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阿瑤使勁搖頭,想跟他說,她并沒有想過要踐踏他的心,卻被忽如其來的一陣打斗聲打斷了,掉過頭看時,便見唐連正與杜汶、江天成二人刀來劍往。跑出來時她一心只想著皇帝,并沒有留意周圍,這時才發(fā)現(xiàn)殿堂四下都是堅甲利兵的羽林衛(wèi)。 縱使唐連武功高強,在這樣的包圍下又如何能夠全身而退?如今又有杜汶、江天成二人在,她與唐連都是由碧玉齋出來的,自然知道身為一齋之主的江天成武功是何等高深,杜汶或許唐連還能對付,加上江天成,就難說了。雖則這幾年唐連跟著唐初樓學(xué)了些本事,但比之江天成如何,阿瑤心里也沒底。 只是眼下這情形,于唐連定然不利。 阿瑤只怕唐連有個好歹,一時心亂如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她轉(zhuǎn)頭看向皇帝,忍不住出聲叫他:“皇上……” 皇帝卻是冷冷地,目光緊盯著殿中激斗的三人,像是沒聽到般并不理會她。 她只得拾階走上丹墀,離他近些,想伸手去挽他手臂,猶豫來去,終是沒伸出手去,只仰頭望著他,乞懇道:“皇上,求您放了阿連吧!” 皇帝不做聲,過了好一陣,才垂目看向她,道:“你只有這種時候,才會不顧顏面來求朕!為了唐連、為了唐初樓,你什么都肯做是不是?” ☆、第91章 心悲摧(2) “他們在你心中果真就如此重要?”皇帝接著又道,語聲沉重的讓人幾乎無法承受。 阿瑤無法回答,亦無那么多時間解釋。唐連在她心里毋庸置疑是重要的,雖則兩人這一陣為了唐初樓的事時有爭執(zhí),但兒時情義怎可能是說沒就沒的,至于唐初樓,那便是另一回事了。只是眼下最為要緊的并不是這些,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制止這混亂的局面,解除唐連的窘境。她實在沒心思再去想別的事情,何況她與唐連所有的感情也是皇帝所無法理解的,三言兩語又如何說的清楚。 “皇上,您先讓他們停下來好不好?”她只能這樣哀求他。 ?皇帝望著她,只覺失望至極。他反復(fù)地問她,想要的無非只是她的一句話,可她就連他這么個小小的奢求都不能滿足他。 他也知道她維護唐連,知道今晚若是唐連來找她,她拒絕不了。來這塔樓之前他甚至想過要在她住的地方多部署點兵力,好阻止她跟著唐連走。但也就僅僅是想了想而已,那個念頭很快便在腦中滑過,他終究還是沒這么做。 之所以沒這么做,并不是出于信任,而是因著心里那一點可以說是僥幸也可說是卑劣的小心思。他就是想確認(rèn)一下她對他到底怎樣?若她對他真有情意,終會顧忌他一二,不會做出令他傷心難過的事來,但她到底還是讓他失望了。 她真是一點也不在乎他,就只顧著那該死的唐連,為了唐連,她可以不顧臉面自尊。眼看她慌張失態(tài)的模樣,皇帝只覺胸口憋悶的難受,她都不肯回答他問的話,他又憑什么滿足她的要求? 他別過臉,不想再看她,只冷冷看著大殿中。殿中三人此刻斗得正緊,在杜汶和江天成的夾擊下,唐連已處下風(fēng),左支右拙頻露敗相?;实鄞浇歉〕瞿ū梢牡牡?,暗自下定決心,這個人屢次觸犯他的禁忌,這次他絕對不會放過他,不管是誰求情都不行。 阿瑤見他不予回應(yīng),便知此番求告無望,心灰意懶下掉頭便往臺階下奔。求人不如求己,這種時候只有靠她自己了。阿瑤心里也憋著股氣,不免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大不了她賠上自己一條命便是。 她跑得有點急,一腳跨出去踩住裙裾,腳下一絆,身子便往下栽。得虧她身手了得,搶在滾下臺階前挺腰一彈,如此才未摔倒?;实垡苍诖藭r趕過來,一把將她撈入懷中。 阿瑤待要掙扎,卻覺身上一麻,便再動彈不得。 皇帝竟在方才那一瞬出手封了她的xue道。 