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被點名的阿貍本人則是腿一軟愣在了原地,圓溜溜的眼睛可憐而驚恐地瞪大著。 慕禾忙著將新處理好的草藥放入對應的藥柜,微微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也便沒有注意到廳中局勢的對峙,頭都沒抬地忽而道,“你準備何時走?” 尉淮心頭一頓,無意識的縮了縮脖子沒再去找阿貍的茬,靠在椅上百無聊賴的望著屋頂,“不知道,我要吃云糕?!?/br> “今天晚上還能趕山路么?”慕禾將藥材包好。 尉淮幽幽地嘆息一聲,瞥眼桌上空空的盤子,“唔……肚子餓。” “恩,那便明天再走罷?!?/br> 尉淮臉上的輕慢一僵,凌厲的丹鳳眼轉瞬染上薄怒,噌得自椅上站起身,冷聲道,“你這人性子怎么這樣差,我好聲好氣的對你說半天,你一句溫柔些的話語都沒有!” 阿貍被他渾身的戾氣嚇的一縮,淚珠兒在眼眶里頭滾來滾去,險些要哭了。 慕禾一怔,這才抬頭看清尉淮眸中實實切切的慍怒,像是剛剛回過神來。默了一默,倏爾抱歉的笑了,“唔,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br> 瞧上去誠懇,卻笑得并不走心。 小竹知道自家小姐甚少因為陌生之人牽動情緒,心情好了會在尉淮生氣的時候,溫聲帶笑的將他哄上一遭。心情倦怠,便不痛不癢的作壁上觀,任其惱火。如今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神情也比平素來得黯淡。 難道是在蘇太守府上發(fā)生什么事了么? 隱下疑慮,小竹勉力忍住對尉淮胡攪蠻纏的不忿,開口道,”我適才進門的時候,瞧見公子的馬車在外等候。公子若是要道別,何必還要吵出份不痛快來?!?/br> ”哪里是我要吵,你們如果聽話的將云糕買來,我怎么還會不痛快。”尉淮哼了一聲,起身走到藥柜慕禾面前。漂亮的丹鳳眼還勾含著隱怒,一手捻起抹兒碾碎的藥粉,語氣古怪著道,“這玩意有什么好看的,進門這么久,你就沒拿正眼瞧過我。” 又兀自嘟囔,“虧我還特地為了等你,從早晨待到了現(xiàn)在,你說,是不是你在氣我?!币活D,抿了抿唇,聲音低些,“反正我都被你氣死了?!?/br> 慕禾因那聲嘟囔而牽動心神,望了望眼前的少年。 那張極度精致的臉蛋上,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不過流露三分威嚴,盡染七分魅惑,湊近了看更別樣撩人。耳根染上淺淺的緋紅,彰顯著對兩者如今極近距離的在意,縱然方才分明是他自己先湊上來的。 慕禾移開眸,忽而道,“尉淮,我被休過一次了?!?/br> 尉淮眸光倏爾一沉,唇角微動似是磨合著牙,頗有些切齒的意味,”做什么又同我提這個?“ “是覺著你沒必要如此待我,左右你也不會娶一個成過婚的女子?!澳胶梯p描淡寫的說出些旁人避之不及的言語,一本正經道,“你今天都要離開梨鎮(zhèn)了,咱們好聚好散,不行么?” 小竹忙將眼角尚噙著淚的阿貍拖出門去,怕對小孩影響不好。 慕禾本有一副好相貌,氣度之間亦淡雅清麗。