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扣押商船,做下錯事的人是林立,與林青又有何干?” “著實并不相干,可如今兇手未歸案,林青是宮主最后的血親。我不過是在建議宮主,莫要賭這個萬一罷了?!?/br> “……”司云與林程齊齊沉默下去。 林立之死背后有些誰人動的手腳,在座雙方都是心照不宣的,錯就錯在林立觸怒北陸在先,疏忽防備在后。可凌霄宮失去林立之后,再賠進去一座城池,這代價實在過于慘痛。 見兩人都默下去不語,溫珩風輕云淡地笑笑,謙和有禮,渾似無害,“如若宮主擔心的話,我愿代為舉薦一人,為宮主但下這個風險。等兇手歸案,洛城自當原封不動的歸還與凌霄宮,如何?” 聽到溫珩這番的言論林程面色已然鐵青,率先抑不住聲音冷硬,“溫相一句萬一,便要占去一座城池,這么可是欺人太甚了些?” 溫珩抬眼,緩緩道,“你如若有同我說不的資本,何必還需如此小心翼翼?” 一室的和緩剎那之間冷厲緊繃,林程衣袖之下拳頭攥得發(fā)白,冷冷一笑,“我凌霄宮雖然不至于可以同北陸匹敵,但溫相可知,你如今所處乃是我南陸之地!”話音落時,房門砰然一聲被人從外撞開,七八帶刀的侍從強行闖入,另有幾人在外挾持了門口侍衛(wèi)。 暖色燭光映襯在亮堂堂的刀刃之上,觸目驚心。 溫珩起身,在滿室肅殺之中仍亦從容,指尖不緊不慢地撫了撫杯沿,笑道,“是你南陸,又如何?” 司云眼見這個局勢已經(jīng)控制不住,兩步站到林程的身前。溫珩其實從未在外顯露過什么,但只棲梧山莊慕禾親傳弟子名號便足以震懾四方,讓他小心復小心的戒備。 “溫相自持劍術(shù)精妙,可曾想過這世間之大,你亦并非那第一人?”司云沉著嗓子,一揮手屏退感知氣氛不對而沖進來的侍衛(wèi),亦朝后打了個手勢,“溫相勢大,我們也不能做無打算的來訪。只是不知,這回我們有沒有與溫相談判的資格……” 話音落時,侍從已然盡數(shù)撤離,洞開的門扉正對敞亮的庭院。 碎石堆砌的園林小路,青蔥樹木之間走出一道人影,清麗淡雅,邁步之間行云流水,淡化女子的婉約,自成一派寧靜利落。 眸似清月,緩和而并不至于清高,皎皎月華如渡,從容安寧。 女子走入室內(nèi),只朝溫珩淺淡一笑。 那一霎,溫珩眸中倒影恍似精致的瓷人,被人輕輕一敲,寸寸碎裂。 “阿禾……” ☆、第二十五章 洛城到北陸上京海程一來一回,即便是不眠不休也須得一天一夜。 本是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卻堂堂的站在了他的面前,溫珩斂下眸,縱然神色中的震驚轉(zhuǎn)瞬即逝,眨眼間恢復了往昔的笑意,唇色卻無法遏制的轉(zhuǎn)淡,隱隱蒼白,“師父為何會在這?!?/br> “適才凌霄宮宮主不是說了么……”慕禾低首收好雨傘,靠放在門邊,言語緩慢而真誠。未含半點含沙射影的裝腔作勢,好似閑話家常的直接,“溫相一家獨大,便沒了談判一說。洛城左右都是南陸的地域,溫相就這么占了去,怕是不合適?” 林程原本還有些擔心,當他遇見主動找上門來的慕禾之時,便是存了賭博之心。 賭本就有能力扭轉(zhuǎn)一切的慕禾不會多此一舉的騙他,更賭那并非空xue來風種種的傳聞。