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在約定的一年中，我卻沒能找到我的如意郎君。

    回歸山莊的前一日，我正是同溫珩并排仰躺在一片綠茵茵的草地休息，心中因?yàn)榛橐鲋露鴫毫θ缟健?/br>
    望著蔚藍(lán)天空下片片的白云，我無精打采的捻了根青草在手中，輕聲自語，“果然一年之內(nèi)就要找到相伴一生的人還是太快了吧。我已經(jīng)心急到就差逮著人就同他說，‘這位兄臺，你覺著本姑娘我，怎么樣？愿意娶了不？’的程度了，還是尋不到，可見找郎君應(yīng)該是個緩慢的過程。”

    “……”

    我說到興頭上，并沒有注意到溫珩沒回應(yīng)我，接著道，“才俊雖然是很多，但是才俊都有主了啊，才俊也不肯入贅啊，舅舅道一定得入贅才行的?！?/br>
    “……”

    “溫珩你說說……”偏頭正要找他評理，卻見蔚藍(lán)天幕，茵茵綠草之上，溫珩微翹的睫輕合，呼吸平穩(wěn)，似是已經(jīng)睡熟了。

    那年他方十四。過往總將我黏得緊緊的性子自十三那年，忽而沉斂下去，不會在我練劍的時候坐在一邊乖乖的看著，也不會在深夜敲著我的房門，再同我道他做了噩夢。

    時時都是笑著的，墨玉一般的瞳中縱然溫潤依舊，承載著薄霧之中暖陽的色澤，我卻開始瞧不通透，不曉得他在想些什么。

    這便是長大了罷。我半歡喜又半惆悵的想著。

    ☆、第5章 前傳（四）

    陽光明媚，落在溫珩精致寧靜的面容上，虛幻了光暈。許是有一瞬，我覺著他實(shí)在生得太過于漂亮，內(nèi)心惻動的親昵，才會稍稍側(cè)了身，低首在他的額上落下輕輕一吻，似捧著珍寶般的小心翼翼。又留戀著唇上細(xì)致微涼的觸感，稍稍的停頓。

    原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然抽身離開時，卻清晰的落入了一雙好似盡含藍(lán)天滄海澄澈的眸中。

    溫珩彎眸溫柔一笑，那明媚的模樣便輕輕的飄入了我的心房。“阿禾，我瞧見你親我了?！?/br>
    我腦中一卡，尚沒反應(yīng)過來怎么，面上便率先噌的燒了起來，既是尷尬又是心虛，”你原來沒睡么，嚇，嚇我一跳?！?/br>
    手掌撐地便準(zhǔn)備坐起身，腰間忽而纏上一雙手臂，將我滿當(dāng)當(dāng)?shù)谋ё　?/br>
    我沒想到溫珩會突然伸手勾住我，起身的姿勢不過借力而并不穩(wěn)妥，被這么一阻，趔趄之下便直直的撲進(jìn)了他的懷里。

    兩者糾纏，乃是一介惡狼撲食的姿態(tài)，我默了默，望望周遭，甚不安。

    腰上的束縛不聲不響的扣緊，溫珩大大方方直視著我，緩緩道，“你不是道男女授受不親，叫我不要再抱你，那你又為何要親我呢？”

    “我，我……”我有點(diǎn)結(jié)巴，有點(diǎn)虛，腦中想著該怎么敷衍過去。

    “待我等到了不那么敷衍的回答，我才會松開你?！睖冂衲褚话愕捻芯Y著細(xì)碎的光，安靜而認(rèn)真的等著我，肅然得執(zhí)拗。

    我望了回青草，又望了回地，憋了半晌，鬼使神差道，“你愿意給我當(dāng)夫君么？”

    我也不曉得當(dāng)時為何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只曉的當(dāng)時抖著嗓子將話說出口時，胸口亦是一熱，我厚了十七年的臉皮忽然薄得同紙般，輕易的燒將起來。眸光亂飄，愣是沒敢去看溫珩的表情。

    臉頰邊忽而貼上一微涼的手，輕輕摩挲，像是為我驅(qū)散著面上幾乎欲滴的灼熱。

    溫珩微微一笑，“愿意。”

