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慕禾覺得回答這個問題都矯情。 臉頰上忽然襲上一絲溫潤,軟軟的,輕輕帶過她的傷口。 慕禾身子微微一僵,片刻后便又頭疼著勸阻自己快速冷靜下來。 這就好比一場惡作劇,你的反應(yīng)越大,人家惡作劇的興致也就越高。慕禾不想在小自己這么多的人面前表現(xiàn)出一份無措來,這樣的話,大人的從容成熟可都到哪去了? 暗暗深吸了幾口氣,才笑出來,像是平素的語態(tài)調(diào)侃,“你是貓么?這么舔傷口是沒用的,唔,還有口水?!?/br> “是么?”尉淮偏過頭,像是仔細瞅了瞅那傷口。 “……” 過了陣,“阿禾,我可以親你么?” “……” “上次你給都我親了,再親一次不行么?” 這是要把人逼瘋的節(jié)奏吧。 慕禾實在從容不下去的干咳兩聲,“你生病了,不要傳染給我?!?/br> 尉淮埋首在背后輕輕笑了,是因為從他這個角度都可以看見慕禾漸漸泛紅的耳根。才知道,她對這樣的撒歡竟是最沒有抵抗的。 “病好了就行么?” “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蹦胶腾s緊澄清。 “誰管你,反正我聽到了。” “……”這孩子今天怎么了。 “哈哈。”尉淮像是瞬間心情好起來,說話的聲音也沒有起初那么蔫蔫的了,“你耳根都紅了?!?/br> “……”慕禾本想無語望蒼天,微微抬起的視線卻一瞬落定在整條街道那唯一洞開的窗邊。 暖黃的燭火襯染,本是不難想象是有人在。然慕禾抬頭望見,獨坐在窗邊的那一人,容顏似是畫中的謫仙般清雅出塵。微微低斂俯視的視線同樣落在她的身上,燭光剪影,睫羽之下投射出一片陰影,叫人看不透他的眸光。 慕禾清清淡淡的掃過溫珩的臉,而后就像是看到什么再尋常不過的事物,平靜移開眸去。 …… 唯獨尉淮渾然不覺,“阿禾,我想喝rou粥?!?/br> “大晚上的,讓我哪里給你弄rou去?” “肚子餓。” “青菜粥將就一下行么?你現(xiàn)在也不能沾油膩?!?/br> …… 好不容易熬到醫(yī)館,慕禾把尉淮背進房間,又找了兩套他之前留在醫(yī)館的干凈衣服,便揉著肩膀去柜臺那里給他抓藥。 慕禾的醫(yī)術(shù)尚可,只是架不住尉淮的身子太金貴,華大夫頭兩次醫(yī)他的時候都傷透了腦筋,便叫她心中有些沒底了。 一面升起火爐煎藥,慕禾匆匆忙忙也煮了些粥,今個給他吃的蘑菇湯定然是不好飽肚子的。 粥比藥先做好,慕禾自己嘗了下味道,再加了兩勺白糖,才托著托盤預(yù)備將兩碗粥端到房間去。 尉淮的房間被安置在一樓,就是她偶爾會到醫(yī)館住的房間。屋前就是個庭院,因為她實在沒力氣把他拖上二樓的客房,才有了這不得已之舉。 慕禾兩手端著托盤便沒有舉燈,庭院之中月光如許倒也還看得清來路。將前廳醫(yī)館的門帶攏之際,眼角余光掃到院中站了個人,便下意識的以為是尉淮出來找他了,自然而然的發(fā)聲問道,“衣服換了么?外面有風(fēng),別站著了?!?/br> 院中之人回眸過來,沒有應(yīng)答。 ☆、第二十八章 彼時月色暗淡,隔著層層竹影,慕禾雖然憑借著那份熟悉之感將溫珩認了出來,卻也不過匆匆一瞥。 溫珩會來這,實屬預(yù)料之中。 梨鎮(zhèn)失敗的刺殺應(yīng)該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兼之方才在街道上的一見,溫珩應(yīng)該也知道尉淮是病了。他作為北陸臣子,過往再怎么能容著尉淮亂來,這種時候也該將其拎回家了。 畢竟不是一方的勢力,沒做一樣的考量。慕禾如今的任務(wù)就是將尉淮照顧好,等他安安穩(wěn)穩(wěn)上了回京的船,也就同渝水的人情兩清了。