而現(xiàn)時現(xiàn)刻,他辨出慕禾語氣中分明的立場,與溫珩只有在她出現(xiàn)時輕微的動搖,只覺內(nèi)心緩緩一穩(wěn),面色也轉(zhuǎn)晴了不少。“凌霄宮與棲梧山莊皆愿效忠北陸,可我喪弟之初,溫相便要奪去麾下最繁華一座城池,實乃相逼太緊。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我們也不想同溫相鬧得兩敗俱傷?!?/br> 溫珩笑得極淺,眸光只是淡淡的落在慕禾身上,“唔,怎么個兩敗俱傷?” 林程不敢說,慕禾卻敢。她明知溫珩隱隱著了性子,卻未有半點的觸動。 認真著道,“凌霄宮與棲梧山莊俱不想同朝廷鬧翻臉,既不想讓朝廷知道,亦不想將城池交出去,法子不就只有一個么?溫相何必明知故問?!?/br> 正如溫珩調(diào)換城主一般,神不知鬼不覺,抹殺他即可。如今境況就算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覺,那北陸軍隊,便是盡數(shù)滅口了又能怎樣。 溫珩唇角微動,似是想要說些什么,幾次多番,欲言又止。 素來應(yīng)對從容之人,頭一回失了聲。若畫的眉眼,再牽不起一個笑容。 燈光通明,那極具欺騙性的暖意隔絕了外遭的凄冷。 慕禾的神情尚且算的上是緩和,只是淡淡說著,“我從未行過談判之事,亦不懂談判之道。既然現(xiàn)下溫相愿意心平氣和好好坐下來談?wù)劻?,那便聽聽我舉薦之人如何?”言罷,也不待溫珩應(yīng)聲,便開口,“我舉薦太守蘇瑜?!?/br> 單純找來給人使絆子從來都不是慕禾的作風,既然三方權(quán)衡,她自然也要為自己這一方作想。洛城是塊肥rou,好不容易露出一角,說她沒有心思瓜分一份是不可能的。 蘇瑜雖然是北陸勢力,但卻實為朝政核心之外的編制,不然也不會接下到南陸小小梨鎮(zhèn)空守太守之位的苦差。兼之與他兩年相處情誼,慕禾發(fā)覺蘇瑜確為有能之人,更并非溫珩信任之人。彼時蘇府中冒出來的數(shù)十暗衛(wèi),監(jiān)視著他一舉一動的,便就是溫珩的手筆。 ”由蘇瑜在刺殺林立一案未了結(jié)之前暫為執(zhí)掌洛城城主之位,城內(nèi)稅收供奉理所應(yīng)當仍歸于凌霄宮。溫相也提及了那“萬一”的隱患,可城主如若是換做了北陸之人,這隱患自然也就不復存在,不是么?” …… 整整一夜語言之中推來搡去的談判,最終得出的結(jié)果:蘇瑜任城主之位,凌霄宮林青,北陸蕭顧兼輔佐之職。 凌霄宮保全一城供奉稅收,以及參政權(quán)利,算是搶回了大頭。最終離開之際,心中雖然對她突然插一腳之事頗有微詞,亦能心平氣和道一句告辭。 一夜未眠,慕禾早有些犯困,得見外遭雨勢漸歇,便也起了身,意欲離開。 溫珩亦隨之撐開傘,傘面摩擦輕緩的一聲在寂靜庭院中悠悠蕩開,似是悠閑。 “前日花展時,你曾讓人代為轉(zhuǎn)告過說,再也莫要相見。” 慕禾揉著眼睛,點點頭,“原本應(yīng)當如此?!?/br> 熹微晨光之中,無人的空巷中遠遠傳來馬蹄聲響,并非是策馬帥氣的馳騁。而是藍衣少年歪歪扭扭的撐著把傘,悶頭牽著馬韁一路走來,停在府門前。 尉淮同樣是揉著眼睛,一臉的困倦與不悅,起初并沒有看見給門扉遮掩住的溫珩,只是悶悶不樂著,“你可算出來了,我們什么時候能回家?” 