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錚回憶了片刻，然后道：“小時候爺爺好像提過，李嬸……咳咳，長得有點像他的初戀情人。”

    李云疏：“……”

    這是什么理由！

    霍錚大概也是覺得這個……原因有些太過于尷尬，他干咳了一聲，然后故做正經(jīng)地斂了眸子，語氣淡定道：“說是初戀情人也只能算是暗戀了，當(dāng)年暗戀李老夫人的人能從江南數(shù)到北平，我爺爺當(dāng)時只是一個小兵頭子，算里面最不可能的了?！?/br>
    “阿秋！”遠在s市的霍老爺子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仿佛是想起了在自己童年的時候，霍老爺子總是在自個兒耳邊老神在在地“回憶往昔青春歲月”，霍錚的臉色又深沉了幾分，然后面無表情地繼續(xù)說道：“畢竟是當(dāng)年的江南第一才女，以老爺子當(dāng)年的地位恐怕還是等以后當(dāng)了軍長，才有可能見著人家一面?！?/br>
    一邊說著，霍錚一邊垂了眸子看向李云疏，卻發(fā)現(xiàn)后者正微怔著沒有吭聲，似乎是被什么東西驚到了。他慢慢蹙了眉頭剛想提問，還沒開口，便聽一旁有個激動的聲音忽然響起：“誒誒誒，徐副主席上臺了！那可是高大師的關(guān)門弟子誒！”

    倏地一愣，霍錚和李云疏一起轉(zhuǎn)首看向不遠處的展示臺。只見在正對著他們的位置，斯文的男人正輕輕坐上了茶凳，開始焚香凈手。

    “我聽說，今年江南茶道協(xié)會好像是把他們珍藏的一罐一級碧螺春都拿出來了?！?/br>
    “是啊，聽說就是徐副主席手中那一罐。”

    “哪兒啊，我還聽說是由李老爺子自己親手制作的呢！”

    ……

    畢竟也算是名人了，徐昱卿的名聲早在十幾年前就在茶道界里打響，光是李家外孫這個名號就讓他無所不知，更不用說他竟然是高大師唯一的入門弟子。

    看著展臺上那碧綠澄澈的碧螺春茶湯，李云疏的心緒慢慢平復(fù)下來。他神色復(fù)雜地擰緊了眉頭，喃喃自語：“連霍老爺子都覺得……原來真的有那么像么……”

    霍錚低聲問道：“什么？”

    “沒什么?！崩钤剖栎p輕搖搖頭，然后勾起唇角，笑著故意扯開話題道：“這還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徐先生展示茶藝，碧螺春的展示過程和我剛才的略有相似，但是真正的大師都能從一樣的茶藝流程中表現(xiàn)出不一樣的東西。他是做到了?！?/br>
    霍錚聞言卻不悅地蹙了眉頭：“你比他好?！?/br>
    李云疏不由失笑：“你這真是……”

    “你們二人確實是各有千秋，不同風(fēng)范。”

    一個慈祥洪亮的聲音忽然從李云疏的身旁響起，將他還未說完的話打斷。李云疏驚詫地轉(zhuǎn)身看去，便見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正微笑著望著自己，道：“剛才你展示的銀針茶藝我也看見了，確實不錯。年紀(jì)輕輕就能品味到茶道靜心凝神的心態(tài)，從這一點來說，我家昱卿倒是真的輸給你了?！?/br>
    說這話的時候，老人家一直笑著盯著李云疏。那雙慈愛溫和的眼睛仿若是一彎湖水，讓人能從中感覺到一絲平和寧靜，忘記煩憂。但是不知為何，李云疏卻能從中感覺到一絲疲累沉重，而老人一整頭花白的頭發(fā)居然是從根部一直白到了發(fā)梢。

    但是聽到“我家昱卿”四個字，李云疏卻是心中微微一顫，驚怔著沒有吭聲。

    而那老者卻也不惱，只是笑著說道：“之前就聽老黃談起過他這個得意弟子，今天一看，還真是出色。李小友，我們也算是有緣，我也姓李，江南茶道協(xié)會李遠光。”

    ☆、第七十章

    李遠光這個名字，不用說是茶道界的人，就算是霍錚都曾經(jīng)聽過。

    江南李家自前朝發(fā)跡以來，一直是華夏有名的書香世家。位居得天獨厚的江南水鄉(xiāng)，不知是這方水土孕育了李家一代比一代出色的才子佳人，還是這些在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才子佳人為李家添了光彩。