    我心底松了口氣，又聽得他沉吟一會兒，似是無奈，”但是我才十四，未到婚娶的年齡。“

    “唔，這個沒關(guān)系?！蔽液挽愕男χ胺凑膊患?，我可以等你?！?/br>
    ……

    雖然荒謬，我卻也在一日的情緒沉淀之后，認(rèn)定了這么樁口頭的婚事。

    后來亦想過了，就算我同別人成了婚，比及溫珩，也不會更歡喜自己的夫君。

    誠然，這也不過是我在尚且還沒有夫君之時，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主觀猜度?？尚募饧馍系娜嗽蹩赡芸偸菗Q來換去，所以當(dāng)初腦子一熱，便問了溫珩要不要做我夫君。

    我想，我喜歡溫珩，喜歡了那么多年，接著喜歡更多年也是能做到的，且而這才是情感的一路升華嘛。

    只是舅母卻不同意。

    說對外宣稱的身份上，我是溫珩的師父，這于理不合。

    我們沒有太大的爭吵。自我得了少莊主之位后，她對我能起的影響已經(jīng)微乎其微。

    成為溫珩的未婚妻，我也沒意識到太大的變化。倒是住在棲梧山莊后，同溫珩的寢房隔得遠(yuǎn)了些，若不是相互的授課，我獨(dú)自一人練劍的時候便不怎么能瞧見他了。

    回眸空蕩蕩的院落中，偶爾也會覺著寂寞。

    一回入暮我心有懷念，獨(dú)身去后山打掃一趟。因順帶方便，想著采些芍藥，一個不察便拖到了夜半三分。

    回來時途徑溫珩院落，得見渺渺月華伴著潺潺流水，錯落在溪底沙石之中。

    溫珩靠在一半人高的石臺邊，手邊松松握劍，額上微有薄汗。

    我本是想將他喚醒，可伴著他并肩坐下之后，望著天邊的一輪清月，卻恍然心疼的覺著該讓他多休息一下。

    他這個模樣，想必是練劍太累，不自覺的睡過去了罷。

    這么靜坐著，或許僅僅只是一陣，又或許過了幾個時辰，我發(fā)著呆的時候，肩邊忽而一沉，靠過來個人。

    溫珩聲音近在尺咫，清楚的含著喜悅，低低的，比那潺潺的流水聲更沁人心脾，“阿禾，你怎么來了？”

    我飄遠(yuǎn)的思緒緩緩拉回，忍不住回眸將他仔細(xì)瞧了瞧，“路過的時候，就進(jìn)來看看。瞧你沒有進(jìn)屋睡，還以為你又做噩夢了呢?！?/br>
    他微微一笑，不做多言。

    我調(diào)整了下坐姿，同他一齊靠在石臺上，“我想同你坦白一件事，本來想之后才告訴你的，但是現(xiàn)在卻想說出來了。”

    “恩，你說?！?/br>
    “半年前從軟玉閣中回來的時候，月娘其實(shí)教了我一支舞，我還一直在偷偷的練著。雖然月娘說，我平日都是舞刀弄槍的，連跳舞都帶著殺氣，瞧著并不好。且而那支舞是跳給心上人的，帶著殺氣可怎么行。所以啊，我就沒告訴你。想著有一日等我練好了，再跳給你看，這么不就是驚喜了么？”

    一路說到這，我亦是面上發(fā)燙，難為情的干笑了兩聲，”但是如今我想，我果然還是先告訴你吧，這樣你才能多心疼我。我也想多心疼你，你如果能告訴我，你不來看我是因?yàn)樵诳炭嗟木殑?，那我也不用覺著那么寂寞了?！?/br>
    “……”

    話音落了，溫珩卻遲遲未有反應(yīng)。我想我難得表露一次心跡，他居然連個嗯都不給我，實(shí)在是欠收拾。

    正要變臉，溫珩卻忽而開口喚了我一句，“阿禾。”

    我僵硬了半晌不敢扭向他那一邊的脖子，在思想之前下意識的偏了過去。再眼睜睜的見著溫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湊上來，在我的唇上溫吞的啄了，左一口，右一口，再一口。

    饒是我心神再堅(jiān)固，此刻也是若遭電擊的卡了良久。最不可思議的是，他見我一陣沒有動靜，朝我微微一笑，便勾著我的腰，徑直將我推倒了，推倒了！

    我眼前一花，得見漫天星辰惴惴，與一個就勢覆上來的溫珩。

    心中呼嘯著無數(shù)句，深藏不露啊，深藏不露??！分明一張禁欲乖巧的臉，竟然，竟然！

    我矜持且略慌的推了推他，“呃……溫珩啊，雖然咱們是有婚約的，但這么早不大好吧?！?/br>
    身上溫珩默了半晌，低低笑了，“你這么說，才會害我動歪念?！?/br>
    我心中一定，唔，那就是說之前沒有動歪念咯，甚好甚好?！澳悄氵@是……”

