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晗的眼淚流出來，覺著愧對愛人，攥緊手中的槍。

    恢弘的圣音從大殿四圍的高處一齊響起，仙子亂舞，靈光四射。

    指揮使大人披散著長發(fā)，手持長刀一路襲來，布滿血絲的眼直盯著沈公子，繡春刀徑直向人刺殺過來，來勢兇悍。

    兩人追逐繞圈兒。沈公子繞著一溜柱子逃命：“誒，誒？你怎么啦？！”

    鳳大人眼神昏亂，握刀的一手一直發(fā)抖，下不去手卻又停不住腳。這人拼命地凝神，呼吸聲完全亂了。

    沈承鶴被一柄繡春刀指著喉嚨，背靠一根大柱。尖銳泛白的刀尖距他的喉結(jié)只有半寸，就要把他嗓子眼兒挖出來了。

    鳳飛鸞一腦門的汗，粗喘：“承鶴，你、你、你要?dú)⑽??！?/br>
    沈承鶴哽咽說：“寶貝兒，我沒有?！?/br>
    鳳飛鸞眼底忽明忽暗，眼神剜著沈公子的臉，像是一遍一遍不斷地確認(rèn)，眼前這個人真的是他的依靠。

    沈公子啞聲說：“寶貝兒，我是你男人，別再認(rèn)錯我了?！?/br>
    鳳大人雙腿一軟，緩緩將刀尖插到地上。他被折騰得筋疲力竭，很委屈地歪在沈公子懷里，平生頭一次如此示弱。

    禛離大人的離音幻相術(shù)，音階高妙，聞?wù)邿o法自制。況且，越是內(nèi)力高深的人，不自覺地拼命抵抗離音的洗腦，就越是更深地陷入幻覺?；孟嘁恢亟右恢?，擾亂心神，揮之不去。

    鳳大人、房千歲與楚公子三個，全都踏入了離音幻相的陷阱。他們被禛離幻化出的分/身誘惑了，差一點就要自相殘殺。

    唯一一個沒中招的就是沈大少爺。

    沈承鶴是完完全全一個rou身凡胎，沒有一絲些微的仙靈氣，反而幸免。這家伙尤其不通音律。禛離大人的琴簫和鳴出神入化，對于沈大少就是對牛彈琴。

    同樣一首美妙的樂曲，聽到楚公子耳朵里，是《高山流水》、《漁舟唱晚》；聽到沈承鶴耳朵里，基本上就跟聽《小蘋果》也沒多少區(qū)別……因此他絲毫不會中招，毫無反應(yīng)，屁事都沒有。

    沈承鶴瞧著另外三人神經(jīng)質(zhì)似的左右互搏、浴血廝殺，都不知道怎樣才能幫同伴脫身。

    四人踉蹌著，沿一條幽深的甬道逃向遠(yuǎn)方，卻找不到出口。徜徉在如夢如幻的仙境中，卻像踏入輪回的死地，讓他們不停地原路轉(zhuǎn)圈兒。

    天頂?shù)脑寰派涑鲆画h(huán)金色光芒，仙子化成無數(shù)飄浮的幻影。

    神將禛離緩緩升上半空，飄逸的身形竟然在瞬間幻化成十二個一模一樣的人！

    十二名守宮人禛離，在他們頭頂飛速盤旋，落在大殿十二根大柱的梁上，cao起手中的玲瓏玉簫。

    層層疊疊的音律再一次回蕩整座禁宮，沸騰的血脈中都蕩滌著神音。

    房千歲單膝跪在地上，陷入一陣劇烈喘息，盯著殿頂?shù)膶κ郑顒荽l(fā)，尋找一擊突破的機(jī)會。

    “別費(fèi)體力，那十二個人里，只有一個是真的！”楚晗用手捂住小千歲迸血的后肩膀，血從他指縫里流出來。

    “到底哪一個是真的？！”房千歲問。

    三殿下原本靈力強(qiáng)大，能夠輕而易舉地抽絲剝繭，把那位真的禛離大人從另外十幾個扎紙人似的贗品堆里揪出來。但他在幻音里陷得最深，此時視線一片模糊，咬牙捂住胸口……這不是一場公平的對決。

    每一個守宮人禛離都是一頭白發(fā)，貌美如仙，神情平靜自若，吹起動聽的簫聲。

    沈公子為鳳美人堵住耳朵都沒用，簫音從眉心天眼處灌入腦海。

    楚晗吃力地凝視一圈十二根大柱上的人，一個一個辨認(rèn)。他的手指發(fā)抖，握不住槍，槍口指著某一根柱子：“承鶴，午時方向，那個人，那個是真的?！?/br>
    沈公子以標(biāo)準(zhǔn)的跪姿舉起槍口，毫不遲疑地瞄準(zhǔn)擊發(fā)！

