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泉城天熱,溫珩身上有傷,受不得汗,會引起傷口炎癥。 尚可慶幸的是,慕禾即便是閉著眼,也可以分毫不差的幫其換下衣衫,因為早就熟悉了他身體的肌理與輪廓。 褪下溫珩的上衣,慕禾擰了適溫的帕子,先是在自己膚上試了試,才輕輕避開傷口給他擦拭。 一路細致,卻也無言。 末了,慕禾為他換上干凈的衣服,坐在床沿,垂眸手法熟悉的欲給之系上腰帶,”既然醒了,做什么要裝昏迷?“ 心跳與體溫做出的反應是無法遮掩的,方才擦拭之際,她無意識觸到溫珩的耳垂與脖頸,才覺他體溫似是上升了些許。一貫發(fā)著低熱的人,體表徒然升高…… 慕禾心中微頓,可當次境況尷尬,便沒說什么。 待得將之衣服盡數(shù)穿好,睜開眼,瞧見他無論如何都無法遮掩去,紅透的耳根,忍無可忍,終是問出了口。 溫珩沒有睜眼,其實早也明白自己無可遏制的露餡,略微朝床內(nèi)側(cè)偏了下頭,隨后抬起未受傷的手,以手背,覆上自己的眼。 借此徹徹底底的避開慕禾的視線,身子微微的蜷了一下,聲音稍顯低啞,”唔,頭疼?!?/br> 慕禾牽了一下唇,“……你不覺著說胸口疼會更切實一些么?” “誠然,但頭疼不是更適合昏迷嗎?” “……”你贏了總之。 慕禾俯身擰干了帕子,”既然醒了,屋外郭礫郭將軍已經(jīng)等了你一天一夜,若他可信,你便隨他回軍營吧?!?/br> “……” 溫珩沒有回答,慕禾端著水盆先行離開內(nèi)屋,合門之際望他一眼。溫珩遮掩住眼眸的手已經(jīng)放下,低垂著眸,顯得有些無精打采的模樣。 自溫珩道出他拒婚弒帝一事,慕禾略微思忖也覺著他該并沒有說謊。 一則當年先帝駕崩得突然,她那時雖然并不在北陸,也略耳聞其間動蕩。畢竟是太子與先帝兩位至尊皇族先后逝世,民心大動,甚至一度流傳過天譴這么一說。二則如此心系與他的公主卻至今未能如愿出嫁。而慕禾更是聽聞尉淮出走,是因為祁容催他向溫珩逼婚,他無可奈何對溫珩提及,卻被其以為先皇守孝之名當場而婉拒。 尉淮幾次三番被他拂了面子,氣不過便要同他對著干,可事行不暢,又傷心于自身實權(quán)不足,一怒之下跑出了皇宮。 可誠然如此,人心并非流水,劍過之后,只要道一句誤會,便依舊能恢復往初的模樣。 或許可以不那么刺心的怨懟,卻也談不上諒解。 他向她隱瞞了兩年之事,早已無關(guān)緊要。 自他死而復生,再見的那一刻起,慕禾更是清楚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那些所不知道的前塵,成了她放下的助力。 頭一次意識到自己同溫珩,竟會如此的不合適。 ☆、41|40|5.15 慕禾端著水出門,一路走到后院邊上,守在門前的郭礫都沒有出聲詢問一句溫珩,不由詫異回眸瞧了他一眼,但見他面色緊繃,青白得有些不正常。 是以,這不正常沒能維持多久,小巷之中隔著圍墻傳來整齊劃一沉悶的腳步聲,鎧甲磨合著鏗鏘的力道,端的氣勢洶洶。 慕禾彼時正在院中曬紗布,從她這個角度正好瞧見郭礫朝著人來的方向單膝跪下,微微收斂下頜,沉著嗓子喚道,“周將軍!” 門邊隨即走出來一虎背熊腰,著鎧甲的男子,瞧上去三四十歲的模樣,生的粗獷威武。上前后不由分說,當眾便揚手甩了郭礫一個耳光,將他打得一個趔趄,唇邊當即就溢了血。 雄厚的聲音隱隱含怒,虎目圓睜,頗具威嚴,“廢物!幾百個人連一個人都拿不下,溫相在哪?!”言語時,眸光便往慕禾的方向掃來。 郭礫一怔,先是移眸飛快的望了慕禾一眼,隨后跪著移到門前,企圖攔住來者,“將軍不可啊,慕容莊主并非惡意,您先聽我說……” “滾開?!