    溫珩稍微動了下身，移到我身側(cè)。差不多是緊貼著，側(cè)身將我靜靜的瞧著，眉底眼角具是笑意，“想你陪我睡覺?！?/br>
    “……”

    過一陣，“睡草地上會涼么？你可以過來我這邊些的?！罢f著，便朝我張開了手臂。

    我牽了下唇角，順帶不動神色挪開一塊枕著我腰的石頭，“不涼，不涼?！?/br>
    ……

    溪流潺潺，伴著夜空獨(dú)有的空曠與寂寥，交織成一曲安定。

    我還是第一回同溫珩共眠，卻沒感覺到太多的局促，只不過心里頭暖暖的，很是開心。

    “阿禾，我也有件事想同你說?！彼穆曇艉茌p。

    “恩？”

    “我尚且還記得自己的父親是誰?！?/br>
    “那你想去找他么？”

    “不知道。”

    我輕輕與溫珩十指交握，溫和的風(fēng)聲滋養(yǎng)著睡意。

    “想去的話，我會陪你的?！?/br>
    ……

    七月中旬，舅舅忽而的逝了。

    對外作的宣稱是病逝，但我知道，他體內(nèi)有致命的陳傷，拖了這么些年，才終于燈枯油盡。

    那年我十九，旋即入住正宮，平撫莊內(nèi)外的sao動。這一番動靜，自然也見了不少血。

    海水分離開南北兩陸。與北陸的皇權(quán)專政不相同，南陸沒有所謂的政權(quán)，有的只是像我棲梧山莊一般的分割一地的勢力，無論大小，都是按武力來統(tǒng)治的。所以擊敗了慕容凌的我，才能順當(dāng)?shù)娜胱嗌角f，而那些曾看輕我的下人也未有一句多言。

    并非自夸，十八歲時，我的劍法造詣已經(jīng)高于舅舅。所以那之后，連舅母都不敢在我面前大聲說話了。

    這樣的統(tǒng)治，何其野蠻。

    老嬤一次說漏了嘴，曾同我提過，我的父母都是死于仇殺的，是舅舅救了尚還在襁褓中的我。

    時隔十九年，舅舅也幾乎是因同樣的理由去了，走前將我放在棲梧山莊正主之位，仿佛是將我投進(jìn)了一個黑暗又奢華的輪回。

    我其實(shí)更向往北陸的太平，自小便是如此。

    老嬤的家鄉(xiāng)在上京，所以她常常會給我講，那里皇權(quán)統(tǒng)治下的太平盛世，繁榮場景。雖然也會有爭執(zhí)，卻不會若南陸一般視人命為草芥，一言不合而刀劍相向。

    所以我年幼時但凡見著個溫文爾雅，瞧著有修養(yǎng)的人，比如溫珩，都只會暗暗篤定的以為，他定當(dāng)是北陸大戶人家的少爺了。

    誠然，我的那一回的篤定并沒有出錯，溫珩的確是北陸之人，也的確稱得上是大戶人家。

    他的父君，正是北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溫辰。

    ……

    離開棲梧山莊的那年，我二十一，溫珩十八。

    棲梧山莊彼時內(nèi)外安定，慕容凌比我更享受權(quán)利帶來的快感，即便我不用囑咐，他也依然忙前忙后的為著棲梧山莊。

    我自小見慣了他那鼻孔瞧人的高傲樣，咋見他這么鞍前馬后，實(shí)在是別扭。

    我離開之后，暫由他接管山莊內(nèi)事物。

    舅母始終不肯認(rèn)可我與溫珩的婚事，好在她自小沒將我怎么放在眼里。除了一回巴巴打算將我塞給那個如今染了一身風(fēng)流債，前段時間剛弄出血禍來的輕浮公子外，同我?guī)缀鯖]什么交際。故而我也不很看重她是否認(rèn)同這場婚事。

    去上京的路上，我與溫珩并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成了婚。當(dāng)著溝通南北兩陸的大海，傳說中的”天之涯“，相互許了一番當(dāng)初以為似模似樣、后來瞧著都孩子氣的誓言，姑且算是私定終身了。

    此番去上京，乃是為了見一見溫珩的父君的。雖然按著溫珩的話來說，溫辰并不見得會認(rèn)他。

    溫珩的娘親出身風(fēng)塵，縱然名極一時，甚至于驚動皇城天子。卻在隱世委身溫辰之后，連溫府的門都沒能入過。心灰意冷與其斷了關(guān)系，才曉得有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