至于別人要不要插手先將尉淮接手過去,那皆是別人的主動,自然輪不到她cao心。 于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溫珩,便要端著粥進屋。 “我來接陛下回宮?!睖冂襁m時地開口。 慕禾一手開門,一手托盤,稍微頓了下,不慌不忙的應(yīng)聲,“恩,我去告訴他?!?/br> 可是進屋之后,尉淮卻已經(jīng)睡著了。身上裹著厚厚的被子,縮做一團睡的,眼角有些發(fā)紅,燒還沒有褪。 藥還沒有煎好,粥也有些燙,慕禾將托盤輕輕放在床邊,預(yù)備等他稍微休息一下再喚他。自己則半掩了門,走到庭院,壓低了聲音,“他睡著了,今個受了驚,便讓他稍微休息一下,一會喝藥的時候再說回京的事吧。” 這么交代了一句,慕禾腳下未停,擔(dān)心廚房那里正在煎的藥,打算再去看看。 月色暫隱云后,風(fēng)吹草動,側(cè)身的一瞬間,慕禾眼眸低垂,余光忽而瞥見屋頂有人一晃而過,緊接著破空的箭矢迎面射來…… 箭矢方向微偏,既會給她逼近的壓迫之感,但實際角度而言卻是指著屋中之人,意在將之下意識的逼退。 慕禾手中無物抵擋,箭矢來得又急,云袖微動,正要抬手。 面前卻忽有清風(fēng)拂面,月光被倏爾臨近的身影遮掩,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探出,在她伸手之前,恍似并沒有承受多少力道般一把握住箭頭…… 慕禾幾乎是下意識的看了溫珩一眼,徒手抓住勢帶凌厲的箭矢,自然沒有看上去那么輕松,殷紅的血液很快便自其指縫中溢出。 三棱箭,箭頭帶倒鉤和血槽,殺傷力大,放血也快??v然是傷在手上,也算是嚴(yán)重的情況了。 可她作為旁觀者,神色卻并無動容,下一刻屋頂樹邊的枝葉輕動,便自然吸開了她的注意。 刺殺者孜孜不倦之態(tài)度終于讓她煩躁起來,往旁邊邁開一步,避開溫珩,囑咐一句,“你注意著尉淮?!北阋プ钒禋⒅恕?/br> “阿禾……”溫珩忽而出聲喚住她。 慕禾想起院子那邊連著四通八達的小巷道,暗殺者失手之后無論隨意往哪里一竄都不好找,微微頭疼,一時間便也遲疑著頓下。 回眸時,溫珩的神色微微一亮,似是有些驚訝于她當(dāng)真會留下。半晌后才低聲道,“我也受傷了。” 慕禾淡淡瞧他一眼,“我看到了?!奔葻o冷漠,也無關(guān)切。 思緒漫漫思及鄰院房屋修建得都甚高,以此居高追蹤或許還有一試的余地。心中打定主意,故而言語時,人已經(jīng)到了階梯之下。 可再進一步,手腕卻給人扣住,不輕不緩的力道,偏偏能適好止了她的步伐。 “你不要去。北陸實況復(fù)雜,阿禾,你不要再介入了。” 慕禾沒有回頭,本是想要徑直甩開他的手,可一下的掙扎竟然不能撼動其力道分毫。這么再一停頓的片刻,屋頂那邊樹影的搖曳都幾乎平息。手腕邊傳來強烈的束縛之感,更是讓她心生一股極度不悅的抵抗。 眸光帶過階梯下的燈臺,瞧見其上一貫掛著的練習(xí)用鈍劍。只不過一個旋身的隨意,行云流水抽劍回刺。 斂下眼,一劍毫無預(yù)兆,卻扎扎實實的割在了溫珩的手臂上。 鈍劍的傷會比鋒利刀刃的割上痛得多,慕禾的劍身又正要敲擊在關(guān)節(jié),當(dāng)即便將溫珩的手震開。 從頭到尾,一句”放開“,亦或是一個冷淡眼神的警告都不曾給過。那一劍的干凈利落與刻意泄憤般的傷害并不一般,只是為了掙脫能做到的最快捷的方式。而這樣恰恰才是最傷人的。 仿佛對他的傷害,在她的心中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到無需考慮的地步。 …… 嗤啦的一聲,是劍刃劃破了袖口。昭然的顯露出其上簇新的傷痕。并不算深,卻因為是鈍劍切口,瞧著血rou模糊的可怖。 