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電局在市中心，距離解放路不算遠，步行十五分鐘就到了。

    姜萱難得有些臨陣退縮，下意識抓緊鄭西洲的衣袖，站在門口猶豫不決。

    說起來，她才十九歲，擱現(xiàn)代就是剛剛考上大學的大一新生，壓根沒踏進社會工作，更沒接受過社會毒打。

    那天能順利在郵電局找到工作，不得不說，也有一部分是鼓起勇氣才肯去做的。

    鄭西洲瞥了眼自己的衣袖，被人攥得緊緊的，他又抬起頭，瞅著姜萱怯怯的臉色，忍不住露出笑意。

    “你怕什么？走，我給你壯膽。”

    姜萱擰眉：“誰怕了？我不是怕，就是、就是覺得……”

    她轉(zhuǎn)身望向四周，灰蒙蒙的街道，低矮的青磚瓦房，大字號的紅色標語，無一不是古舊發(fā)黃的歷史。

    從今往后，她真的要在這個貧窮落后的年代立足生存了。

    工作只是第一步，賺錢，囤糧，發(fā)家致富，興許還要在這里結(jié)婚生娃。

    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生活，幾乎沒法想象。

    姜萱深呼吸一口氣，轉(zhuǎn)身拉著鄭西洲的手，認命道：“走吧，我要去工作啦。”

    鄭西洲沒吭聲，抬手摸了摸她的頭，跟著走進郵局。

    一進門，正巧在辦事窗口前看見了薛主任。

    姜萱連忙上前：“薛主任，我來這里報到了?！?/br>
    對方回頭看見她，笑著道：“趕巧了，正和小葉說起你工作的事呢?！?/br>
    話音落下，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員不約而同停下動作，目光直溜溜地望了過來。

    姜萱：……

    姜萱尷尬點頭，沖著她們笑了一下。

    薛主任給她介紹：“這位是葉萍同志，去年招進來的電報員，以后你跟著她一起工作，要學的地方多著呢?！?/br>
    “姜萱同志，你好?！比~萍笑瞇瞇打招呼。

    “你好?！苯嬉残?。

    薛主任領(lǐng)著她去辦公室，開了兩張臨時工的證明條子，又是簽名又是戳手印，不一會兒便辦完了手續(xù)。

    姜萱全程迷迷糊糊，最后還是被葉萍拉著坐到工位上，前面是拍電報的設(shè)備，右側(cè)面就是低矮的辦事窗口。

    “以后我就坐在這里工作了？”姜萱高興。

    葉萍目光閃爍，只道：“是啊，你和我鄰桌，薛主任說了，暫時讓你來負責這個窗口的業(yè)務(wù)。”

    姜萱心情極好，懶得計較她話里的鋒芒，摸著發(fā)舊的鍵盤，抬頭望了一圈。

    鄭西洲趴在窗口前，屈指敲了敲透明玻璃，調(diào)侃道：“姜萱同志，都辦完手續(xù)了，請問你還需要我壯膽嗎？”

    “不需要了，你快走吧。”姜萱爽快擺手。

    鄭西洲：……

    鄭西洲低頭看了眼手表，“快八點了，我也要趕著去上班，你一個人呆在這里，能行嗎？”

    “放心吧?！苯婧退纹さ卣ＵＱ邸?/br>
    她又不是任人欺負的軟柿子。

    萬一真的有同事故意為難，姜萱這個暴脾氣，還真不一定吃虧！

    鄭西洲想了想，又抬手敲了下玻璃，側(cè)頭和旁邊的葉萍打招呼：“同志，我對象就拜托你照顧了，千萬別欺負她啊?！?/br>
    葉萍笑著應(yīng)聲。

    看著鄭西洲離開，姜萱低下頭，也不去問左邊窗口的葉萍，自己摸索著電報機的用法。

    電報機并不復(fù)雜，由電鍵、印碼機構(gòu)和紙條盤構(gòu)成。

    姜萱膽子大，試探地摁了一下電鍵，當即發(fā)出了“嘀”的一聲。

    耳邊有人道：“長按就是‘嗒’的一聲?！?/br>
    姜萱下意識長按，果然是這樣。

    她樂得抬頭，看見了一張年輕靚麗的臉。

    對方年紀不大，白色襯衫搭配工裝褲，梳著兩根麻花辮，唇紅齒白的，還挺漂亮。

    徐玲玲笑著伸手：“姜萱同志，你好，我也是電報員，徐玲玲，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來問我呀。”

    姜萱明顯感覺到對方的善意，連忙道：“那我要問的可多了?！?/br>
    “拍電報又不難，很簡單的，凡是讀過書的，十分鐘就能上手了呢！”

