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沒有?!?/br> 不通人情世故如時濛,也知道江雪是關(guān)心則亂,畢竟她有過相似的經(jīng)歷,不計后果的勉強最后落得慘淡收場,無論作為過來人還是朋友,都不希望看他重蹈覆轍。 時濛雖然遲鈍,可誰對他好誰對他壞,他自有辨別能力。 “他……小時候?qū)ξ液芎玫?。”時濛說。 江雪狂翻白眼:“好好好知道了,就那點好你能翻來覆去說一輩子是吧?” 時濛抿唇,想起昨天被傅宣燎抱著抵在墻上親吻,復(fù)又開口:“他最近對我也挺好的。” 江雪抽了張紙擤鼻涕,放棄了勸說:“好好好,你說好就好?!?/br> 兩人又聊了點別的。 雖然多數(shù)時候,時濛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無關(guān)的事不屑一顧,可今早時懷亦用了“帶壞”二字時,時濛想到的是——既然她這么壞,你為什么還把她留下? 把這個疑惑說給江雪聽的時候,又獲得一枚白眼:“她漂亮唄?!?/br> 世俗又直白,時濛恍然大悟地點頭,江雪見了又替他著急:“你也是,生了張蛇蝎美人的臉,偏偏沒長心眼。防著點身邊的人,包括那個姓傅的,別以為有張合同就萬事大吉了?!?/br> “他不會的?!睍r濛說。 江雪上下打量他一圈:“看來這陣子你倆處得真不錯?” 其實時濛是對傅宣燎的人品有信心,他從小便坦蕩正直,從不碰任何突破道德底線的事。不過回憶前兩天的種種,時濛還是“嗯”了一聲。 “那你還感冒了?” “晚上忘了關(guān)窗?!?/br> “之前的夜店事件呢?” “那不是夜店,是私人會所?!睍r濛認真陳述調(diào)查結(jié)果,“他去那邊談生意,只是逢場作戲?!?/br> 江雪瞇起眼,還是充滿懷疑。 只慌亂了一瞬,時濛很快又找到新的證據(jù):“他改了對我的稱呼。” “哦?”江雪來了興趣,“改成什么了?” 時濛抬起手摸了摸臉,掌心溫?zé)岬挠|感猶在,另一只手指腹緊摁杯壁,仿佛這樣就能從漫漫長夜里摳出一點甜蜜。 “寶貝?!蹦7轮煜さ恼Z氣,時濛寧愿相信那一刻的傅宣燎心口統(tǒng)一,“他叫我寶貝?!?/br> 第5章 分別之前,兩人沿著展館外的臺階往下走,江雪借機多勸幾句:“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我還是建議你把那些事告訴他,能解開總比誤會著好?!?/br> 時濛的腳步在臺階上停頓。 “死無對證,沒人會相信我?!?/br> “可是信不信由他,但說不說在你……” “我不想這樣?!睍r濛半張面孔掩在兜帽里,背影孤單又倔強,“但凡有一分可能他不信,我都不會說?!?/br> 江雪無奈地呼出一口氣,跟上去:“行吧,你有傲骨有氣節(jié),不愧是搞藝術(shù)的。”說著話鋒一轉(zhuǎn),從包里掏出一張卡紙,“周五東方酒店的晚宴邀請函,都是業(yè)內(nèi)人士,還望藝術(shù)家賞臉大駕光臨。” 時濛偏頭看一眼,抗拒都寫在眼神里。 “這是工作日?!苯┭鹱鲀春?,“能推的都給你推了,必要的社交不準拒絕?!?/br> 在沉默中幾經(jīng)掙扎,時濛總算從兜里拿出一只手,勉為其難將邀請函接了過來。 一晃到周五,期間時濛悶在家中畫室里給新作構(gòu)了圖,定下主體和主色調(diào),早上江雪打來電話提醒的時候,他還有點懵,險將這事忘了。 吃過午飯出門,江雪親自開車來接,去酒店之前先載時濛去商場挑了身衣服。 “你一個學(xué)美術(shù)的,衣品竟然爛成這樣。”