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行人跑在了日影的前頭，順利通關(guān)。

    倆爸爸不打招呼就現(xiàn)身，原本是幾個小輩混在一起、無話不聊的一支戰(zhàn)隊，這氣氛一下子就不太一樣。

    霍將軍背了給養(yǎng)過來，短暫難求的喘息時間里，終于能吃點東西，胃都快餓禿嚕了。幾人橫七豎八坐到殿外月臺上，背靠白玉欄桿，在烽火硝煙中靜靜對視，真是五味雜陳。

    沈承鶴見著楚晗他爹，就像家養(yǎng)的大耗子終于見著那只老花貓。親爹都治不了他的一身毛病，他唯獨對楚總尚存一絲敬畏，連忙點頭哈腰地打招呼：“珣叔叔您好！……二武叔叔好！……嘿嘿……”

    “誒，二武叔叔，我槍法也不差吧？”沈承鶴屁顛顛地問。

    “嗯，看到了，可以?！被魝魑浯稹?/br>
    “就是七哥那把槍不夠沉，打出去都沒有力量！珣叔叔，我覺著，您手底下行動隊員的裝備，該更新?lián)Q代了！”沈承鶴說。

    “呵?！背傋旖菧惓鲂┪⒒《龋贿@厚臉皮的大侄子都給整笑了。

    二代沈少爺深知一個道理，他爸當(dāng)年就是楚司令的人，言聽計從的。只要先搞定他楚珣叔叔，就能搞定自家親爸。

    沈承鶴大大咧咧地?fù)н^自己選的老公，成雙成對往那里一坐，生怕楚總瞧不出來，此地藏有十八般jian/情！

    鳳飛鸞這樣的人，通常情況下不把任何旁人放在眼里的，對楚霍兩位爺也沒另眼相待。鳳大人絲毫不在乎旁人圍觀他的芳容，腰桿軟軟地就往沈公子懷里一靠。聽簫音受了內(nèi)傷，出透一身汗，這會兒渾身酥/軟，沒了骨頭，正愁沒人伺候著。

    “承鶴，再為我捏一回腳。”鳳大人笑容嫵媚婉約。

    沈承鶴為鳳美人撕開食物包裝，喂著吃，又很體貼地給捏腳捶腿，指哪打哪。

    鳳飛鸞品了一下嘴里的滋味，皺眉：“這什么東西？”

    “吃不慣？”沈承鶴笑說：“你先湊合吧，只有這個了，回去老子帶你吃火鍋、羊蝎子、滿漢全席?！?/br>
    鳳大人斜身倚出個“美人春睡醒”的姿勢，嘲諷道：“能做出如此難吃的rou糜，也是一班人才。”

    霍將軍很酷地盯著這人：“我軍野戰(zhàn)部隊的專用食物。我們都吃這個?！?/br>
    “哦……哼?！兵P大人傲然一扭頭，表情就是說，本宮的軍隊比你們有錢有物，吃的好多了。

    楚總那精細(xì)的心思，早就瞧出他大侄子身邊攜了一位美男。他甚至一眼瞄到鳳飛鸞腰間玉帶上掛著承鶴的懷表、玉佩。

    楚總?cè)毙乃级荚趦鹤舆@里，眼皮下光芒一掃，就與楚晗的眼神對上。

    楚晗心知肚明，他爸這一關(guān)不好過，只是沒料到會在這種時候、這個地方“偶遇”兩位爸爸。他設(shè)想回家之后，兩人好好拾掇拾掇，打扮得瀟灑帥氣一些，裝得好像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過，再扛著大包小包孝敬爸爸的禮物，靈界海陸空各色土特產(chǎn)，專程前去拜訪父親大人。

    現(xiàn)在也不用捯飭、不用裝了，禮數(shù)都免了。兩人這會兒都夠狼狽，衣衫凌亂，臉上蹭著血沫黑灰，活像一對做了壞事被家長當(dāng)場抓包的皮孩子。楚晗胸前有血跡，但不是他的，是龍?zhí)拥难?，看著很驚險。

    房千歲挨在楚晗身邊，也沒羞澀含糊，大懶龍肩膀一歪直接靠他懷里了！楚晗原本沒想喂誰吃飯的，他沒那習(xí)慣，房小三兒以前也沒這種rou麻的毛病啊。房千歲也不吭聲，嘴唇專注地追逐楚晗手里一袋吃的，就著他的手，舔著就給吃光了。

    楚晗是用兩手焐著，慢慢加熱，把真空包裝的食物煮熟。

    他看了一眼鋁箔紙包裝的說明，說：“牛rou燒土豆，味道還成？”

    房千歲明明就覺著“簡直忒難吃了”，愚蠢的人類啊——給本王進(jìn)貢的活牛在哪里快抬上來！三殿下表情上還要配合著吃得很香，不停咂摸嘴，也夠難為了。

    三殿下連吞六袋真空包裝的“牛rou燒土豆”，終于覺著好像吃到了牛的味道，勉強半飽，抹抹嘴，盤腿打坐。

    霍傳武遞上另外兩袋包裝：“還有茄子燒rou丁。”