    沈承鶴關(guān)鍵一刻沒有辱沒門風(fēng)，沒給他爹他爺爺丟臉，槍法很準(zhǔn)。子彈飛去，白發(fā)身影猛地后仰空翻躲避，好像還是中彈了。

    十二神將快速地飛旋，圍繞著藻井旋轉(zhuǎn)，立時就變換了位置。

    大殿樂聲齊鳴，壯麗而震撼。禛離大人居高臨下望著他們，眼底似有所訴，楚晗感覺他能聽到禛離的腹語。

    不要再往前走了。

    回頭吧，快回去吧。

    ……

    白霧愈發(fā)濃厚，他們要被困死在這里，走不出去。

    “還帶轉(zhuǎn)圈兒的，又換地兒了！現(xiàn)在是哪個？！”沈公子舉槍看著天頂不斷盤旋的人，神情絕望。在他眼里，每個白發(fā)俊男一模一樣，每根頭發(fā)絲飛散開的情形都是一樣的。

    鳳飛鸞香汗淋漓，從身后緊緊抱住沈承鶴，那副架勢像是要說，你這廝死也要死在本宮的懷抱里。

    楚晗目力盡失，看不清東西了，一頭墜入幻相的深處。

    他遙遙地聽到這樣一句話：“九點方向那根柱子上，那個人是真的。二武，狙了他?！?/br>
    說話的人好像離得非常遠(yuǎn)。聲音非常耳熟，非常冷靜，飄到他耳朵里，擁有一種穩(wěn)定人心的力量。

    下一秒，或者一秒都不到，一顆狙擊子彈呼嘯著擊發(fā)，從很遠(yuǎn)地方襲來，穿過縱深遼闊的廟堂，一槍擊中九點時分也就是酉時“兌”位那根柱子上懸坐的人！

    勢大力沉的一槍，把神將禛離崩翻了。禛離大人吃驚地向后墜下。

    天兵神將不怕槍彈，不至于掛了，然而身上被打出個洞總歸不是一件舒服愜意的事情。分/身的法力立刻被破，回旋的迷音戛然而止，大殿內(nèi)瞬時間幻影全部消失，眼前一派清明。

    楚晗覺著他一定是徹底中邪致幻了，竟然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不可能的。

    他強(qiáng)撐著回頭：“爸爸……”

    ☆、89|第十二話.決戰(zhàn)神都

    第九十章岳父大人

    楚晗終于明白，一路飄來那股淡淡的熟悉的氣息是什么。

    他戀家思鄉(xiāng)的敏銳神經(jīng)一路作祟，早就聞出來了，就是家人的味道。

    救兵來了，大殿內(nèi)形勢瞬間逆轉(zhuǎn)。

    楚晗和沈公子從地上一個骨碌翻起來。楚晗拼命抹自己眼睛，抹掉一叢模模糊糊的白霧。他與承鶴一起舉槍射擊，一人從柱子后面撩射掩護(hù)，另一人以跪姿瞄準(zhǔn)，配合默契，小時候在院兒里就是這么玩兒打仗的……

    鳳大人抱著一根柱子，一蹭一蹭地站起來，迷茫地往后方看過去。

    神將禛離也明白遭遇強(qiáng)勁對手，扔開玉簫，揮動寬袍大袖向來犯的對手撲去。這人腳下無根，妖異的身軀飄浮著快速前移，空中劃過一道幻影。

    砰！

    又是沉甸甸的一槍，從甬道盡頭的黑暗處擊發(fā)，冷酷而精準(zhǔn)。

    “啊……”禛離大人一張俊臉上肌rou一抽一抽的，低聲驚呼：“是你們……”

    濃霧中顯出高大挺拔的身形。霍將軍一身暗綠色長衣長靴，邊走邊拉栓瞄準(zhǔn)，單掌抬槍，另一只手扣動扳機(jī)，一槍緊接著又送一槍。

    不必語言交流，一個字都沒說，上陣只用槍桿子說話。

    禛離從楚晗藏身的柱子上方掠過，幾乎要抓到楚晗肩膀，這時再被一槍崩了回去。霍將軍能讓他抓到楚晗？

    霍傳武每送一槍，勢大力沉的狙擊子彈就崩得禛離大人往后撲跌一丈有余。槍槍精準(zhǔn)，彈無虛發(fā)，逼得守宮神將步步后退，仙氣全無，退至后殿梁上，也咻咻地不停喘氣。

    霍將軍閃身到柱子后面，先拎起沈大侄子，順手丟到墻角安全地帶，再一把提了楚晗，擱到自己腳邊。

    蹲下身警戒時，楚晗低聲說：“爸，怎么在這兒？”

    霍將軍說：“俺想你了?！?/br>
    楚晗眼睛很不爭氣地濕潤了，心里愧疚。兒子去哪了？爸爸找來了。

    他印象里有一段記憶隱痛而深刻。十多年前，他和二武爸爸一起守在昏迷的楚珣床前。楚珣足足睡了一年，睜開眼醒來時第一句話也是問，二武，怎么在這兒。

    霍傳武就說的這四個字，俺想你了。

    甬路的盡頭，楚珣從隱蔽處現(xiàn)身。

    楚總一步一步走得非常慢，臉色發(fā)白，扶著身旁的丹漆大柱，裹在風(fēng)衣袖筒里的手也握著槍。楚晗一看就明白，他珣爸爸一路過來，挺不容易的。即便各位守宮人都不給楚總找麻煩，直接放水讓他過，腿兒著走這么遠(yuǎn)地跟過來，也累夠嗆。