    徐玲玲說完，同時不忘給對面的葉萍同志翻白眼。

    葉萍頓了一下，全然裝作沒看見。

    姜萱：……

    姜萱尷尬笑笑。

    敢情這兩個女生之間有過節(jié)？

    葉萍對她態(tài)度平平，姜萱興許能猜到一些原因。

    當初薛主任說得很清楚，有一個電報員懷孕，請了足足半年的產(chǎn)假，這才能讓她有機會撿一個臨時工的崗位。

    葉萍很大可能和那個請假的孕婦交好，所以才對她如此排斥。

    可是姜萱完全沒有頂替對方崗位的一絲可能。

    她是臨時工，連正式的就職手續(xù)都沒有辦，只簡單地開了兩個證明條子，簽字畫押，然后就沒了。

    嚴格意義上來說，她其實算不上郵電局的員工，充其量就是一個打雜的，還是隨時可以打發(fā)的那種……

    但是姜萱絲毫不嫌棄，每個月能領(lǐng)到十八塊的工資，工作又輕松省事，傻子才不干。

    沒等她繼續(xù)發(fā)散思維，徐玲玲搬過來一個凳子，坐在她跟前，熱情地指導拍電報的流程。

    原來薛主任之前問姜萱會不會打字，并不是指運用二十六個字母直接在鍵盤上打字。

    反而是另一種意思！

    比如字母a，電報碼是：嘀、嘀、答，兩長一短。二十六個字母，每一個字母都有事先約定的電報碼。

    姜萱已經(jīng)懵逼了。

    短時間內(nèi)，她當然不可能記住這么多的電報碼，更別提這些嘀嗒嘀嗒的編碼……幾乎長得差不多。

    她真的記不住??！

    很快，徐玲玲交給她一張紙，上面把每個字母的電報碼寫得清清楚楚，堪稱傻瓜式說明書了。

    姜萱滿含熱淚接過了這張說明書。

    徐玲玲笑道：“你以為當初我能記得住這些電報碼？我也記不住，后來天天發(fā)電報，看得多了，慢慢也就記熟了?！?/br>
    姜萱只能卑微地嗯嗯點頭。

    緊接著，徐玲玲又給她指導發(fā)電報的cao作。

    發(fā)電報主要是利用電鍵拍發(fā)信號，“嘀”的一聲代表點，“嗒”的一聲代表杠，手抬起來不按電鍵就代表間隔。[1]

    這樣就可以區(qū)分不同電報，方便收報那一端的工作人員抄錄。

    整個過程的cao作都不難，很容易上手，只要記住字母編碼，還有嘀-嗒-嘀的作用，再學著拍兩次電報，基本上就能立刻走馬上任了。

    有了徐玲玲給的字母電報碼說明，姜萱表示還算ok。

    早晨九點鐘，姜萱終于迎來了第一個拍電報的年輕小伙。

    接過電報單子，只有短短五個字，“父病危，速歸?！?/br>
    姜萱下意識瞥了眼窗口前的那個小伙，小心翼翼問道：“你要發(fā)普通電報還是加急的？”

    “加急?！?/br>
    “好的，稍等！”

    姜萱把說明書放到一邊，對照著上面的電報碼，按鍵的手指靈活麻利，起初還有一些生澀，越到后面反而越熟練。

    開玩笑，姑奶奶小時候玩電腦的時候，104鍵鍵盤玩得賊溜，游戲走位風sao迅速。

    面對一個區(qū)區(qū)的小小電報機，還不至于難倒來自未來的姜大小姐。

    拍完電報，姜萱松口氣，笑瞇瞇地說：“繳費在那邊的窗口，快去吧?！?/br>
    看著年輕小伙離開，徐玲玲連忙給了她一個稱贊的大拇指。

    姜萱佯裝謙虛的笑笑，又朝著隔壁的葉萍笑了一笑。

    葉萍怔愣一下，倒也沒搭理她，低著頭繼續(xù)工作。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過去。

    中午午休時，姜萱把辦公桌的抽屜鎖好，拎著軍綠色挎包，飛一般地跑出郵局。

    徐玲玲又是氣又是想笑，攔住她道：“急什么？中午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呢！夠你回家吃飯的?！?/br>
    姜萱笑笑，“我差點忘了，早上多虧了你給我指導！想不想吃包子？請你去國營飯店吃一頓！”

    “真的假的？”徐玲玲驚喜。

    姜萱不是白白請客的冤大頭，徐玲玲性子還不錯，早上又幫了她，請一頓rou包子是應(yīng)當?shù)摹?/br>
    更何況rou包子也不貴，一個包子一角錢，個頭卻和成年人的拳頭差不多，分量上相當實在！

    女生飯量不大，最多吃三個，再多絕對吃不下了。

    來到國營飯店，姜萱撫撫額，裝作沒看見柜臺那個胖丫頭的黑臉，面不改色掏出兜里的錢票，買了四個rou包子，還有兩碗玉米粥。

    徐玲玲端著盤子，坐到角落的圓桌上，小聲問：“哎，你認識那個胖丫頭?。俊?/br>
    “算不上認識?！苯嬲f，“上個周我在國營飯店多來了兩次，就被她認熟了……”

    要不是這次想請徐玲玲吃飯道謝，姜萱也不愿意來飯店晃悠！

    兩人絮絮叨叨的功夫，碟子里的rou包子一個接一個被消滅，最后剩下兩個干干凈凈的空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