    房千歲：“……好。”

    楚晗默默地加熱“茄子燒rou丁”，塞給小千歲吃。

    這搞得霍大將軍誤以為，房同學(xué)很愛吃他不遠(yuǎn)千里背過來的給養(yǎng)?；魝魑湟幌虿淮娫挾嗟娜?，聽著鬧心，除了他媳婦例外。姓房的這小子碰巧就不愛說話，也不嘚瑟，眉宇間確有一種久居上位者從容灑脫的氣度?；魧④娤乱庾R就多看了小房幾眼。

    楚晗一條胳膊搭在小房的肩膀上，兩人大腿蹭著大腿，四只眼對視，互相抬眉毛使眼色。之前哪怕有再多的矛盾、齟齬、糾結(jié)，眼下爸爸們前來“視察”，兩口子肯定一致對外啊。

    隨琰公子很有眼色地沒有過來給他家殿下療傷，遠(yuǎn)遠(yuǎn)地觀望，這時從袍子里掏出幾罐金創(chuàng)藥、生肌寶、養(yǎng)顏露，順著石板臺階滾過去。楚晗接了藥，給小千歲敷到傷口上。這廝確實皮實，鎖骨到后肩對穿了一個洞，血啦呼呼的，仍然面不改色，傷成什么樣總之不耽誤吃。

    房千歲心里舒坦了，悄悄對楚晗翻個眼皮，笑得很壞：娘娘，乖乖伺候。

    楚晗也對這孽畜翻眼皮：爸爸在此，小屁孩老實點兒。

    房千歲眼底光芒復(fù)雜，偶爾暴露一片落寞神情，突然在楚晗耳邊吹一口氣：“見了爸爸，就不要本王了……”

    楚晗沖這人瞇眼威脅：我不會。

    房千歲用口型道：你比你爸長得好看。

    這話誰都愛聽，楚晗眉開眼笑：我們一家子都好看。

    房千歲下意識地，摸上楚晗額頭，拇指指紋從眉心紅痣上劃過：這里最好看。

    楚晗一愣，用眼神說：這種話別讓爸聽到。

    兩人其實都是這樣的脾氣，心里很在乎對方，愛得要死，卻永遠(yuǎn)說不出口那句話：就為了我，你留下來。

    楚晗暗暗推開小房糾纏過來的大腿：“嗯我……去解個手?！?/br>
    他轉(zhuǎn)身走開。

    他不是真去解手，就是逃開倆爸爸的視線范圍，出去透一口氣。一貫強勢又啰嗦的楚總，一頓飯下來沒說一個字，目光牢牢地罩著他，視線幾乎把他穿個透亮。

    楚總從欄桿邊站起身：“等會兒，你爸也去?！?/br>
    楚晗：“……”

    楚晗頭一回碰見這種尷尬情況。以前只有小房子會跟他*使壞，寸步不離地跟蹤他，“你去解手，我也要一起去”……

    父子二人心里都明鏡兒似的。楚晗繞到大殿側(cè)面背風(fēng)處，面對與他容貌酷肖、血脈相連的爸爸。

    “小晗?！背偰抗馊岷拖聛恚焓置幌麓髮氊惖哪?。

    “爸，沒事，甭?lián)奈?。”楚晗主動給他爸來個戰(zhàn)友間的擁抱。他跟他爸之間不會過分rou麻親密，互相總隔著薄薄的一層，說不出來……

    楚總從背包里拿出干凈衣物：“你身上都是血，換掉?！?/br>
    楚晗下意識要解開衣襟，突然想起什么，連忙又掩飾：“不用換吧。”

    楚總眼底火苗掠過，抬手指著他兒子胸口：“還瞞我？你用一層衣服蓋著，就當(dāng)老子眼瞎了看不到么？！”

    楚晗臉騰地就紅了。

    他脖子、耳朵都變紅了，捂住胸口那點藏不住的秘密，當(dāng)真有點兒害臊了。衣服都擋不住他爸那雙刀子眼。

    他爸的脾氣，從來不介意把親兒子逼到墻角的，上回能拆他公寓大門，今天就能剝了他皮。楚晗覺著，楚珣同志今后一定就是隔三差五跑來他家、滿屋子搜查有沒有用過的避/孕套的那種家長，肯定的。

    楚總深深看著兒子：“寶貝，沒讓人欺負(fù)了？”

    楚晗含糊地“嗯”了一聲：“不會，我好得很?！?/br>
    楚總冷笑：“被人吃了？好得很？”

    楚晗淡定地說：“他吃我？別逗了。您怎么就覺著不是我吃他？”

    楚總冷眼逼問：“你沒懷孕吧？”

    楚晗尷尬地大叫：“爸爸??！”