少年的嗓音,微微依賴,自然而然說出一聲并不會讓人覺著唐突的回家。 慕禾兩步上前,代為執(zhí)了馬韁,笑著,“就回?!?/br> 后知后覺,尉淮這才瞧見了溫珩,揉著眼睛的手一僵,半晌都沒有動彈。 黛藍天幕,朦朧水霧之中,他只是看見溫珩面容之上血氣盡失,慘白若素,更沒有舒然人心的笑容。幽暗的眸底,呈現(xiàn)著一種比疲倦更深的倦怠。 “多虧尉淮的赦免令,渝水才得以被釋放出獄。我得此空閑,便再走一趟了洛城。”慕禾利落翻身上馬,低首向尉淮遞去一只手。 誠然,尉淮只是在交易中給予慕禾赦免令,卻并不知道自己會陰差陽錯,打亂了溫珩計劃籌謀,是個全然不知情者。 尉淮沉默著跟隨上馬,縱然對其他事端毫不知情,眸光亦不自覺的避開溫珩。 “陛下為何會給出赦免令?” 慕禾拉緊僵繩,看出尉淮不自然的沉默,輕松著語氣代為道,“自然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將前塵過往一一拖出,尉淮便會知曉,渝水本是情有可原、無罪之人,再要赦免不是正常么?” 空蕩蕩的街道,寥寥傳來幾聲打更人的呼聲,悠長而綿延,拖出一種別致的韻律。 在慕禾這個角度,只看到溫珩低垂的傘檐,和他微微抿起的唇角??v然是一個俯視的視角,那唇形輪廓,亦是美好得無以復加。 忽然就起了談話的興致,慕禾并未早早的驅(qū)馬離去,而是稍稍挺直了背脊開口道,“我曾經(jīng)唯一的盼頭,便是你同祁容公主的大婚。普天同慶之時,便可大赦天下。這么,我才能將渝水贖回來。其實這事兒一直以來都讓我介懷,渝水本是因你二者入的獄,到頭來卻還需要托你二者的福才能出獄。我雖可以不上心尊嚴面子一事,但這事每每想起來也是打臉得很。如今終于是換了種法子了結(jié),這么實在再好不過了?!?/br> 溫珩未答,尉淮沉默,好在她一個人也是可以開開心心地將自己想說的話都說完的。 “洛城之事,我雖然是刻意攪了局,但從未是抱著復仇之心來找的你。是我抉擇之中割舍了林立之命,理所應(yīng)當,我該補償凌霄宮些什么。原本你傷我一分,我也該如是傷回去才好。但想想,我已經(jīng)在你身上浪費了十年,終究是不愿再繼續(xù)浪費下去了。唔,我已經(jīng)老大不小的了,只想要份安定些的生活。你既然去了北陸,便好好在那里呆著,做你的駙馬亦或者是丞相。來南陸也沒什么不好,只是莫要來找我,也莫來找我南陸的麻煩?!?/br> “……” 淅淅瀝瀝的雨聲之中,慕禾始終沒有等到溫珩的回答,但想想這都只是她想要說的話,并不見得非要他聽進心底,興許說過了,再不久自己也該忘了當時是個如何的心情。 最初在醉酒醒后的那日清晨,慕禾自然是將他恨得咬牙切齒??呻S著時光遷移,她一遍遍的告訴自己只需忍耐一月,等到花展那日便可以將之擺脫,多次的暗示恍似也起了些效應(yīng)。 不是不恨,而是不愿再將他擱在心尖日夜的記掛。 …… 慕禾驅(qū)馬前行,身后的尉淮悄然貼近了她的背脊,“阿禾,你是不是不會生氣的?“ 慕禾本是出著神,聽罷莞爾一笑,”怎么可能?!?/br> “那……以女子的角度,兩年前,溫珩豈不是對你做了許多過分的事?可你劍術(shù)這樣好,竟然都不曾傷過他分毫?!?