她用氣想要沖開,卻發(fā)現(xiàn)根本就提不起真氣,一時氣得渾身發(fā)抖,連話都說不出來。 皇帝貼著她耳根道:“十二姐還想做什么?想去救那長著張女人臉的妖人么?想都別想!” 阿瑤急道:“就非得要拼個你死我活么?” 皇帝道:“他自己送上門的,怪得了誰?”說著話竟將阿瑤打橫抱起,回身便往殿門口走去,唐連他是必殺的,只是沒必要讓她看到這血腥的一幕。 “皇上——您不能這樣!”阿瑤察覺他的意圖,越發(fā)著急,“放我下來,我不走……求您放我下來?。 ?/br> 皇帝卻是鐵了心,對她的哀告根本不予理會。 唐連雖在唐初樓面前自請去殺阿瑤,實則卻是打的另外的主意。在石門將要落下的那瞬,他決定出去直接殺了皇帝,即便之后相爺怪責(zé)懲罰,但木已成舟,他便是死也值得了。至于阿瑤,皇帝既死,她沒了念想,便也只能回到相爺身邊,相爺與她到底有這許多年的情義,沒有皇帝從中作梗,兩人放下心結(jié),總是有機會重歸于好。 只是等他出來后才發(fā)現(xiàn)要殺皇帝其實很難,因為他根本就近不了皇帝的身。石室外面早有重兵層層布守,他一出去,羽林衛(wèi)們便吶喊著一窩蜂地涌了上來,將他團團圍在中央,與此同時,杜汶與江天成也迎面殺了過來。 杜汶、江天成來勢洶洶,雙劍齊上,霎時便將他裹在了密不透風(fēng)的劍網(wǎng)中。 唐連一看這架勢,就知道自己今日是決計走不出這地宮了。而且,皇帝也不會讓他活著留下。不然也不會命杜汶、江天成兩人聯(lián)手對付他。他的武功是唐初樓手底下最高的,之前在鬼王林也曾與江天成、杜汶短兵相接過,自忖應(yīng)付他二人不成問題。只是他舊傷未愈,身手便要大打折扣,如今這殿中又有這許多羽林衛(wèi)相幫,這一戰(zhàn)屬實兇險。 只是事到如今,他已別無選擇。只有拼死一搏,以最快的速度殺出條血路沖到皇帝身邊將他干掉,再不濟也得阻止他帶走十二姐,總是不能讓皇帝稱心如意才好。 他沒想到今日這一戰(zhàn)會如此艱難,許是舊傷在身的緣故,他幾乎拼了全力也沖不出包圍圈,反被江天成、杜汶二人逼得步步后退。他紅著眼奮力搏殺,額上汗如雨下,心知今日殺皇帝的愿望只怕不能達成,不免生出幾分蒼涼的絕望來,幾次欲發(fā)暗鏢去射皇帝,都因阿瑤在前擋著,怕準(zhǔn)頭不夠傷了她而放棄。 正是心念浮動,卻見皇帝抱著阿瑤轉(zhuǎn)身要離開,頓時大急,他極是不甘,由不住大聲呼道:“十二姐——”只怕會錯過最后的機會,他再顧不上自身安危,橫過玉簫,朝著皇帝那方按動機括,數(shù)枚暗鏢便射了出去。 如此一來,他身前空擋大開,杜汶一劍搶上,肋下便著了一劍,頓時血流如注。 江天成未料唐連不顧生死竟行此險招,眼見暗鏢激射而出,面色便是一變。雖說此處距皇帝所在甚遠(yuǎn),中間又有羽林衛(wèi)保護,但他還是不放心,立刻飛身搶到了半空,揮劍去打唐連射出的暗鏢。 暗鏢被他打飛幾枚,另幾枚被幾個身手不錯的以長槍拍下,縱使如此,仍有幾枚漏網(wǎng)之魚,嗖嗖嗖射入人群,幾名羽林衛(wèi)來不及閃避,中鏢慘叫著倒下。 只是萬幸沒有射中皇帝。 江天成大松一口氣,輒身回去,見唐連滿身是血,已被杜汶逼得節(jié)節(jié)后退,根本就無暇顧及后方防護。當(dāng)下飛起一腳,直踢唐連后心。 唐連耳聽得后面急勁的風(fēng)聲,已是躲閃不及,電光石火中只來得及擰身在半空一轉(zhuǎn),硬生生從兩人的夾擊中逃過這致死一擊。 那邊阿瑤聽到唐連喊她,想要掙扎下地,卻是不能,只向皇帝哀求道:“皇上,求您了,您就放我下來吧!” 皇帝緊閉著唇一聲不吭地只管往前走,面上神色卻愈發(fā)陰沉。 這時便聽一片混亂里嘭地一聲響,內(nèi)中還隱約混雜著唐連痛楚的悶哼聲,他一定是受傷了。阿瑤只覺五內(nèi)欲焚,道:“你要再不放我下來,我便咬舌自盡?!?