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才認識了多久？！

    三個小時都沒有吧，就這么草率地決定去人家家里吃飯了？這樣真的好嗎！

    徐先生默默地捂著心臟，開始反思到底是這個世界錯了，還是他自己錯了。

    但是所幸的是，還有另外一個人也沉著臉色默默地站在他的一旁，目送著那輛載著李老和李云疏的車子漸行漸遠，卻無法阻止。

    徐昱卿看了對方一眼，推了推鼻梁上的銀絲眼鏡，笑著問道：“霍先生，沒想到你居然會來到我們對外茶道交流活動。對了，今天怎么一直沒有見到貴弟？”

    霍錚一點都沒搭理徐昱卿，只是面無表情地目送著那輛坐著李云疏的車逐漸消失在了自己的視野里。好不容易的，他才勉強似的轉(zhuǎn)過頭看向被晾了許久的徐昱卿，挑起一眉，道：“徐先生，你是什么時候站在這里的？”

    “……”

    如果就這么被輕易打敗了，那徐昱卿現(xiàn)在就可以直接訂機票回江南了。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又道：“沒想到外公居然會去云疏家吃飯啊，真是讓我非常驚訝?？礃幼游医裢硎侨ピ剖杓乙ソ油夤耍贿€是現(xiàn)在就出發(fā)去他家比較穩(wěn)妥一點吧?！?/br>
    徐昱卿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冷峻沉默的男人對李云疏的那點心思，而此時此刻，他也不介意以此作為武器來反擊對方。

    但是令徐先生沒有如愿的是，只見霍大少表情淡淡地垂了眸子，看似隨口問道：“你認識路嗎？”

    徐先生：“……”

    能夠讓霍大少吃癟的，至今……

    只有人李公子一個！

    ☆、第七十一章

    從b市博覽中心到西四環(huán)的老住宅區(qū)，大概半個多小時的車程。江南茶道協(xié)會專門為李老爺子配備的專車行駛得十分平穩(wěn)，等到車子停在了李云疏家樓下時，一直坐在后座閑聊著的兩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

    李老在李云疏的攙扶下，從車上走了下來。雖然只有六十多歲的年齡，腿腳也算是便利，但是李老并沒有拒絕李云疏的好意，在后者的陪伴下一起向著那黑洞洞的樓梯口走去。

    “我家是有點簡陋了，希望李老您不要介意?！崩钤剖铚睾偷匦χ?，低聲說道：“之前在路上的時候我已經(jīng)通知了母親您要來的事情，但是畢竟都是家常便飯，李老您可不要抱太大希望哦?！?/br>
    李老剛下車的時候也沒有想到，李云疏居然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霍家是什么樣的他可清楚得很，霍戰(zhàn)那老小子年輕的時候就是個刺頭，還總來找他麻煩，但是人家確實基因好，生了個幾個不錯的兒子和孫子。就算是遠在江南/從不浸yin商界的李老，也知道霍氏集團的名聲。

    本來他以為與霍錚走得這么近的李云疏大概也是個富家子弟，但是當李老站在這棟老舊陳破的住宅樓下的時候，倒是真的驚訝了好一會兒。當然不是有任何鄙夷嫌棄的意思，只是沒想到……

    這個清貴優(yōu)雅的青年，居然是住在這樣的地方。

    李老笑著搖搖頭，道：“只是來吃個便飯而已，給我加雙碗筷就好。不過我倒是很喜歡吃家常菜呢，聽小云你這么一說，今天倒是真的非常期待啊?！币宦飞系臅r間里，“李小友”早已變成了更為親昵的“小云”，李老邁著步子上了樓梯，一邊道：“不過就這么突然打擾你，我也是有點過意不去啊?！?/br>
    如果不是李云疏的盛情邀請，李老恐怕還不會來赴這頓飯。

    剛剛認識了不過幾個小時就直接到別人家里吃飯，李老爺子活了六十多年還真沒干過這樣自來熟的事情。然而針對于這件事，李云疏卻表現(xiàn)出了異于往常的熱情和堅持，而老人家看著青年那認真頑拗的眼神，最終也只得“無可奈何”地來到了這里。