    楚總氣得沒轍，“哼”了一聲，心想你以為你老子不知姓房的底細(xì)？

    “爸，我喜歡他，我想跟他在一起?！背陷p聲說著，破釜沉舟似的解開一排扣子，剝掉上衣，在他父親面前袒/露出身體。

    左使公子那些靈藥都十分好用。他身上很整齊，以前的傷全都好了，干干凈凈。傷都在小千歲身上。

    唯獨只有左胸上，嵌著那塊鱗片，在他胸口晃出一道白光，光澤美好。龍鱗長進(jìn)他rou里，已經(jīng)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弄不下來了。倘若強行扯下來，就是“撕心裂肺”，這就是三殿下送上的緣定千年的信物。

    楚總只看了一眼，迅速別過臉，眼底是抵死的不甘心。但凡哪個做爹的，都無法忍受親兒子這樣一副遭人染指的模樣。也是打小寵著、捧著捧大的，憑什么給別人蓋戳了？

    楚晗重新穿好衣服：“爸，行嗎？”

    楚總：“問我行不行？”

    楚晗難得耍孩子氣，其實是撒嬌求饒了：“當(dāng)然是問你同意不同意，爸我聽你的……爸——”

    “行了，甭叫了。”楚珣把下唇啃得發(fā)白：“我還沒有把你交給他，你已經(jīng)變成這樣了。還問我同意不同意？”

    ……

    楚珣有些話噎在心里沒說出來。

    當(dāng)年，他也曾經(jīng)兩只手小心翼翼地焐著，給他的二武做爆米花吃。

    現(xiàn)在你也這樣了。

    若不是看在姓房的剛才面對守宮神將往你身上那一撲，若不是看在那小子肩膀上穿了個洞、流一身血，若不是看在你當(dāng)初從橋上奮不顧身那一躍……早就讓你爹順手把那小子也狙了。

    孩子就是太像他，有些地方太像了。認(rèn)定一個人，明知是一條這樣辛苦的路，還是義無反顧絕不回頭……

    楚總大步往回走。

    楚晗跟在后面，一手體貼地扶住爸爸的后腰。心里還是歉疚。爸爸年紀(jì)長了，爸爸身體沒有以前好了，脾氣卻還是當(dāng)年那樣，越老反而越驕傲、固執(zhí)和自負(fù)。

    楚總突然停步，看著他：“晗，你誤會了。我不是專程過來拆散你們或者怎樣。你從小就獨立，離開家自己一個人過，也有好多年了。我一直覺得，這些年沒能很好地照顧你，這些年都很對不起你?！?/br>
    楚晗打斷：“……爸爸！”

    “你甭解釋，打從上回在你家發(fā)現(xiàn)你們兩個在一起，我心里都明白……讓那小子得逞了……你一個人慣了，能找個自己看得上眼的、喜歡的，很好；找個有本事能護(hù)著你、照顧你的人，很好。我就提醒你一件事，出了這道門坎，下一步你打算跟他怎么辦？讓他放棄一切來跟隨你、將就你，還是你放棄一切去將就他？

    “如果問你老子，如果你能聽我的，我就鄭重地教給你，別太單純，別太無私！如果他真心在乎你這個人，就讓他跟你走，永遠(yuǎn)不準(zhǔn)再回來這個地方，永遠(yuǎn)跟你在一起，不準(zhǔn)和你分開，你問他做得到嗎？！”

    楚晗心里刺痛，他不可能提出如此蠻不講理的要求。

    “我就知道你這樣。”楚珣略微哽咽，面孔依然平靜：“因為你爸爸我，曾經(jīng)也做過那個特別單純、特別無私的傻瓜，然后就一年一年地站在原地傻等。我等了十五年，等你爹回來找我……他或許能活三千年陽壽，你一輩子能有多少個十五年可以等？我心疼你，我不希望你也變成那樣，你明白嗎？”

    楚晗說：“對不起，爸爸?！?/br>
    ……

    戰(zhàn)士們盤腿在臺階上歇息。房千歲不知怎的就與霍將軍坐成了并排，感覺就是緣分，互相瞧對方都挺順眼，挺談得來。房同學(xué)擺弄霍將軍的槍，只看過一遍就學(xué)會了，快速將幾個零件卸下，再重新裝好、緊合。

    房千歲用手一撥，槍把子在掌心瀟灑地轉(zhuǎn)圈。

    房千歲瞥見楚晗回來了，一句廢話都沒問，絕不逼迫楚晗做出抉擇。

    小龍輕松地一躍，蹲坐在白玉欄桿上，張揚，自信，迎風(fēng)遠(yuǎn)眺那一片開闊的天地，側(cè)影輪廓映上一層初升的朝霞。

    他們奮戰(zhàn)一夜，此時已是清晨。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禁宮內(nèi)鐘鼓磬石齊鳴，肅穆，恢弘。

    楚晗和他爸一齊猛然回頭看去。

    大殿的日晷和嘉量就在遠(yuǎn)處的丹陛之上。日影追隨著他們的歷程，緩慢移向午時的時刻。嘉量的銅漏逐漸被沉甸甸的黑色霧霾填滿，留給他們最后的一塊空隙。

    楚晗說：“爸爸，再等我們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