那一剎那,溫珩眸中輕輕的恍惚并著愕然,望入慕禾蘊著強烈戒備與抵抗的眼底,忘了呼吸般,極輕的屏息。 “我怎會恨你?!?/br> 心底深處瑟縮,行將瓦解之時,似是救贖般輕輕回響起一句呢喃??扇菟麡O快極快的,壓抑住適才一瞬決堤而出的不安。想要沉靜下來,面色卻無法自控的蒼白。 嘴唇微動,欲要在這徒然對立緊繃的氣氛之中道出一句解釋,可面前慕禾卻不過在掙脫他之后,淡然收劍,轉(zhuǎn)身走遠。 慕禾心思全在追殺者身上,自然沒有意識到,自己方才給溫珩的那一劍,乃是這十多年來,唯一一次刻意予他的傷害。 然而方至墻根,背后忽然劍光一閃,慕禾心中警鈴大作地堪堪閃身避讓,手中厚重的劍身叮的一聲碰撞上一處微沉的力道。心中一沉,顰眉望著執(zhí)劍貼近的溫珩,迫不得已停下腳步,舉劍回防。 被幾次逼停,最終只能舍棄追蹤,讓慕禾也抑不住上了火,更是不能理解溫珩反常的行為,一劍揮出的間隙,壓低聲音道,“你可知曉自己在做什么?那可是刺殺你家陛下之人!” 慕禾每三劍之中必有一劍落在其身上,除此之外,卻是她漸漸被逼下圍墻。溫珩的劍招舍去防備,只求將其逼退的進攻,偏執(zhí)得要將她拉回來。 “我自然知曉,更知曉你連棲梧山莊之事都可全然不去過問,卻要插手北陸之事。你便是可以為尉淮,做到如此地步么?”不知是否是因為痛楚,他的聲音都帶著輕微的顫抖。 鈍劍的切口不深,然慕禾下手還是著了力氣的,無數(shù)的傷口同時崩裂的痛楚并非常人所能忍受。溫珩身上的華服漸漸被血染紅,在月光之下墨黑得可怖,他偏偏卻好似感覺不到那痛楚,只是一張臉上血色愈發(fā)的寡淡。 原本兩者的對抗并不至于落得如此分明的下場,可溫珩手中可斷吹發(fā)的利劍卻不曾一次落在慕禾的身上,便沒了上風(fēng)可言。 慕禾微微皺眉,“你無須借題發(fā)揮,牽扯上旁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須知你如今已經(jīng)沒有再左右我考量的資格?!?/br> 刀光劍影下,溫珩墨瞳之中是隨著身上劍痕累積的裂痕,一寸一寸的漫入心底,一點一滴在眼角沾染上灼紅,“那泉邊為他跳舞的人可是你?” 慕禾揮劍抵擋下溫珩的劍勢,心中一驚,手臂在承力之后被牽連著微微下沉,那相撞傳來的力道愈發(fā)的沉重,叫她的手心都有些發(fā)麻。 “背他回梨鎮(zhèn)的人可是你?” 再一劍,力道之大,震得她虎口發(fā)疼。 “讓他躺在你房間的人,可是你?” 慕禾唇角抿緊,始終不曾回答??v然劍式上不曾落得下風(fēng),腳步卻也被逼迫得寸寸后退。 再兩步的后退,慕禾只覺背后一涼,便是貼上圍墻,斷了后路。 一剎那驚訝,心神稍稍失守,便成了漏洞。 而微微睜大眼所見,溫珩的眸光也在那一瞬間從讓人如沐春風(fēng)的溫和,徒然轉(zhuǎn)變做沼澤一般的寂黑,妖異著極致的危險,眼角的灼紅隱約濕潤。 一股寒氣,猛然竄上慕禾的背脊。那一刻,她幾乎以為他要與她同歸于盡。 然而那一柄鋒利的劍卻只是釘入她脖頸邊的墻內(nèi),只要輕輕一拉,便可割破她的喉管。 而溫珩的胸膛之上卻已然受了她一掌,掌風(fēng)切入他身體時,那沉悶的聲響近在她的耳畔,出乎意料的沒有給她太多的痛楚。 而他的眸中,則是一剎那的渙散。 慕禾抬手,以掌心握住那一柄臨近她頸脖的劍刃,可以毫不費力的從溫珩手中抽取那一柄偏差的劍,卻無法將他死死抱住她的手掰開。 溫珩身上的血液染透了她的衣袍,身子則是像乏力一般,輕輕的依偎在慕禾的肩上。 “阿禾……”近在耳邊的聲音輕輕的,像是連喘息都顫抖,“你不要我了么?” 慕禾微微仰頭,沉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