而時至如今卻未有人問津,實在是因其未有半點上心風月的性子,更不愛同人擺出絲絲縷縷的曖昧。 曖昧這個東西,總是很傷人的。叫人滿懷期待,越陷越深,到頭來還是落得一場空的結局。 本來么,不以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她如今二十有六,身負巨債,一家還四張嘴吃飯。沒興致再風流不羈,也不想禍害人家大好俊俏少年。懶散了兩年,唯就對銀子有些興致。 然這幾日為了避尉淮,醫(yī)館茶館統(tǒng)統(tǒng)顧不上,冰天雪地時無家可歸在外面溜達,被小竹成天的念叨。她一個畏寒至極之人著實有些心酸。 這些話雖然擺明的說出來頗有些傷人,可短痛總好過長痛,況且還是兩個人的長痛。 再者,依托尉淮那樣桀驁的性子,定也受不了這樣的重話,指不定掀了桌子,大鬧一場的離開就再不會回來了。 ☆、第三章 可慕禾等了半天,也沒感受到預想中雷霆萬鈞的怒火。眼前的尉淮不過支著頭,眸色不定的將她望著,“你現(xiàn)在就想到婚嫁上的事去了么?這個我倒是沒想的?!?/br> 唔,原來是要耍流氓。 慕禾心中暗暗認定,搖著頭笑笑不說話了。 “你不用這樣笑,難不成你會對一個只有一點點喜歡的人談婚論嫁么?”尉淮同樣笑著,面容明朗,聲音卻陰惻惻著,“還是成過婚,被人休了的?!?/br> 慕禾覺著他說的雖然是直白了些,但也有那么幾分道理,微微一頓,”你說的對?!?/br> 尉淮本是想要嘲諷,殊不知慕禾卻照單全收,叫他心中反而哽塞起來,尷尬一陣后覺著抱歉,偏偏也拉不下面子來道歉,只得冷哼著偏開頭。 良久,”所以,只要我能娶你就成了么?” 慕禾收拾著被他弄混的藥材,提點他,”我比你大六歲,即便是你不介意,你家族之人,怕也是不會同意的。“ 尉淮回眸,見著慕禾又在撥弄那么堆灰不溜秋的粉末,對他半點不上心的樣子就心煩。 泄憤的揮袖一掃,登時粉塵漫天,大多則被拂到了地下,沾染了塵土,怕是用不得了。少年微微昂著下巴,不容置否道,”同不同意都由我說了算,這幾日你哪里都不要去,也不要去見亂七八糟的人,我過段時間就來接你。“ 慕禾見藥材被毀得七七八八,也不惱火。以袖捂著口鼻,一手扇風,要祛除些粉塵的侵擾,短暫一遲疑,”唔,可我沒打算去梨鎮(zhèn)以外的地方?!?/br> “那我來看你總行了吧!”少年鳳目圓睜,一副極惱火又極無奈、倘若她敢說一句不就要跳過來咬她一口的樣子。 慕禾心中一動,噗嗤的笑出聲,“尉淮,沒你這樣追姑娘的?!币娝忠l(fā)火,忙笑,“我答應,答應就是,你到時候來看我吧。” 若非是年少,又怎得這些輕狂,枉顧對方的不情愿也要執(zhí)拗的在一起。 況且他們之間有多不合適,她說了他不聽,自然會有旁人代替了告訴他的。 尉淮不曉得慕禾心中的計量,恍似春暖花開,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醫(yī)館時隔半月的再度寧靜下來。 …… 當夜,又下了一場大雪。 翌日起床之際,阿貍興奮的笑聲把慕禾從床上震起來。 大抵是尉淮這個克星走了,他發(fā)自內心的開心,往醫(yī)館送了早膳之后便拉著慕禾要堆雪人。 慕禾呵欠連連,又冷戰(zhàn)陣陣,只是實在不好拂了小孩的笑臉,內心幾近崩潰的移步去了堆積皚皚白雪的前院。 