/br> 皇帝終于頓住腳,眉頭微微皺起,躬下身半曲起一條腿將阿瑤放在膝蓋上。阿瑤以為是方才那句話起了作用,正欲松口氣,卻見他騰出一只手朝她頸中便是一點。阿瑤登時明白過來,卻已晚了,她別說要咬舌自盡,便是連動一動口唇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她心頭大恨,瞪眼狠狠盯住皇帝。 皇帝卻是輕輕一笑,道:“十二姐若不說,我都忘了此事呢!多謝十二姐提醒。” ☆、第92章 心悲摧(3) 皇帝將阿瑤重又抱起,快步往外走。偏偏唐連那廝陰魂不散,方走至殿門口,便聽他又在聲嘶力竭地喊:“十二姐,你不能走!” 若是阿瑤不在此處,真想親手結(jié)果了他。 皇帝正恨的咬牙,就聽唐連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而手中抱著的阿瑤卻忽然面色發(fā)紫,竟自口鼻里涌出鮮血來。 皇帝登時大驚,當(dāng)下止步將她放下,伸指在她腕上一探,頓時變了臉色。 她為了沖開被制的xue道,竟冒著自絕筋脈的危險,引體內(nèi)真氣倒轉(zhuǎn)到百會xue,這么做無異于是自戕。 皇帝嚇慌了神,忙不迭解開她身上xue道。心里又恨又憐,卻是沒奈何,她為了唐連竟能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也真是夠狠! 阿瑤手腳一得解脫,二話不說,連口鼻流出的鮮血都來不及擦,就往唐連那邊奔去。也不知是不是剛才體內(nèi)煞氣沖撞令筋脈損傷的緣故,真氣亂走,丹田里卻是空蕩蕩的,腳下發(fā)軟,竟似有千斤重,短短的一段路走下去竟是汗如雨下。 沿途的羽林衛(wèi)想是已得皇帝示下,見她過來,自動讓了條路出來。 殿中的打斗已然停止。 唐連以玉簫杵地,單膝半跪在冰冷的地磚上,身下一灘血紅。 阿瑤跌跌撞撞地走到唐連跟前,蹲下身伸手去撫他的臉,他的臉上此刻一絲血色也無,蒼白的就像是一張紙,唇角邊還殘留有一抹醒目的血痕。 “你怎么樣?阿連……”她顫著手幫他拭去那抹血痕,強自將心頭強烈的不安壓下去。 唐連卻揚唇看著她一笑,微喘道:“十二姐,你終究不是無情之人……你的心腸總是這么軟……小時候我惹了禍?zhǔn)?,總是你來救我,你待我這般好,我又怎能……”怎能殺你?他將后面的話咽回去,喉頭發(fā)噎,竟是再說不下去。 阿瑤不知不覺流下淚來,搖頭:“阿連,你別這么說,這些年來,你也待我很好?!彼X得心酸,只是此際并非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她抬手抹掉臉上的淚,將手伸到唐連肋下,想將他扶起來,“阿連,我們不說這些,我們走,離開這里,永遠(yuǎn)也別管這些是非恩怨可好?”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真氣逆轉(zhuǎn)損耗內(nèi)力的緣故,她使足了勁,也未能撼動唐連半分,手上卻黏黏膩膩濕乎乎沾滿了血。她將手收回來,低頭看手掌上猩紅的血色,只覺背心一陣陣發(fā)冷,竟有一種刺骨的哀涼。 唐連慘然笑了笑,道:“十二姐,你別白費力氣了!我今日是走不出這地宮了?!?/br> 阿瑤說不出話來,眼噙著淚只是搖頭。 唐連道:“十二姐,我就要走了,臨走前想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阿瑤,眼見她哽咽著點頭,方轉(zhuǎn)目看向正在一步步朝這邊走來的皇帝,唇角揚起,露出挑釁的一笑,“答應(yīng)我,別跟他在一起!” 阿瑤愣了愣,明白他這意思是要她別跟皇帝在一起。她恍了恍神,心頭竟隱隱生疼,有那么一瞬的不舍猶疑,卻還是道:“好,我答應(yīng)你!” 