    “只要您不嫌棄就好。”李云疏微笑著回答。

    又爬上幾分鐘后，李云疏便帶著李老到了一扇門前停下。大鐵門上已經(jīng)有點深紅色的鐵銹，上面貼了一副對聯(lián)。

    李云疏掏出了鑰匙便開始開門，一邊說道：“之前和母親說的時候，她便已經(jīng)在家開始準備菜式。我的母親……”頓了頓，李云疏又笑著補充道：“母親有點怕生，但是心腸很好，也非常高興能見到您，您馬上見了就知道了?！?/br>
    李老聞言點了點頭，還沒再說話，便聽到了一道“卡擦”的脆響，接著李云疏便伸了手輕輕地推開了那扇大鐵門。下一秒，好聞的菜香便順著門縫傳入了樓道里，讓人食指大動。

    嗅著這個味道，李老便明白今天大概是能夠一飽口福了。他跟著李云疏的后面一起進了屋子，李公子將老人家扶到了客廳里的沙發(fā)上坐下，眸中閃過一道幽光，然后輕笑著說道：“李老您先休息一會兒，我去放下東西?！?/br>
    “嗯好?！?/br>
    說完，李云疏便直接拿著自己隨身帶著的幾罐茶葉進了一間小屋，直生生地把人李老晾在了客廳里。這種極其不符合李公子一貫待客風(fēng)度的行為似乎昭示了一些不正常的因素，李老心中感到了一絲詫異，但卻沒有多想。

    他開始打量起這間房子來。

    整個房間并不大，只是兩室一廳，是b市上世紀末最常見的住宅格局。房內(nèi)的墻上刷了白色的漆，上面有一些用水彩筆畫下的涂鴉，不知是哪任租客留下的印記。

    李老好奇地看了一會兒，等再定睛看向?qū)γ娴臅r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坐著的沙發(fā)居然正對著廚房的小門。那門十分窄小，上頭也用了花玻璃阻擋住內(nèi)部的景象，讓李老只能勉強地看見一個人影在里頭晃動。

    大概是李云疏的母親吧。

    李老這樣想到。

    沒讓他等多久，他的想法便得到了證實。當聽到那道婉轉(zhuǎn)柔和的女聲時，李老正低著頭欣賞著面前玻璃茶幾上的一副毛筆小楷，他正為那一筆一劃間的風(fēng)韻氣度而入神時，廚房門開之后的聲音便直直地傳入耳中。

    “呀！您就是小云口中的李老吧？”那聲音里帶了一絲驚訝，尾音微微上翹，聽在李老的耳中有種異樣的熟悉感，“小云這是去哪兒呢？怎么能把客人隨便地丟在客廳，也不好好招待招待？”

    李老微笑著揚起頭看向?qū)Ψ?，正打算為李云疏說上幾句話，視線卻在觸及到那個漸漸像自己走來的中年女人時倏地停住。蒼老的雙眼陡然睜大，渾濁的瞳孔微微顫動著，僅僅就是一秒鐘，就有隱約的水花彌漫出來。

    李老沒有說話。

    李淑鳳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位老人的異常，她皺著眉頭四處找了找自家兒子，卻一點都沒發(fā)現(xiàn)兒子的蹤影。

    在心里暗道了一聲“小云今天怎么這么不懂事”之后，她又歉意地在圍裙上搓了搓手，笑道：“真是讓您看笑話了。今兒個在電話里聽小云說要請您來家里吃飯的時候，我也沒準備上什么好菜，只是一些家常便飯，您還不要介意。”

    見慣了大場面的李老，身為茶道界泰斗、江南茶道協(xié)會的主席、江南李家的家主，還是第一次在他人面前表露出這樣驚駭怔然的神情。頭發(fā)花白的老人仿佛失了魂魄，就這樣怔怔地盯著眼前長相秀美的女人看著，眼睛連眨也不眨。

    到這個時候，李母總算是發(fā)現(xiàn)了對方的一點異樣。她神情古怪地皺了眉頭，擔憂地問道：“……李老？”

    這聲音如同一道驚雷，倏地將這個失態(tài)的老人家從那種情緒中拉了回來。他緩緩地抬起右手遮擋住了自己的雙眼，手指輕輕一擦，便將眼眶里的濕潤倏地擦拭干凈。

    等再放下手的時候，李老已經(jīng)恢復(fù)了以往的模樣，他笑著點了點頭，道：“你就是小云的mama吧？這次真的是……叨擾了?！?/br>
    直到吃飯的時候，李云疏才姍姍來遲似的出現(xiàn)。