小竹今個沒去茶館,店有伙計看著,也不至于離不得人。這么冷的天,她若是不將門前的雪掃一掃,她家那畏寒至極的小姐定當是不會掃的。 清晨人聲素靜,巷中空寂,遠遠的傳來馬蹄聲響,噠噠噠的愈漸臨近,頗有幾分韻律。 小竹掃雪忙得抬不起頭,直待那車馬經過門前在臨院頓下,才將將的移眸瞧見那長長一隊的車馬皆拖著家里用具,停在臨院門口。短暫錯愕之后旋即喜上眉梢,趕忙回望了眼院中蹲在雪地,同阿貍的正兒八經、有商有量堆著雪人的慕禾,虛虛的掩了下門,走上前笑著攔了下瞧著像是管事的人。 “蘇大人終于是打算搬過來了么?還是只有老夫人過來?”小竹激動得臉頰都緋紅著。 她早前勸慕禾將這間離鎮(zhèn)上有些距離的別院盤下,就是因為打聽到臨院正是蘇大人的地產之一。據說是蘇老夫人嫌鎮(zhèn)上吵,才會買下此僻靜之所。 可她們在這住了近一年有余,卻遲遲沒能等到蘇太守搬過來。如今,如今終于是給她等到了么! 那管家生得極面慈,也不介懷小竹言語中的唐突,微微拱了拱手,和煦道,”大人道不久就會去府上拜訪的?!?/br> 小竹歡喜地在袖中握了下拳,這才想起行為中唐突,往后退了一步,歉然道,”那好那好,冒昧打擾了?!?/br> 管家正要還禮,一抬眸眸光落在小竹的身后,不由便彎了身,低下頭,恭恭敬敬喚了一聲,”大人?!?/br> 小竹以為是蘇瑜到了,忙回身預備行禮,然眸光一掃落在來者身上,來不及頷首,便是所有的血液盡數(shù)逆流,連呼吸都不暢了一瞬。 “溫,溫大人?!” …… 堆雪人是件頗容易引起爭端的事,主要是因為其極具創(chuàng)造性。 阿貍要堆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雪人,將一個圓身子一個圓腦袋,兩個粗糙的球往上面一摞,便讓慕禾負責精雕細琢,弄出個娃娃的樣子來,還是得有鼻子有嘴的那種。 慕禾嘴角動了動,無言了半晌。而后當真就湊上去,一雙手在雪球上拍來拍去,沒一陣便朝阿貍呵呵一笑,示意大功告成了。 阿貍明顯有點意料之外,踮起腳尖試圖越過慕禾的肩頭去看看成果,”好了嗎?怎么是圓圓的葫蘆?娃娃呢?” 慕禾拍拍手起身后迅速將冰冷的手捂進暖袖中,回身幾步抱起暖呼呼的阿貍,走上臺階將他放到干凈些的地方站著,才氣定神閑的解釋,“哦,娃娃在葫蘆里呢?!?/br> “……” 慕禾滿意的看著阿貍眼中掩飾不住的震驚與不可置信、站在那陷入狂喜的模樣,沒想到這個年紀的孩子竟還能如此的好哄,實在是天真可愛極了。低首拍拍自個身上的雪,正預備收拾收拾回屋去暖和暖和,虛掩的院門忽而被人從外頭扣了扣,發(fā)出“篤篤篤”清脆的聲響。 慕禾張了張嘴,還未來得及應聲,木門便猛然被人從外推開。 小竹瘦弱的身子率先擠了進來,雙手張開攔在門口,結巴的撒著慌,”溫,溫大人是來找誰的?這家的主人現(xiàn)下并不在家。“ 那又驚又懼,漲紅了一張臉的模樣,分明是攢了果敢的呵斥,卻因面對溫珩那樣淺淡出塵的笑意而無法道出一句唐突的話來。 結結巴巴撒出來的慌也有點遲了,洞開的院門正對著積雪的庭院,溫珩又比小竹要高出許多,庭院之景早一覽無遺,謊言不攻而破。 