    上世紀(jì)戰(zhàn)亂時期，李老爺子就曾經(jīng)為國家將家產(chǎn)幾乎全部拍賣，支持國戰(zhàn)。這或許也是李家為什么能在那種混亂的時期撐過來的原因之一，也是他們能夠依舊如此輝煌的重要緣由。

    李家盛產(chǎn)茶葉。

    華夏每年的特一級碧螺春幾乎都是出自李家。

    李家還出美人，比如上世紀(jì)的某著名影星。

    總而言之，就是什么好事都給李家給占盡了，老天爺?shù)钠难垡呀?jīng)偏到隔壁星系去了。

    ……

    臺上的茶藝展示還在繼續(xù)進行中，作為擁有李家血統(tǒng)的徐昱卿依舊淡定從容地向眾人展示著來自于李家的風(fēng)范，而臺下，這個李家現(xiàn)在的當(dāng)家家主卻好像默默無聞地站在一個茶道界的新人面前，一點架子也沒有地慈祥笑著。

    李云疏怔怔地并沒有說話。

    其實……在李老爺子說話前，他仿佛就已經(jīng)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真的很像，真的……太像了。

    那是一種并非外貌上的相似，而是一種冥冥之中注定了的命運感。李老爺子生了一雙凌厲的眼睛，看得出來年輕時候的朗逸英俊，而到了老爺子這個年紀(jì)，已經(jīng)將鋒銳的氣息都磨礪干凈，只剩下了慈愛與溫和。

    而這雙眼睛和李母的并不像，但是，卻給人一種同樣的感覺。

    對于李云疏來說，就好像是李母在洗衣服的時候經(jīng)常會轉(zhuǎn)過頭來笑著看向自己的那種眼神，同樣的溫柔暖心。

    在心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李云疏卻沒有在表面上顯露出來。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然后道：“李老，我是李云疏，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您，真的十分榮幸?！闭f著，李云疏有禮地伸出手與對方握了握。

    當(dāng)今茶道界一共有三位泰斗級的人物。

    向來獨來獨往的高秋鳴大師，華夏茶道協(xié)會主席杜逞峰大師，還有最后一位，便是江南茶道協(xié)會主席、李家的家主李遠光大師。

    很多茶道界的人見到了李老都是一副膽戰(zhàn)心驚的姿態(tài)，就怕自己被對方厭惡了。但是李云疏卻好像一點都不明白這個名字的意義，仍舊淡定冷靜、不卑不亢，沒有讓表露出他人的諂媚模樣。

    這種行為反而讓李老爺子生出一些好感，他臉上的笑容更慈和了幾分，掩藏在眼底的疲憊倦意也消散不少。李老點點頭，道：“最后一天了，我也不能不到場。對了李小友，你的老師怎么不在這，他最近身子骨怎么樣了？聽說昨兒個他到了我們江南茶道協(xié)會去了？”

    視線在老人全白的頭發(fā)上停留了許久，李云疏的眸子瞇了瞇，心中稍稍一緊，但還是笑著先回答了他的問題：“老師今天要先與陳副主席一起將展廳里的事務(wù)都處理好，所以茶藝展示的時候他便沒有過來。您多費心了，我會將您的話帶給老師的。”

    聽著李云疏這話，李老微微頷首，等他再抬頭這才發(fā)現(xiàn)在一旁站了不知多久的男人。稍稍一愣，李老問道：“不知道這位是……？”

    被無視許久的霍大少默默點頭，道：“李老，我是霍錚，霍戰(zhàn)是我爺爺?！?/br>
    這話一出口，李老倒是當(dāng)場愣住，等過了許久才伸手握了握霍錚的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臉色古怪地說道：“原來……你是霍戰(zhàn)的孫子啊?！?/br>
    霍錚卻不動聲色地垂了眸子，看似隨口地問道：“不知道李老夫人最近身體如何，爺爺前段日子還有關(guān)心過。”

    “……”李老爺子倏地僵住。

    ……

    所幸之后不久，霍錚便被陳副主席喊去幫忙和一位投資商談判調(diào)解，而李云疏便也有了這個機會與李老一起走走。穿過來來往往的人海，兩個難得抽了空閑的人看上去與一旁的眾人格格不入。