    一桌琳瑯滿目的飯菜前，一向禮貌和善、謙遜溫和的李公子這一次竟一直低著頭，一副恨不得將腦袋都埋進飯碗里的模樣，就是不愿意說一個字。

    而李老也什么話也不說的吃著自己碗中的飯，幾乎都沒有夾上幾口菜，只是時不時地打量坐在自己對面的李母幾眼，神色凝重，眉頭緊蹙。

    李淑鳳還是第一次碰上這樣的情況。

    這幾個月來，兒子已經(jīng)變得非常懂事，就是上次在店里請黃老和徐昱卿吃飯的時候都懂得招呼客人，不讓氣氛僵冷。但是這次，明明小云在電話里千叮嚀萬囑咐了這次要接待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怎么到了現(xiàn)在……

    居然一句話都不肯說了？！

    難道……這還害羞了？！

    李母無奈地皺了皺眉頭，她停住了手中的筷子，看了自家一直低頭扒飯的“不成器”兒子一眼，接著只得自己親自出馬，笑著說道：“李老，聽說您和黃老先生似乎認識?。奎S老先生是小云的老師，一直很照顧小云，以后小云就也要麻煩您了。”

    李老的目光在鴕鳥狀的李云疏身上停留了一瞬，最后還是看向了一臉懇切的李母，他喉嚨間一陣干澀，半晌后才笑著點了點頭，道：“小云……是個好孩子，沒有什么麻煩不麻煩的說法?！?/br>
    頓了頓，李老忽然看似不經(jīng)意地道：“我年紀也大了，也能算得上比小云mama你大上一個輩份了。只是這進屋這么久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稱呼，這一直你啊你的稱呼著也不好，不知道是該怎么稱呼呢？”

    聽到李老的這句話，李云疏忽的抬起頭看向?qū)Ψ?，視線在看到老人家期盼的眼神時慢慢頓住，原本想說的話又咽回了肚子里。

    李淑鳳沒有想那么多，只是很高興自家兒子口中這位身份地位崇高的老人家似乎也挺好相處的。她笑著回答：“李老，我也姓李，你叫我小鳳就可以了?！?/br>
    李老微微一怔：“小風(fēng)？”

    李母搖搖頭：“我們李家村的人都沒什么文化的，我那輩分的村里人都是‘淑’字開頭的，家里人就取了個鳳字?！鳖D了頓，她又補充道：“是鳳凰的鳳?！?/br>
    遲疑了片刻，李老又問道：“鳳字……挺好的，是……父親取得嗎？”

    李母卻被問的一愣，過了半天才無奈地搖搖頭，說：“我爹大字不識一個，可能是請村長取的吧?！?/br>
    好像這才發(fā)現(xiàn)話題似乎進行的有些不正常，李淑鳳趕緊轉(zhuǎn)口道：“李老這是對我們山村里的事有興趣嗎？其實我們村里人也沒什么特別有意思的，村里小，大家都認識，沒這b市首都繁華?！?/br>
    李老卻沉思著沒有說話，只是用復(fù)雜深沉的眼神看著老實樸素的李母。

    李母不明所以地愣了老半天，然后才笑著說道：“這我們怎么都說話不吃飯了??！您吃菜，這道回鍋rou是我燉了一個下午的，很好吃的！”

    說著，李母還主動地給老人家夾了一塊rou，接著又夾了幾根青菜給自家傻兒子后，李母心里那顆忐忑的石頭才漸漸安定下來。

    李母在心里奇怪地想到：奇怪了……今天這飯就這么好吃？所有人都干吃飯不吃菜了？

    ……

    這個問題，李淑鳳恐怕是一時得不到答案了。她主動收拾了東西進廚房洗碗，嚴厲地拒絕了李云疏請纓洗碗的要求后，李母還特意小聲地附在兒子的耳邊，讓李云疏好好招待一下這個似乎……舉止有些怪異的老人。

    “李老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煩心事，你多陪陪老人家。老人家有事堵著就得疏通疏通，你幫李老舒緩舒緩，可別再像今兒個飯桌上那樣干吃飯、不說話了啊?！?/br>
    李母的一道指令就將李云疏打發(fā)到了客廳里，嚴禁再踏入廚房一步。原本李云疏是抱著盡可能讓李母和李老多接觸的想法，但是看樣子，這條路子是注定流產(chǎn)了。

    李公子無奈地嘆了口氣便轉(zhuǎn)身走回了客廳里，他剛一抬頭，便見到那個原本慈祥溫和的老人此時正板著一張臉看著自己，花白的眉頭皺成了一團，神色復(fù)雜。

    李云疏心中頓時咯噔一聲，他還未開口，便見李老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道：“所以說……小云，你今天執(zhí)意要請老頭子吃飯，就是這個原因嗎？”