江雪問收銀員要了個紙袋,把時濛自己的衣服團成一團塞進去,“簡直難以置信?!?/br> 對于這番審美“打擊”,時濛不置一詞,只在走進酒店之前,瞥了一眼映在透明落地窗里的人影——高瘦,簡單的短靴長褲之上是一件白襯衫,外面罩著克萊因藍色的西裝外套,襯得露在外面的一段脖頸很白,頭發(fā)低過耳垂,久未打理卻不顯凌亂。 即將看到那張臉的時候,時濛收回目光不再繼續(xù)往上。 江雪對自己的“杰作”十分滿意,進到宴會現(xiàn)場就拉著時濛四處引薦,這個策展人那個批評家,還有各行各業(yè)的投資者,收到贊賞總要笑吟吟地接上一句:“我們家時濛的畫和他人一樣美而不浮夸,每根線條都是鬼斧神工的靈氣?!?/br> 社交間隙,時濛終于有機會開口:“雪姐,太夸張了?!?/br> 江雪瞪他一眼:“廣告么,三分真本事七分靠吹捧,你看舞臺邊上那個,自封什么‘美女畫家’,今天好不容易把你弄出門,就是要讓他們開開眼,瞧瞧‘美’字怎么寫?!?/br> 時濛說不過她,拿了只盤子,插不上話就默默吃東西。 傅宣燎是在宴會進行到一半時到場的。 前天收到那張藍底金字的邀請函,他的第一反應(yīng)也是拒絕。 “都是藝術(shù)圈里的人,我去湊什么熱鬧?!?/br> “你小時候不也學(xué)過畫么?”高樂成理所當(dāng)然地說。 “從小到大加起來學(xué)了不到一周。”傅宣燎皺眉,“現(xiàn)在想到顏料的味兒還犯惡心?!?/br> 高樂成嘿嘿直樂:“那你還盡找畫畫的對象?” 傅宣燎斜睨一眼,對方立馬收了聲。 過了一會兒,高樂成又撿起被扔在桌上的邀請函,嘆道:“不去沒關(guān)系,就是可惜了,聽說這場會拍賣有時沐的那幅……叫什么來著?就是很久之前被買走的那幅,聽說是收藏畫的人公司破產(chǎn)了,正變賣家當(dāng)填坑呢。” 于是傅宣燎便出現(xiàn)在了這里。 當(dāng)年由于種種阻撓沒能留住的畫,今天他勢在必得。 為此他忍受著酒宴前半段的無趣煎熬,在被不知道第幾個有心搭話的路人敬酒后,才跟高樂成打過招呼,退到角落無人的地方,雙手抱臂靠在窗邊,觀察金碧輝煌的水晶燈下形形色色的人。 包括穿著一身沒見過的衣服,打扮得頗為扎眼的時濛。 起初那一抹藍落入眼中,傅宣燎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待定睛再瞧,眼中便帶了些諷刺。 先前聽說這位油畫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清高得很,從不參與應(yīng)酬,如今看來也不盡然。 只見時濛跟在他那個經(jīng)紀人身后,安靜得能用“乖”字形容,誰能想到這個人就在幾天前發(fā)瘋咬傷了人,牙印到現(xiàn)在還沒消? 時濛顯然不知道自己正被多少雙眼睛注視著,躲在江雪身后,趁他們聊得火熱,扭身取了塊小蛋糕放在餐盤里,用叉子切開,一點一點往嘴里送。 他吃飯很小口,咀嚼又慢,在遠處幾乎看不出腮幫子在動,盯著食物的目光也很專注,和他畫畫的時候如出一轍。 印象中他小時候便這樣,吃東西總是閉著嘴,動作很小很安靜,像是怕食物殘渣掉地上挨罵,又像是本能的珍惜。 許是太閑了,傅宣燎就這樣看著他把蛋糕吃完,心說以你現(xiàn)在的手段和地位,在家誰也不敢餓著你,瞥眼一看玻璃窗,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唇角不知什么時候揚了起來,淡淡一個弧度。 傅宣燎瞬間收了笑,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迅速收回視線,然后扭身走向樓梯間旁的露臺,吹了會兒風(fēng)才冷靜下來。 