,一間給慕禾留著。

    慕禾的那一間給九齡稍稍移置過,屋內(nèi)布置同梨鎮(zhèn)相差不遠。溫珩路經(jīng)看了一眼,便自發(fā)的往這房里去了。

    人都躺下了,這還要怎么搬?他一個病人,面皮那般厚,轟又轟不走,又不能動粗。

    慕禾想了下,“沒事,我搬個躺椅睡堂中好了?!?/br>
    “夜了起了風會冷的,師父你睡我那吧,我是男孩子,我睡躺……“

    慕禾沒吱聲,倒是聽到屋內(nèi)起了些動靜,趕忙抄起了個饅頭塞到九齡的嘴巴里。

    房門應(yīng)聲而開,溫珩身子雖然不好,但身量仍是筆直的。修長的身影從門后的陰影下頭走出來,古井無波的眸望了眼九齡,繞過桌子在慕禾邊上坐下,靜了下,又將凳子往她身邊更緊的挪了挪。

    九齡不曉得是被溫珩嚇著還是被饅頭噎住,垂頭咳嗽幾聲,好半晌才緩過來,喚了句溫相。

    慕禾也覺著這氛圍不妥,掉過頭問溫珩,“不是道倦了么?怎么起身了?”

    ”睡不著,便起了?!睕]什么起伏的調(diào)子,也沒若方才在鬧著性子,只是有些蔫蔫的。

    慕禾唔了一聲,那方九齡就忙起了身,“我去盛些粥來。”

    步伐急匆匆的遠去,慕禾也不曉得這孩子是怎么了,一見著溫珩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奇了,“你是不是對九齡說過什么奇怪的話?”

    “沒有?!睖冂裆裆紱]動一下的拒絕,而后問,“九齡多大了?”

    “今年剛滿十二?!?/br>
    溫珩唇色仍透著病弱蒼白,眉宇之間蘊著一股子難言的慵懶魅惑,似扇的眼睫微微一掀,“女子十三都能嫁了,男子雖然晚熟些,但早也過了對師父親昵撒嬌的年歲吧?”

    誰都能義正言辭的說出這話,但是給溫珩來說,慕禾當真只覺著微妙。這就叫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吧。“等他長大些,自己就會注意的。”

    “這等事不就是長輩要教的么?當初便就是華大夫教的你罷?!睖冂裾Z態(tài)較緩,神情卻認真著,恍似真心實意將這看做件大事。

    慕禾最開始的時候也考慮到了這一點,但是九齡好不容易才向她敞開心扉,平素肢體接觸也慣有分寸。今個只是激動了才蹭了上來,老實說還是頭一回,慕禾自個頗為受用,沒想偏了去。再經(jīng)溫珩一提,又覺似乎略微不妥,也該稍微正視一下了。九齡自小跟著下莊一伙兒男孩長大,出了棲梧山莊就是跟著她,她不教真還沒人教了。

    遲疑一會,“唔,也是。”

    溫珩微翹的唇還沒來得及再道出什么,門口一暗,便閃進來一個少年。站到溫珩面前,面色因為窘迫有些泛紅,神情卻還是較之沉靜的,像是勉力的壓制住情緒,朝著溫珩,“背地里說這些來挑撥我和師父,你卑鄙?!?/br>
    一句卑鄙,讓慕禾驚了驚。悶在心頭想,當面罵溫珩的,她從前似乎真還沒見過。

    溫珩眼皮都沒有掀一下,“你仗著年紀小就毫不顧忌,你不卑鄙?”

    慕禾在旁邊默然喝了口茶水,真是稀奇了,溫珩居然以如此孩子氣的口吻同人吵架了。

    “我哪里毫無顧忌了。別以為我沒瞧見,那天你把我支使開去砍柴之后,就跟師父討抱了!”

    慕禾一口茶水險些嗆著自己,垂頭咳嗽起來。

    溫珩不緊不慢地給慕禾遞過去一方帕子,才道,“陽奉陰違,應(yīng)承師命離開,卻又留下來偷看么?”

    ”我只是一不小心看到的?!?/br>
    九齡雖然敢跟溫珩吵,勇氣可嘉,然經(jīng)驗不足。溫珩氣定神閑,尾音都沒帶揚一下的,他自己就已經(jīng)哆嗦著肩膀,紅著臉搖搖欲墜了。

    權(quán)衡之下還是開了口,沒頭沒尾的道了一句,“菜該涼了。”

    一頓,拍了拍自個身邊的凳子,“九齡,過來坐?!?/br>
    前一刻還在氣憤中顫抖的九齡,下一刻就好似得了糖,喜上眉梢的同時飛快的瞥了眼溫珩,小小倨傲地在他面前放下粥,然后喜滋滋跑過來端起碗,坐到最靠近慕禾的地方。

    溫珩垂下眼,笑意盡失。

    ……

    晚飯過后,慕禾挑燈在屋中看棲梧山莊之人送來的幾封信,窗前看見九齡噠噠的經(jīng)過幾趟,問他做什么,他道在燒水。

    慕禾開始沒有反應(yīng)過來,末了,在他第三次經(jīng)過的時候問,“給誰燒水?”

    “溫相。”他這么答。

    好吧,孩子不記仇是好事??蓮某臣t了臉到這種甘愿跑前跑后的程度,就不是心眼大這么回事了,八成就是溫珩又跟他說了些什么,將他安撫順毛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