敝茉喇斝匾荒_將郭礫踹開了去,聲音暴躁若雷,“屠我麾下百余將士者,你竟然還敢為他求情,簡直鬼迷心竅!” 一方四合院落,圍墻屋檐具明目張膽圍上弓箭手,蓄勢待發(fā)。 周岳手持重劍,身量若熊,毫不顧忌的邁步入院,冷冷凝著慕禾,“這位就是慕容禾,慕容莊主?” 慕禾被之前一番動靜弄得怔忡了一會,隨后才將手中的紗布展開,掛在繩上晾好,“恩?!靶α诵Γ洪T口捂著胸口面色發(fā)白,卻依舊跪著的郭礫,”周將軍對自個手下都是這么隨性的么?“ 周岳濃眉一皺,“我北陸的將領,還輪不到你一個南陸的蠻子來管。溫相在哪?給我交出來?!?/br> 慕禾以下巴示意了下房間,“就在內(nèi)屋?!币活D,笑笑,“但我似乎還沒答應,要將他給你?!?/br> 話音落時,周岳離慕禾只有兩步之遙,面色一沉,搭在腰間劍鞘上的手臂暗動,似要施力拔劍。 可力之將施,便給人一腳措不及防踢在相對脆弱的手腕,力道尖銳切入薄弱之處,手腕一震,劍身反而被按回劍鞘。 下一刻,眼前云袖浮動,慕禾一步輕巧躍上階梯旁的石柱,動作行云流水,恍似曼妙起舞的回身,靴尖適好的踏在周岳的頸脖之處,借以重力的輔助,看似輕飄飄的力道,卻生生讓一個壯于她兩倍的健壯男子當場橫飛摔出院門去。 郭礫瞳孔一縮,趕忙上前試圖扶住周岳。 周岳捂著脖子半跪著爬起身,彎下腰突然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幾近干嘔,摻雜著幾絲血沫兒。 慕禾向前一步,郭礫面容登時煞白,護在周岳身前,“莊主手下留情!” 而跪地干嘔著的周岳卻雙眸猩紅,似是格外的上火,聲音沙啞難辨,“放箭!” 四面八方的箭矢匯聚而來,若鋪天蓋地的黑色流光,冷然著肅殺之意。然箭雨將放不久,又是周岳若雷的聲音暴躁著,“停,給我停下!” 流矢已出,哪是他能說停就停的。 慕禾毫發(fā)無損,手邊似有若無的掌控著一人,其背后密密麻麻的箭矢,若刺猬的身上的突刺,血流如柱。望向面色無異的慕禾,隱隱渙散的眸中滿是措之不及的惶恐與不可置信。 慕禾松了手,那軍師也便就那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神情之中還凝結(jié)著未散的恐懼,就這么咽了氣。 今日清晨守在外面的獨有郭礫一人,慕禾原以為這細皮嫩rou的軍師該是受不住露宿街頭回去了,卻不想他是跟在周岳身后來的。起初是一臉的苦相,面容之上分明的掌印,在周岳踹開郭礫后,卻又暗自幸災樂禍的冷笑兩聲,面色稍緩似乎覺著慰藉了許多,隨著他大搖大擺的入了院門。 之后周岳被摔出門去,軍師畏縮避讓,竟是往旁邊避了避,而不曾走出門去。 慕禾早想,周岳既然會為了那暗殺溫珩而來的百騎明目張膽的發(fā)飆,極大的可能就是他壓根不知道那只小隊暗殺的目的。 是誰吹的這耳邊風,原本很難說清??勺运埔娮怨[與周岳雙方中,毫不猶豫站到周岳身后的舉措想通:一則,這軍師壓根就是周岳手下的人,二則暗殺的事發(fā)之日他與周岳大部分脫離,正在泉州,三則軍師臉上與郭礫同出一轍的掌印,若不是為了那百騎,又會是什么? 溫珩所道的泉州不安全,想必就是指這留守泉州的軍師和他原本所帶的百騎了。 恰好,慕禾正需要一個擋箭之人,便順手將之拿來用了。 “將軍可仍是執(zhí)意要跟我搶人?”慕禾淡淡一笑,“若是如此,下輪擋箭之人,就該是將軍本尊了?!?/br> 周岳本就是個暴躁受不得壓的性子,連著在慕禾那挫敗了兩回,喉嚨一甜便是涌上一口悶血。眸光若割,恨不得在慕禾身上剜上幾刀。 慕禾吃軟不吃硬,若周岳不曾上來就動手,她也早該做了番解釋,不至于將局面鬧得這樣僵。 周岳依舊是咳嗽不止,氣息起伏頗大,未作回答。弓箭手則依舊搭弓上弦,靜待號令。 