    “李老，不用去江南茶道協(xié)會那兒看看？”李云疏扶著這位老人在走廊中走著，問道：“似乎江南茶道協(xié)會也有一些忙碌呢。”

    因為本屆的對外茶道交流活動即將正式結(jié)束，所以所有的展廳都在急著收拾著東西，就連徐昱卿都只能匆忙地趕過來與自家外公打了聲招呼，就再次急急忙忙地趕了回去。

    李老卻好像一點都不緊張似的，笑著對李云疏點了點頭，道：“協(xié)會里的事情自然會有昱卿來解決，年紀(jì)大嘍，我也做不了多少事了。不過李小友，你不也是如此？”

    “難得有這個機會，我自然想多與李老接觸接觸?！背龊趵罾弦饬系?，李云疏卻是無奈地?fù)u了搖首，道：“b市茶道協(xié)會那兒自然也忙著，但是對外茶道交流活動每年都會有，可是能與您說說話、吸取經(jīng)驗的機會，卻不常見。老師也支持我來向您取經(jīng)，多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

    其實李云疏沒有說的是，雖然黃老也贊成他的想法，但是……卻有另外一個人默默地頂替了他的位置，正在幫他處理著b市茶道協(xié)會的事情。

    有著無私奉獻精神的霍大少，可是一向以……助·人·為·樂為最高美德。

    聽著李云疏的話，李老也沒多想，倒是笑開：“你這話倒是有奉承老頭子的意思了吧，李小友？就連老黃都跟著你胡鬧？對外茶道交流活動是一個長見識的好地方，你就不需要陪我這個糟老頭子了，我自個兒隨處看看就可以了。”

    李云疏卻低笑著搖首，俊秀的眉眼都彎成好看的月牙形，無奈道：“李老，您多慮了，這是我自己的真實想法，我也……很想與您聊聊。”

    李老聞言微微一怔，卻沒有再多說些什么。

    兩人一起再向前慢步走著，步伐并不快，因為走廊的兩邊都懸掛著各種各樣的書畫刺繡等藝術(shù)品，慢慢地欣賞才是重點，而不是飛快地走馬觀花。

    雖然說是互相陪伴著，但是這場短暫的欣賞之旅更多的卻彌漫著安靜的氣氛。走到一副水墨書法前兩人停下，李公子輕笑著說幾句話，李老再點頭補充，接著便是再一次的欣賞點評。

    這種仿佛是多年練就的默契讓這個年邁的老人感到心中一陣舒暢，這些天郁結(jié)在心頭的陰影也漸漸彌散。李老不動聲色地轉(zhuǎn)首看著李云疏，臉上露出一抹贊許的笑容。

    和這個俊秀漂亮的青年相處，真的是一件非常舒心的事。他能懂你的世界，他也能給你最合適的攙扶，仿佛就會讀心術(shù)一般，讓李老身心舒暢。甚至……就連和自家外孫徐昱卿一起，都沒讓他覺得擁有這樣的默契。

    這種感覺……

    李老慢慢瞇了眸子，仿佛回憶起了一些古老的東西。

    兩人又走到一副作品前停下，李云疏剛剛抬首，視線在觸及那副作品的時候倏地滯住。

    這是一副……發(fā)繡。用著最精細(xì)的針腳和規(guī)整的設(shè)計，將發(fā)絲的光澤與針線的安排合理地?fù)诫s在了一起，十分精美，賞心悅目。

    仿佛感覺到一種命運的捉弄，李云疏無奈地在心里嘆了聲氣，最后還是決定將話題引回自己一開始的目的，也是……他特意要陪李老走了這一路的根本原因。

    “李老，昨天我陪老師去江南茶道協(xié)會的展廳時，似乎看到了一副發(fā)繡?！鼻嗄陳偠穆曇羰秩岷停钤剖栊χ溃骸奥犘旄敝飨f，那副發(fā)繡……似乎是李老夫人繡的？”

    李老的反應(yīng)卻顯然比李云疏想象得更為自然一點，他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悲痛欲絕，更沒有一點絕望痛心，只是微微笑著點了點頭，語氣平淡地說道：“確實是她的作品，也是送給我們小女兒的成人禮物。大概昱卿也和你說過了，那副作品是內(nèi)人畢生的心血，這也是它的第一次面世?！?/br>
    李云疏認(rèn)真地打量著李老的神情，心細(xì)地發(fā)現(xiàn)那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悲傷。他的心情更沉重了幾分，但是他又不得不去故意揭開這個老人的傷疤。半晌后，李云疏問道：“李老……聽說您的小女兒似乎……”

