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最近不是忙著夏收嗎?聽說今年大豐收,糧食產(chǎn)量都翻倍了,鄉(xiāng)下交上來的糧食挺多的,估計再過一陣子,糧店的供應(yīng)也該增加了?!?/br> 旁邊的小男孩年約十歲,聞言搖了搖頭,插嘴道:“不對不對,我們老師說了,鄉(xiāng)下的糧食產(chǎn)量沒有翻倍,是大家爭著互相吹牛皮,哪有那么多的‘衛(wèi)星田’呀!不科學(xué)!” “臭小子!” 楊叔抄起鞋底,輕飄飄地揍他屁股,“大人說話,你插什么嘴?收音機上說的那是新聞報道,縣領(lǐng)導(dǎo)親自去地里視察過的,那能說假的嗎?” “可是老師說了——” “那新聞報紙上還說了今年大豐收呢!” 小男孩苦惱:“那我該相信哪一個?” 楊叔敲他腦袋:“當(dāng)然是信報紙上說的!辛辛苦苦供你讀書,盡學(xué)成書呆子了!” 聽到這些,鄭西洲輕聲笑了一下,笑過之后,卻是久久的沉思。 夜晚月光明亮,大雜院的燈光一個接一個熄滅,四周異常安靜。 姜萱還沒睡,搬著小板凳,坐在門口的水龍頭前,苦逼地洗著臟衣裳。 鄭西洲拽拽她的外套,低頭嗅聞著干凈的香皂味,眼底帶笑:“里面真穿了我的背心?” 姜萱翻白眼,不想搭理他。 鄭西洲又說:“你洗衣裳不是洗的挺好的嗎?我看著還行?!?/br> “別做夢了啊,我不可能給你洗衣裳。”姜萱給他潑冷水。 “為什么不行?” “姜萱,你不用這么排斥?!?/br> “我領(lǐng)的工資都能交給你,家里的存折也能讓你保管。你嫁給我,不愁吃不愁穿,我也會對你好,你知道我喜歡你。如果你想工作,我也能幫忙留意合適的崗位,我們在一塊不是挺好的嗎?” 姜萱只當(dāng)他說話是放屁,半個字都不聽,一心一意洗衣裳。 說了這么多,鄭西洲也不肯再低頭示好,盯著她許久,最后安靜地回了柴房。 第二天一大早,大雜院開始喧鬧。 姜萱強撐著困意,早早起床,端著搪瓷缸刷牙洗漱,期間和鄭西洲抬頭相顧,兩人默契地扭過頭。 誰也不看誰。 臨出門時,鄭西洲眉頭緊皺,拉住她道:“你不吃飯嗎?” “我去國營飯店買包子吃!” 原來手里還有糧票呢?鄭西洲松開手,緩緩道:“行,那你去買rou包子,記得多買幾個,能吃多少吃多少,好好珍惜能吃rou包子的機會!” 他就想知道姜萱手里僅剩的糧票能支撐多久! 姜萱笑呵呵出門,結(jié)果到達國營飯店,很快便悲催了。 兩個rou包子不貴,玉米粥也不貴,加起來才三角錢,但是需要五兩糧票。 身上恰好只剩一張五兩的糧票…… 姜萱不信邪地翻了翻口袋,只翻到一堆零零碎碎的毛票子,至于糧票,一張都沒了。 吃完早飯,把碗筷送回窗口的時候,姜萱試探地問了一句,“同志,請問在這里買吃的,必須要糧票嗎?” 服務(wù)員給她翻白眼,拿起雞毛撣子用力敲了幾下柜臺,“沒糧票吃什么飯呀?回家吃野菜團子去?!?/br> 姜萱:…… 服務(wù)員又瞥了她幾眼,哧笑道:“這兩天也沒少見你來,天天買rou包子吃,你家的糧票挺多???” 姜萱心底咯噔一聲,當(dāng)即道:“你管呢?我再不來了!” 氣呼呼地離開國營飯店,來到街邊的樹下,姜萱托著下巴開始發(fā)愁。 怪她考慮不周。 只想著兜里的錢絕對夠花,卻忘了糧票的重要性。 還有一點,國營飯店的服務(wù)員居然都認熟她了! 這兩天,她是不是太招搖了? 姜萱懊惱地捂住臉,反復(fù)默念著低調(diào)裝窮四字奧義,又聯(lián)想到地主崽子們的悲慘生活,一個激靈,堅決不肯再去下館子吃飯了。 她必須要改改自己大手大腳花錢的習(xí)慣。 本來花錢也沒什么,奈何這個年代比較特殊,講究家庭成分,風(fēng)氣又緊張,姜萱已經(jīng)夠惹眼了,還在徐長安那里掛了名……她的身份經(jīng)不起查,低調(diào)生活才是最穩(wěn)妥的。 姜萱很無奈,顧不上cao心別的,只能先去醫(yī)院拆了紗布。 醫(yī)生仔細看了看傷口的結(jié)痂情況,“還不錯,應(yīng)該不需要再包扎了。” 姜萱很高興。 