唐連面上露出滿足的笑容,眼中有殺意一現(xiàn)而過,忽抬手將玉簫對準(zhǔn)已將走至近前的皇帝,便要按下機括。卻不知江天成早防著他這一著,不等他按下機括,挺劍往前便是一刺,只聽噗地一聲,長劍頓時從他后心直貫入前胸。唐連整個人如同中了定身法般驀地僵住,欲要按下機括的手指顫了兩顫,到底沒有力氣按動它。 半晌,他才咳了一聲,血立刻順著他嘴角涌了出來。 他卻看著皇帝哈哈笑出聲來,也只笑得兩聲,手中玉簫便叮地落在了地上,跟著頭緩緩垂落,就此再無半點聲息。 阿瑤像是傻了般看著他,過了會,才試著去碰了碰他:“阿連——” 她輕輕喚他,他卻垂著頭不肯回應(yīng)他。 “阿連——”她把聲音又抬高了些許。 唐連仍是沒有反應(yīng)。 皇帝再看不下去,過來要抱起她。她哪里肯,拼命地掙扎,一面又去拽唐連,混亂中,唐連的身軀轟然倒下。 阿瑤眼看著唐連倒下去,終于撐不住崩潰,“啊”地尖叫一聲,只覺五內(nèi)中血氣翻涌,咳出一口血,人便暈了過去。 醒過來時,人卻已不在地宮當(dāng)中。 皇帝在她昏迷的時候已將她帶到了之前她歇息的那間禪房。 她躺在床上,透過低垂的帷帳,隱隱看到皇帝筆立的背影。 他正與太醫(yī)問話,語聲低沉略帶幾分焦灼不耐:“這么說,她這一身武功便算是廢了?” 太醫(yī)回話道:“她體內(nèi)真氣相沖,損及根本,已不適合再練武。只是,臣以為這位姑娘之前所修武功太過陰毒,并不利生育子嗣,就此來看卻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皇帝許久都未做聲,末了卻問:“她如今沒有性命之虞么?” 太醫(yī)道:“性命而今并無大礙,只是此次內(nèi)傷令她本元大損,恐要花些時候調(diào)理,好生將養(yǎng)才是。” 皇帝默了片刻,朝他揮一揮手,道:“朕知道了,你下去開藥吧!” 待太醫(yī)退下,他又在當(dāng)?shù)卣玖似蹋念^百般滋味,喜憂難辨,一時難以盡述。半晌,他才轉(zhuǎn)過身朝床幃里走去。撩開帷幄的那刻,皇帝竟有些遲疑,他不得不承認(rèn)他此際后悔了,他真不該那般著急取唐連的性命,倘若他當(dāng)時再穩(wěn)沉一些,便不會給她親眼看到唐連的死。 如今大錯已經(jīng)鑄成,后悔卻也無濟于事。 皇帝滿心躊躇,到底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阿瑤見他進來,便掙扎著要爬起身來。 皇帝趕上前將她一把扶住,道:“怎么就起來了?”歪身坐在床側(cè),一手?jǐn)堊∷珙^,讓她靠在自己胸前。 他的胸膛寬厚溫暖,叫人留戀。阿瑤卻不敢依靠,想及唐連的死,便覺萬箭穿心,他是殺人兇手??!這叫她如何能心無芥蒂地與他溫存?只是身不由心,她此刻武功全無,又有內(nèi)傷,竟無力推開他。 “阿……阿連在哪兒?”阿瑤認(rèn)命般閉了閉眼,出聲問他。 皇帝胸中陡然就升起一團火,這就是她醒來的第一句話,阿連阿連,她到底有完沒完,那妖人究竟有什么好?讓她這般心心念念地放不開?只是慮及她的內(nèi)傷,他還是強自將火氣壓下去,道:“你身上有傷,太醫(yī)說不可殫思竭慮,要好好將養(yǎng)才是?!?/br> 阿瑤苦笑,她能不殫思竭慮么?若是阿連不死,她與他或許還有機會??扇缃癜⑦B死了,死在他手里,那些前緣往事,便只能統(tǒng)統(tǒng)付之一炬。她強撐著往前挪了挪,伸臂抵住,將彼此間的距離拉開。這么小小的動作便已耗費了她全部的力氣,一時渾身是汗,氣喘不已。 皇帝終于耐不住了,道:“你這是逞什么能?” 阿瑤側(cè)轉(zhuǎn)臉看向他,道:“皇上,您放過我吧!” ☆、第93章 心悲摧(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