慕禾伴著阿貍站在臺階上,作為被小竹戰(zhàn)戰(zhàn)兢兢守護著的人,在看清了這一詭異的局勢后,反倒是不適時宜的默了默,良久才不慌不忙的招呼,“唔,小竹,莫要無禮。”頓一下,忽而又想起什么,“讓溫大人進來坐吧?!?/br> 雖然慕禾不曾想過溫珩會主動過來,但畢竟昨天是見過了的,知曉他是因公事恰好才到了梨鎮(zhèn)。既然如此,貿然將人拒之門外倒顯得奇怪了。 小竹聽到慕禾開口,臉色煞白的退開了。 溫珩朝她微微一笑,才入了門。舉步閑雅,面含溫和從容的微笑,”我將將搬到臨院,便想來打聲招呼,并不曾想是阿禾你住在這?!?/br> 阿貍還是第一次見到溫珩,小孩本是興致勃勃的圍著葫蘆雪人打轉,回眸不期然的瞥見溫珩,也不知是認生害羞還是如何,小步跑了過來躲進小竹的身后,緊緊的拉住她的袖子。 慕禾點點頭,差了小竹去泡茶,阿貍亦跟著退下。 見著那一大一小的兩人走遠,慕禾將溫珩請進屋后便自然而然的虛掩了門,轉身妥帖地將兩只手都捂在暖袖中才面對著身側的溫珩,連聲調也變了幾分的隨意,干脆問道,“有什么事?” 溫珩前一刻方入門,正一眼打量前廳的陳設,聽得慕禾開口才移眸過來,唇角尚有笑意,眨眨眼頗為無辜道,“為何突然問這個?” 慕禾對他這個表情深感熟悉,本以為時隔兩年可以再無感觸,卻在那一剎那心底劃過數(shù)種情緒,百般復雜之后實在很難說明還能余下個怎樣的滋味。 慕禾本是習武之人,聽力也比得旁人好上不少。方才她聽見結隊的車馬到了臨院,溫珩獨有輕淺閑緩的腳步隨行而來,連家門都沒入,徑直便到了她家門口。說是來拜訪鄰居,手中卻一點象征性的東西都沒有帶來。尋常不拘小節(jié)的人也就罷了,溫珩久居官場,自然不會刻意如此。 可等她遣開了人,他卻反倒是裝起糊涂來,這便是叫人有些想不通了。 慕禾隨手朝溫珩比了坐,自道多言后也不再多問,移步靠上鋪了絨毯的椅子。 前院兩株寒梅兀自盛開,冷冷的香透過窗子漫進屋內,在兩者間一瞬的安寧之中,流轉著別樣的柔和。 慕禾捂著暖袖,只當尋常的直面著溫珩。既然他不愿開門見山,她也只有陪著客套寒暄了。 小竹終于泡好茶推門進來,小心的打量了慕禾的臉色,在上過茶后便退到了她身側。 慕禾端起一盞茶暖手,氤氳的水汽帶著暖暖的茶香在空中散開,”聽聞臨院曾是蘇大人的府邸,想來溫大人同他頗有幾分交情的?!泵蛏弦豢诓杷姕冂癫贿^淺淺一笑并未反駁,心中便才真正緩緩落定這個結論。又不想將話題說得太叫人不好接口,緊接著道,“既然是鄰居,我們自當會改日再拜訪的,如今梅花正好,小戶人家拿不出什么上臺面的禮物,不曉得溫大人可喜歡食梅花糕?” “阿禾親手做的么?”溫珩淺笑著問,滿室盈盈和諧的氣氛中,再看不出半點過往的痕跡。 ☆、第四章 小竹微微抬了下頭,沒有做聲。 慕禾將茶盞擱下,“自然,家里就我一個算是大閑人,也當是由我做的?!?/br> “小姐冬天不喜沾冷水,還是由我來做吧。”小竹忽而插嘴,飛快的道,“正巧阿貍也嚷著想吃糕點,我可以多做些?!?/br> 這一份小心翼翼的排斥表達得分明,小竹著實是不喜溫珩如今又出現(xiàn)在慕禾面前的,一面憂心著小姐心里頭不好受,一面也煩心著溫珩不可猜度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