    李老大方地頷首，笑容里夾雜了一絲悲意，道：“幾十年前的事情了，雖然在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倒是沒想到，李小友你也知道？”頓了頓，他才仿佛恍然大悟：“是昱卿和你說的嗎？”

    歉意地低下頭，李云疏道：“非常抱歉又提到這件事，只是……我對李老夫人那副發(fā)繡非常喜歡，所以就多問了徐先生幾句，請您原諒?！?/br>
    “不是什么大事，都過去了幾十年了啊……”嘆氣的聲音在李云疏的耳邊響起，李老又接著道：“這些年我們李家也找了很久，也不怕你知道，李家在江南的勢力還是不錯的，只是沒想到在自家地盤上走丟的人……卻一直沒找到。也有可能，或許早就……”

    接下來的話，李老并沒有再說出口。

    畢竟是糾纏了三四十年的心結(jié)，就算心思豁達如李老，也無法完全釋懷，只是將更沉痛的悲傷隱藏在了心底。

    李云疏小聲問道：“如果是在江南走丟的，那有沒有可能……會到其他地方去了呢？比如說，s市？t市？或者……b市？”

    李老聞言卻是一愣，片刻后才笑著搖頭道：“李小友恐怕也是想給我們出出主意吧？但是你是不知道了，當(dāng)時剛走丟不過兩個小時，我們就派了人去找了。兩個小時是不可能離開江南的，在那之后我們李家更是加派人手搜查，不在江南的可能性恐怕連萬分之一都沒有。”

    但假設(shè)就是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真的發(fā)揮作用了呢？！

    李云疏心中一急，這話卻沒有直接說出口。

    他正在心中焦慮地想著到底要怎樣與李老開口，但還沒想出一條法子，卻聽李老笑著道：“恐怕我們之間，真是有種緣分吧，李小友。我在茶道協(xié)會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聽昱卿夸贊一個同輩人，你是真的非常出色。”

    李云疏聞言倏地一愣，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

    李老卻笑著繼續(xù)說道：“你也姓李，這就是我們的緣分，但是其實……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覺得有些面善，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李云疏感覺到喉嚨間一絲干澀，他思索了半晌，最后還是搖搖頭，道：“我們恐怕以前并沒有見過，李老?！闭f完，李云疏便打算直接不管不顧地將自己的想法說出口算了，但是他還沒開口，便見李老又笑著點了點頭。

    “啊，我大概想到了?！被腥淮笪虻纳袂樵诶罾系哪樕巷@露，他笑道：“剛才和你一路走過來、欣賞作品的感覺，真的是讓人非常懷念啊。在我年輕的時候，內(nèi)人還沒有嫁過來，我們就經(jīng)常在江南一起品鑒一些大師作品，就像那樣寧靜舒適啊。”

    李云疏的話被一下子打斷，他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個仿佛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老人。良久，忽然慢慢地笑開，然后語氣柔和地說：“其實李老，我對您也有一種非常親近的感覺，就好像……有種冥冥中注定的感覺吧。”

    聞言，李老倏地愣住。他詫異地抬首看向李云疏，目光在望見青年漂亮清澈的淺色眸子時，一下子頓住。一種詭異的熟悉感讓他呆愣在了原地，心中陡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讓他忍不住低聲呢喃：“喬箏……”

    李老夫人本姓趙，名為趙余煙，因才情艷艷，得了一個字號，名為喬箏。

    李云疏溫柔地望著眼前呆怔住的老人，笑著說道：“李老，難得能夠見到您，您也難得能夠來到b市……今天晚上我想做東請您到我家吃頓家常便飯，不知道，您是否應(yīng)允？”

    這是徐昱卿來到b市后，第無數(shù)次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世界觀被無情地打破。

    他的外公，在剛剛來到b市博覽中心后第一個找的居然不是自己，而是……李云疏。等到他好不容易將江南茶道協(xié)會的事情料理完了，打算趕緊去接自家外公時，他居然看見這個對自己一貫嚴(yán)厲的老人正笑著與李云疏說話？！

    這簡直就是三觀碎了一地！

    如果這就讓徐先生覺得不能接受了，那么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就更讓他覺得世界末日要來了。

    外公居然決定去李云疏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