    李云疏從來沒覺得李老是個好糊弄的人，而到了這個時候，他也沒有任何必要再藏著掖著了。無奈地揚起嘴角，李云疏笑著走過去，道：“李老，有些事情我只是覺得有這個可能性……但是，我真的不敢做保證?！?/br>
    李云疏得到的是一聲長長的嘆息，和一個帶著無限懷念的答案：“這真的是……太像了。和喬箏年輕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年齡又正好符合，真的是我這些年來見到的最有可能的。但是……”聲音倏地停住，過了半晌，李老才似乎下定決心地說道：“但是小云，如果這不是，你知道老頭子我會有多么難受嗎？本來幾乎已經(jīng)……放棄了啊?！?/br>
    李云疏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他肅穆鄭重地點點頭，道：“我知道，李老。但是，我始終認為這件事還是需要您自己親自去選擇，去驗證。如果您不樂意冒這個險，那今天就當我只是單純地請您吃一頓飯?！?/br>
    李老聞言不由失笑，既而又苦笑著說：“小云啊，你這小子真是！你明明知道我這找了這么多年，為的是什么。我們都找錯了十幾個人了，哪兒還怕再找錯一個？”

    言下之意是，這份親子鑒定是肯定要做了。

    但是得到這個答案，李云疏的臉色卻一點都沒有放輕松，他依舊緊皺著俊挺的眉峰，語氣沉重道：“李老，在這之前我想再向您說明一件事。”

    李云疏嚴肅的語氣讓李老將視線不由地轉(zhuǎn)向他。

    “我的母親……她自幼出生在一個小山村李家村，無論她到底是誰的女兒，三四十年的時間已經(jīng)注定了她只是一個普通平凡的母親而已。她不會有高超的茶藝，也不會有卓越的發(fā)繡，甚至就連毛筆都從來都沒有拿過?！?/br>
    李老明顯聽明白了李云疏話中的意思，他同樣正了臉色地看向?qū)γ孢@個青年，只見后者俊秀漂亮的臉上全是認真的色彩，雖然身子仍舊單薄，背脊卻挺得筆直，將那小小的廚房門擋在了自己的身后，更是將那個正在廚房里洗碗的女人擋在了自己的身后。

    李云疏沉著臉色，語氣鄭重地說道：“她是初中學(xué)歷，沒有任何的藝術(shù)細胞。她不知道什么是江南李家，甚至……她也沒喝過碧螺春。她在十幾歲的時候就被騙著懷了孕、還自己私自跑出了家，她不會是一個大家閨秀，但是……”

    “她是我的母親?！?/br>
    這種袒護的模樣，原本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母獅保護幼崽的場面下，但是李老卻覺得眼前這個青年現(xiàn)在的這副樣子，卻沒有一點怪異，反而……理所應(yīng)當。

    他在保護他的母親。

    李老的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起這句話。

    片刻后，這個從未被人威脅脅迫過的老人家忽然板起了臉，語氣不悅地反問道：“李云疏，你認為我們江南李家是什么樣的人？”

    突然被直接喊了名字，李云疏倏地一愣，一時間沒有回答上來。

    李老卻佯怒道：“如果讓你外婆在這里，她肯定已經(jīng)抄起家法棍，好好地給你上一課了！我們李家找的是女兒，只是女兒，不是一個名門閨秀！就算是江南第一名媛，只要不是我們的女兒，那就別想進李家的門！”

    李云疏怔怔地愣住，下意識地呢喃道：“……外婆？”

    李老冷哼了一聲，挑起一眉問道：“怎么？不相信老頭子的眼睛？”言下之意竟是在親子鑒定還沒有做的現(xiàn)在，就堅定地相信李云疏絕對是自己的外孫了。

    心中莫名地感到一絲暖流涌過，李云疏抬起手做投降狀，無奈地笑道：“是是是，是我的錯。”

    李老又嗔笑著說了幾句，李云疏只得連連道歉。等到老人家的氣全消了以后，李云疏才算得到了一個安寧。但是沒讓他舒坦多久，李老又忽然開口問道：“小云，不知道……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懷疑的？”

    李云疏反射性地回答：“大概就是昨天吧，徐先生帶我參觀江南茶道協(xié)會的展廳時，看到那幅發(fā)繡后?！?/br>
    李老聞言卻突然大怒，道：“昨天就懷疑了，你居然今天還這么藏著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