醫(yī)生又說:“可惜傷口在后腦勺,不知道結(jié)痂掉了以后,能不能再長出頭發(fā)?” 姜萱嘴角的笑意開始凝固。 醫(yī)生樂得笑了笑,安慰道:“別擔(dān)心,后腦勺的傷口不大,最多就是小拇指那么大的橢圓狀斑塊,平時梳頭發(fā)的時候注意注意,隨便擋一擋,看不出來的?!?/br> 看不出來不代表沒有啊! 姜萱快哭了,扒著桌子不放手,“醫(yī)生,你想想辦法呀!” “我好歹是一個女孩子,十九歲的小仙女!仙女怎么能禿頭呢?嗚?!?/br> 姜萱抱頭痛哭。 醫(yī)生:…… 醫(yī)生也無能為力,最后被姜萱纏得沒辦法,只能給了她一個保守建議。 “聽說每天晚上用姜片擦頭皮,能夠促進血液循環(huán),刺激頭發(fā)再生……” “真的假的?”姜萱淚眼汪汪。 醫(yī)生壓力山大,硬著頭皮說:“你試試唄,說不定呢?!?/br> 嗚。 離開診室時,姜萱捂住后腦勺,趴門口左看右看,趁著走廊沒人,急匆匆跑進洗漱間。 利落地拆開皮筋,拆開兩根麻花辮,用手指隨便抓了抓,合起來扎了一根粗壯的馬尾辮。 完美地擋住了禿掉的那處疤。 姜萱松口氣,對著鏡子仔細檢查,確定沒有任何遺漏,這才放心地走出門,順便探望姜二妮。 “出院了?什么時候出院的?”姜萱懵逼。 “今天一大早就走了,有人來接她們,瞧著應(yīng)該是一個生產(chǎn)隊的?!?/br> “哪個生產(chǎn)隊?”姜萱連忙問。 護士笑著道:“王家村生產(chǎn)大隊的,聽說那里開了一個磚廠呢?!?/br> 王家村生產(chǎn)大隊?聽起來挺遠的。 離開醫(yī)院,姜萱找趕車的老大爺問了問路,去王家村來回一趟,坐驢車至少需要一個下午的時間。 看來今天沒法和二妮兒說說話了。 本來她還想著,和姜二妮打聽打聽未來的工作崗位在哪,然后走走捷徑,直接去那里工作了。 事到如今,原來只能靠自己。 姜萱心情郁郁,開始在市中心最熱鬧的地方來回轉(zhuǎn)悠。 路過百貨大樓,姜萱心思微動,當(dāng)即走進去,和門口的老大爺打聽:“大爺,請問百貨大樓最近招工嗎?” 老大爺躺在藤椅上,搖著扇子,聞言上上下下打量著姜萱。 挺漂亮的一個小丫頭,穿得挺洋氣,看起來也不傻,怎么在這個時候跑出來找工作? 姜萱笑意盈盈。 老大爺嘆氣:“小丫頭,是不是急著找工作吶?” “是啊。”姜萱懇求,“我確實急著找工作,大爺,我認識字,也會算賬,你們這里有沒有空缺的工作崗位?” “這會哪有空缺的崗位?要等年后才會招工的?!?/br> 姜萱臉上難掩失望,回頭望了一眼百貨大樓。 不同的玻璃柜臺依次排開,有賣布鞋的,也有賣搪瓷盆暖水壺的,還有賣布匹的……售貨員和顧客來回嚷嚷,一個不耐煩,另一個腆著臉繼續(xù)問價格,氣氛很熱鬧。 頭頂上方有七橫八縱的鐵絲線。 忽然,一個夾著錢和票據(jù)的夾子迅速滑過,最終抵達負責(zé)收費的總柜臺。 姜萱仰頭,新奇地看著那些鐵絲線,原來是負責(zé)傳送錢和票據(jù)的通道? 還挺方便的。 從百貨大樓出來,姜萱打起精神,又去了糧店和副食品店。 問了才知道,這些單位也是年后統(tǒng)一招工,只有高中畢業(yè)的學(xué)生才能報考,必須持有高中畢業(yè)證。 且不說現(xiàn)在是六月份,不是統(tǒng)一招工的時間,就算現(xiàn)在張貼公告要招人,姜萱也沒法報名。 她根本沒有這個年代的高中畢業(yè)證! 她明明是s大的大學(xué)生,高考成績排名全省前一百,剛剛走進大學(xué),適應(yīng)了三個月,幾乎算是處于人生的最巔峰時刻。 偏偏倒霉地來到了1958年。 姜萱已經(jīng)努力不去回想過往的生活了。 她控制不住想家,想念老爸老媽,想念調(diào)皮搗蛋的meimei。 可是到了這里,什么都不能想。 否則她會堅持不下去。 姜萱閉了閉眼,暖烘烘的陽光灑到身上,心底卻是一片茫然,漫無邊際地在城市里晃悠。 “你好,請問書店招人嗎?”姜萱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