/br> 這樣事很匪夷所思么? 慕禾有一搭沒一搭的拉著馬韁,心中緩緩浮出往昔。 九歲那年,她曾答應(yīng)過溫珩,縱然會是麻煩,也會護著他一輩子。 十六歲那年,她曾發(fā)誓,這永遠不會再傷害到他。 成婚之際,山盟海誓許諾同生共死,白首不相離。 你可曾愛過一個人,勝過自己的生命? 盲目而偏執(zhí),又怎舍得傷他分毫。 往昔時過,再度回想之際,那份曾經(jīng)以為的刻骨銘心仿佛早已淡得消失不見。 正如慕容凌同他癡戀的姑娘,幾年時光,過往寶貝珍惜的信物,也成了無關(guān)緊要。 所以,為何會舍不得傷他分毫呢? 癡迷之后的愚昧罷了。那時,著實是蠢得厲害。 韻律的馬蹄聲一直伴隨著走入了梨鎮(zhèn),時間方至晌午,城門口行人寥寥。低矮的城墻,斑駁的石板,同洛城的莊重氣派相差甚遠,卻偏偏與人一份安心。 正要回身喚一聲依靠著她行將睡著的尉淮,烈烈陽光下,慕禾的瞳孔急劇縮小,定格在朝著尉淮,飛射而來的一枚箭矢之上…… ☆、第二十六章 城門前蟬鳴寥寥,滲透午日的平和。 最是叫人卸下心防的一刻,突如其來的箭矢讓慕禾亦驚了驚,一把拉開尉淮,微微一偏,極度精準任攜帶殺意的流矢從其肩頭之上的空隙錯過。 尉淮被拉得一偏,迷蒙著的眸中一驚,本是要揚起怒容問一句作甚,卻睜眼瞧見一枚飛箭極近地偏差而過。尚未反應(yīng)過來時,慕禾一手扶了他的肩,尉淮只見眼前衣袖紛繁帶過,下一刻她便旋身到了他的身后。手心仍捏著馬韁,將他環(huán)抱在懷中。 慕禾動作縱然迅速,語速卻沒有放快多少,輕輕將他往懷里一帶,“莫睡了,有伏兵?!?/br> 雙腿一夾馬肚,本是悠然行步的馬頓時撒開蹄子飛奔起來。 尉淮終于意識到現(xiàn)狀,正要開口問一句什么,但見馬蹄飛快,行將要踏入城鎮(zhèn)之中。本是策馬疾馳而來的速度,在即將跨越城墻下陰影與陽光分割線之前,慕禾倏爾一拉馬韁,千鈞一發(fā)之際生生扭轉(zhuǎn)馬頭方向。 馬嘶鳴著揚起前蹄,于此同時,城墻之前空無一人、方圓三丈地范圍,飛箭鋪天蓋地、密密麻麻地落下,力道之大來勢之猛,甚至有數(shù)道刺入青石板的地面。 尉淮面色猛然煞白,根本來不及看一眼四下埋伏的眾人,馬頭方向便整個偏轉(zhuǎn),朝著城外方向飛奔而走。 箭陣不同于其他,一發(fā)若是不能得手,再要追擊便難了。身邊護著龍體金貴的一人,慕禾不想一回身之后引來追擊的箭矢,故而才有此引發(fā)箭陣的一舉。殊不知卻將尉淮實打?qū)嵉捏@著了,一路到了山林之中,也不見他開口說過半句話。 山林是他曾經(jīng)邀約她見面的山林,清泉凜冽,旁及立著一方頹敗的小屋。 慕禾將馬牽到樹邊系好,才俯身在泉邊鞠了一捧水,覆在面容上涼爽了片刻才回眸。望見站在原地,面色有些緩不過來蒼白的尉淮,想到什么的笑著,”嚇著了么?” “你為何不殺了他們?那些……那些大逆不道之人!”尉淮臉色隱隱發(fā)青,不知是嚇的還是氣的。 慕禾聽罷,將手浸到冰涼的泉水之中,“殺人是需要理由的?!?/br> “我?guī)湍憔瘸隽擞逅銥楹尾荒軒臀??”這一回就是真的生著氣了。 慕禾搖搖頭,不贊同道,“我方才才救過你一命,怎的不算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