慕禾朝門口走近兩步,周岳的虎眸明顯瞪大兩分,大有拼命的意味。 是以,這個關(guān)頭,一直扶著周岳的郭礫倏爾起身,舉劍往前兩步,刺向慕禾。 一劍樸素,并未有多少殺意。慕禾徒手化了郭礫的劍招,單手扼住他的脖頸,卻并沒有立馬傷他。因著身高差距而微微抬頭將他瞧著,抿唇冷然,“我可有告訴過你,入了院門,便后果自負?” 郭礫繃直身體,”末將在將軍與莊主之間沒有說話的余地,便只得以性命進諫。莊主并非蠻不講理之人,周將軍不過性子急躁,還望海涵。若莊主覺著冒犯,并不解氣,我自甘一死,只求莊主放過將軍。“ 周岳氣得咬牙,”懦夫!” 慕禾未言,卻見身前怒火滔天的周岳神色稍稍一緩,眸光越過她落到屋前,飛快的激動起來。原是雙膝跪地捂著頸脖的狼狽模樣,如今則迅速撐起身子,單膝著地,挺直后背。 隨著腳步輕響,溫珩的聲音在她的身側(cè)響起,望著郭礫,“你讓開些。” 郭礫一愣,心道定是溫珩在救他,暗中稍喜。艱難的咽了口口水,僵硬著脖子,低眸瞅了一眼慕禾。 慕禾亦是這么猜想的,縱然給他白白當了好人心里頭有點不樂意,但還是松了手。 郭礫自發(fā)的后退,腳步急切。 慕禾心中奇怪他這么趕趟兒一般的退什么,他們口口聲聲,心心念念要尋的人就在這兒了,反而一個個都斂了性子,沉默寡言起來。 然而正欲開口,手中一動,便給人輕輕牽住。溫珩湊在她跟前,小聲道,“阿禾,我給你當人質(zhì)好了,把我?guī)ё甙???/br> “……” …… 既然溫珩都自己出來了,這里也就沒她什么事了,甩手之后,慕禾遂打算啟程去接九齡。 她這邊剛剛收拾好東西,卻見院外已然停穩(wěn)了一輛寬敞的馬車,郭礫守在馬車邊,朝她道,“慕容莊主,溫相道回內(nèi)地順路,可以一起走?!?/br> 慕禾挑了下眉,”不用了?!?/br> 郭礫接著道,“驍國求和之后,從北域調(diào)集來的軍隊如今正要趕回,滯留在泉城往內(nèi)地的官道上。城門通行以軍隊為先,莊主若是只身一人,怕是要隨著軍隊的進度,這么等下去了。” “無礙?!?/br> 溫珩適時掀開馬車的窗子往外瞧了一眼,沒有作聲。 慕禾徑直朝拴住馬匹的地方走去,整個人在墻邊轉(zhuǎn)角處愣住了,末了,轉(zhuǎn)而朝溫珩,“我的馬呢?” “唔,馬車上綁的其中一匹就是。” “……” 慕禾最終還是上了馬車。 馬車搖搖晃晃的啟程,噠噠的馬蹄聲響韻律自起,慕禾放下車簾才回身對溫珩,“你今個裝昏迷也是為了這個?你如今的身子不適合趕路,何必要跟上來?!?/br> 溫珩半倚著窗,神情之中似是疲倦,承載細碎陽光的睫毛微微一動,唇角勾勒一抹淺笑,勝似春光的繾綣溫柔,”因為你不會留下來等我?!?/br> 慕禾心中低低一嘆,沉默好半晌。 “三日之前,你跟我說的話,可還記得?” 三日之前,他曾向她坦言了弒帝一事,以及同祁容的過往。 溫珩微點了下頭,眸色專注將她望著。 “前塵過往,我本不想再提,但既然知道了個開頭,未免心結(jié),我也希望你能解釋明白?!蹦胶痰?,“以及,你當初為何要瞞著我?!?/br> ☆、42|41.40,5.15 有些時候講話說開,不僅僅是為了解除誤會,也是為了讓自己好過。記著一個人的壞過一輩子,總要比記著人的好難熬。 就譬如過年前渝水刺殺她的那事。先前慕禾支支吾吾,連溫珩都沒有告訴,后來悶得心里難過,給溫珩瞧了出來。他拿的主意,說是讓慕禾去問問緣由,省得兀自猜著燒心。 若不是他促就,慕禾這種性子定是不會去明著質(zhì)問的,而彼時的渝水面色沉靜,只是道,若她死了,他也會陪同。 一句話,讓她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