不過好歹相處了這么久,對方尚且能在經(jīng)年累月中摸清自己的喜好,自己在潛移默化中獲知了對方的生活習(xí)慣,也沒什么稀奇。 傅宣燎長舒一口氣,覺得舒服多了。 這層的露臺面積很大,越過中間的隔斷花壇,還連著那頭的半截過道。 今天的宴會來賓諸多,時不時有喝多了的跑出來吹風(fēng)醒酒,或結(jié)伴閑聊片刻,因而傅宣燎剛打算回到室內(nèi),就意外地從那頭傳來的妄議中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傅家少爺也來了,你看見沒?” “剛在吧臺邊的那個?他就是傅宣燎?” “對,肩寬腿長的像個模特,好多人找他搭話。” “是挺帥……你不會看上他了吧?” “別瞎說?!?/br> “看上也沒戲,他可是時家少爺?shù)娜??!?/br> “時家?難道是我知道的那個時家?” “還能有哪個時家?當(dāng)年那事鬧那么大,傅家和時家差點撕破臉。” “哪年?不會是我出國那幾年吧?快給我說說?!?/br> …… 傅宣燎被迫聽了一耳朵關(guān)于自己的八卦,要說內(nèi)心毫無波瀾不太可能,只是在時過境遷的當(dāng)下從別人口中聽到,某一瞬間恍惚以為自己抽離了出來,站在旁觀者的位置欣賞一段荒誕無稽的相聲表演。 說八卦的人聲音壓得很低,斷斷續(xù)續(xù)聽不真切,傅宣燎在腦內(nèi)補全了前因后果,末了又覺得自己賤得慌,上不得臺面的陳年舊事記了這么久,還這么清晰。 為了避免制造出動靜被當(dāng)成偷聽者,他決定等這兩人說完再走。誰想這兩人上了頭,又借著這事聊起了時濛。 “說起來,另一位主角今天也在現(xiàn)場。” “你說時家那野種?是不是剛才會場里介紹的那個畫家啊?” “還畫家呢,誰不知道他是一個妓女生的,時家連門都不讓他親媽進?!?/br> “難怪,長得也像個狐貍精。” “我聽說啊,他曾經(jīng)偷過別人的畫去參賽,還差點拿了獎?!?/br> “啊,這么壞?” “那人還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就是時家真正的少爺……” 就在那個名字呼之欲出的時候,室內(nèi)燈光大亮,將露臺的大理石地面都照得刺目反光。 掌聲過后,字正腔圓的主持人對著話筒宣布:“拍賣會正式開始,下面有請第一件拍品,已故畫家時沐的油畫作品——《焰》?!?/br> 全場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臺上,傅宣燎步步走近,越過人群看到那幅暌違多年的畫,他甚至以為自己仍處在夢境。 而目睹這幅畫重見天日的時濛,第一反應(yīng)是閉上眼睛。 并非被畫作濃重的色彩刺痛,他只是害怕。 太怕了,怕到光是聽到這幅畫的名字都心尖震顫,身體像被剖開了放在廳堂的正中央,接受著四面八方涌來的鄙夷與謾罵。 臺上的主持人盡職地介紹著——該作品工筆自然,匠心獨運,用柔軟的筆觸抒發(fā)了濃烈的感情……仿佛全世界最美好的詞語都用在了這幅畫上。 畫作者也得到了至高的贊譽,至少周遭的交談聲,令時濛回想起那人蒼白面孔上得意的表情。 緊接著便是拍賣環(huán)節(jié),臺下喧囂四起,嘈雜得令人惡心。 時濛對江雪說想去外面透透氣,穿過熙攘人群,正要遠離時,耳畔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一百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