    楚總比他兒子功力不差，一眼瞧得出這座禁宮的建造布局是個巧妙的九宮八卦，遍布奇門遁甲，中間只有一條道是正確通路。他們后來的這撥人，只能沿著前面一行人已經(jīng)走過的路，循著痕跡跟蹤而來，還要追逐日影的節(jié)奏。否則，楚總早就抄近道直插過去，把兒子截住了。

    楚總只比一幫小子慢了一步，一路跟在后面追趕。

    楚總乍一見自家大寶貝平安無事，立刻安心了，調(diào)頭指揮手下那桿槍：“別停手，逼住那個人，轟了他?！?/br>
    小楚少爺默默地調(diào)轉(zhuǎn)頭，不敢直視他爸精明凌厲的眼。他爸撩他一眼，直接就看穿了他心里那點兒小打算。瞞誰也瞞不過楚珣。

    楚總和霍將軍怎么過來的？左使公子以身做橋?qū)⒗掀呃习藘晌煌舅瓦^了界，那兩個人平安地回去了，然而下一刻，隨琰也沒料到，同時又掉進(jìn)來兩個人?！跋闪侄础眱?nèi)的萬年神木靈力爆發(fā)，在兩界之間能量交換，瞬間就把等在人間界那一邊的兩人，連同鋼筋鐵骨的“颶風(fēng)眼ii”潛水器，一起拽過來了。

    兩位爺已經(jīng)在那里等了許多天，等得心都快涼了。

    但楚珣無論如何不能相信，他兒子會出事，或者就拋棄爸爸，再不回來了……

    守宮人還試圖起勢反攻，一掌抓向霍將軍。大殿柱子后方，這時又現(xiàn)出一個青衫綠裙的清瘦身影，是左使家的公子。

    隨琰公子情急之下?lián)炱鹕虺喧Q掉在地上的一把槍。

    砰的一聲，干脆利索。

    所有人吃驚地回頭看，隨琰公子舉槍瞄準(zhǔn)，一梭子將禛離大人崩飛二十米開外。

    他手里拿的槍，上面還刻著某個人的戰(zhàn)隊編號。老七同志離開靈界之前，就是用這把家伙，手把手教會了左使公子使槍，每種姿勢教了一遍……

    硝煙騰起之處，隨琰公子眼中的水霧奪眶而出，瞬間遍布滿臉，沾濕胸前衣襟。淚痕斑斑點點，沾染到裙袂上。

    隨琰公子那時看到有人撞破界墻掉過來，卻是駕著潛水器的楚霍兩位將軍，并不是他想要等來的那個人。他心里明白，他想等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幾個人，數(shù)條槍，形成圍獵的陣勢，夾擊守宮神將。禛離大人被逼得且戰(zhàn)且退，白發(fā)也凌亂了。這人以詭異的身法退至后殿大門口，猛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背后堵著他的是房千歲。

    霍將軍與房千歲一前一后，互相不用招呼卻還挺默契，把人堵在當(dāng)間。

    房千歲一手按住肩傷，一雙細(xì)眼射出威嚴(yán)氣度：“禛離，把門打開，放我們從這里出去?！?/br>
    “咳……”禛離大人嘆口氣，流露遺憾神色，搖搖頭：“本將阻攔你們，并無心害你們性命，是想逼你們走回頭路。

    “再往前一步就是紫微宮，神界靈王的火眼。你們一定要破界入宮喚醒靈王之眼，這一趟恐怕就是有去無回。前路無比艱險，結(jié)局難料，三思啊，三殿下！”

    房千歲淡定地說：“善意心領(lǐng)了，你讓路吧。”

    禛離一頭白發(fā)披散下來，雙手合十，嘆道：“靈王之眼萬年一次輪回，我靈界自有天命天數(shù)，假若這一次神州疆土難逃此劫，山崩海嘯，地裂月缺，洪水傾覆大地，本將自會與世代守衛(wèi)的廟堂共存共亡，不會離開這里……三殿下與指揮使大人一路走好?！?/br>
    房千歲亦雙手合十，闔上雙眼，微微致意。

    楚晗也終于弄明白了，他們要去拜謁的靈王，并不是神狩界呼風(fēng)喚雨的某位帝王貴胄。所謂靈王，是靈界圣火的發(fā)跡地，是神將們世代守衛(wèi)的圣地。靈界開天辟地的強(qiáng)大的能量，都源自熊熊燃燒的靈王之眼。

    天頂金光四射，藻井綻開，一條蟠龍升騰，自殿頂盤旋而出，呼嘯著躥入云端。

    大殿后門開啟。這條通路的遠(yuǎn)方，就是正中的紫微宮，飄在一團(tuán)紫色云霧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