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想必你也不是!”澹臺雁門點頭:“天池三太子那條千年孽畜,怎么可能與神都指揮使混成一家?有朝一日斗到三代九族盡滅他都不會,哼?!?/br> 楚晗:“……” 澹臺雁門:“我兄長敬亭在哪,你給我說實話?!?/br> 楚晗:“呃……” 楚晗不好直接對這人說,你哥現(xiàn)在被我們家小九爺占了。當(dāng)初利用澹臺敬亭rou身借道,差點就把這人五馬分尸。澹臺敬亭現(xiàn)在可能是個廢人,至少是身受重傷經(jīng)脈俱損,能不能活過來還難說呢。小千歲這事兒辦的,實在不太講究,未經(jīng)正主同意就下了黑手,如今怎么交代? 他傷重心口痛,腦袋還是清醒的,委婉地說:“你不要急,你兄長還在的。你只要派手下去向三太子要人,將我送回,把你兄長換回來即可。” 澹臺雁門審視他:“哦?” 帳外一陣狂風(fēng)走石,天邊濃云壓頂,濃郁的水汽逼近,有一種大雨來臨前的憋悶。 “將軍!……”報信的軍士進來,附耳說了幾句。 澹臺雁門眼底一亮,臉上是一陣驚喜又一陣嚴(yán)峻。這人整飭衣領(lǐng),重新披掛起鎧甲戰(zhàn)袍,面色略緩,再次湊近楚晗:“我看你面善,應(yīng)當(dāng)不是惡人。既然我出手打傷你,你也放心,我已替你敷藥療傷,保你小命無虞?!?/br> 楚晗正納悶對方突然緩和,就聽澹臺雁門道:“因為……你也是神都指揮使畫影圖形通緝的欽犯。有人現(xiàn)下愿意拿我兄長交換你,對不住了?!?/br> 楚晗:“……” 有人要用澹臺敬亭交換他。 楚晗心知自己突然遇劫,小千歲老七老八那些人不會放棄他,這會兒還指不定急成怎樣,應(yīng)當(dāng)是小千歲過來搭救他的吧。 ☆、68|第十話.靈火淵 第十話.靈火淵 第六十九章上門交易 澹臺雁門的大手隔一層衣物,在楚晗胸口用力揉弄,手法厚重。這人臉俊,然而指頭上全是習(xí)武之人粗硬的老繭。楚晗剛才很冷,隨后又像是從寒冷的極地冰窖里被拖回來,再拋入沸水,渾身皮膚忽冷忽熱,胸口絞痛如被烹煮。 這就是療傷的人下手不溫柔,不體恤,說是保他小命,可沒保證讓他舒服。 他陷入半昏半醒的幻覺,也漸漸麻木了,細微的一口氣吊懸一線,痛感如絲如絮地浸入四肢百骸。 楚晗昏聵時自己也知道,最初挨了澹臺雁門一巴掌,位置打忒正了。這一下傷得不輕,結(jié)結(jié)實實震在心脈要害。對方倘若不給他療傷,他這會兒一縷魂魄可能已經(jīng)穿到天界去了。這一趟到此一游,三界都齊了。 濃郁的藥物氣息令他陷入幻覺,耳畔縈繞一陣陣淺吟低唱的頌歌,空中飄蕩著他的心緒與細語悲涼的呢喃。周圍氣息是淡紫色。仿佛回到前日清晨,與那個人西山之巔坐看云海,無比的美好。朦朧的幻象緩緩移向綿延的遠山,拉向天之盡頭,遙遠的云端。他惦念的那個人,在云中漫步降落山巔,就站在山崖那棵歪脖老松樹上。房千歲肩頭披灑霞光,銀發(fā)在腦后高高束起,眉目英俊得不太真實。 房千歲目光如炬盯著他,輕而易舉攝取他的真實心境:“楚晗,你回去吧。我知道你內(nèi)心兩邊都無法割舍,又不愿傷我心。我不再為難你,放你回去。我八百年修行,修來與你相識一場,也滿足了,或許三年五載之后,再過到那一邊看望你……” 隨琰公子突然從沼澤的白波中躍出,拼命抱住他小腿,眼露悲戚與不舍,大聲道:“都說陽間男子薄情無幸,海誓山盟果然靠不住的!楚公子你終究是要離開他,早知如此當(dāng)初何必追過來撩撥他對你動了真情?!我家殿下又是孤獨一個人了,你太自私了……” 左使大人浮在云中巋然不動,目光深遠滄桑,也像是看盡了千年輪回:“放他走吧,他有恩于我們,感情事哪能強人所難。楚公子,我禺疆對你所做承諾,說話算數(shù),即使你負了我們,我們絕不食言負你?!?/br> 房千歲銀發(fā)的末梢輕拂過肩頭,眼尾水汽蕩漾開來,微笑著說:“楚晗,楚晗,如果你以后不再是你的樣子,我對你的心始終如一,絕不相負?!?/br> “但是,如果我以后不再是這張臉,變成另一副模樣,你到時還認得出我嗎,會不會從此就與我相忘江湖……將來你回到那一邊,就跟別的什么人相知相許去了。我們本為兩界,你終究還是要離開我……” …… 楚晗原本就被這些心思困擾,也是真的糾結(jié)。正像小千歲指清道明的那樣,多年修身自律,以及他所遵循的道德義氣,讓他面對這樣的人絕說不出口一句背信棄義斬斷情絲的話,以至一步步將自己畫地為牢走入困境。唯獨只有受傷陷入昏迷時,心魔驟然掙脫開壓抑的束縛,一股腦碾過心頭,痛苦抑郁的滋味無法言說。 *的傷痛,抵不過此時內(nèi)心糾結(jié)的十之有一。 以楚晗性情,他是寧愿被別人辜負,但求一個光明磊落無愧于心。他從不辜負別人,絕不背棄諾言。 他也并不后悔認識了這個人;他其實愿意以十倍之痛,換這輩子與所愛之人相守。 楚晗昏迷中感覺到兩名軍校一個人拎他膀子、一人拎他小腿,提起來再放下,裝進個大皮囊樣的兜子里,用皮繩捆上。 幾道光線透過兜囊縫隙,草草亂入他沉重的眼睫。身旁腳步嘈雜,再由近極遠。 覆在面堂上的壓抑的氣氛突然散去,他感到侍立一旁的人驟然撤退出好幾步,散開距離。周圍空蕩蕩的,他被裝進個皮口袋里,像供奉桌案上的貨品,或許就是等著被驗明正身,換出去。 大帳內(nèi)一方人馬踞立,另一方緩步走近,雙方兵戎對峙,戒備森嚴(yán),表面暫時的平和強壓下暗里的劍拔弩張。 楚晗聽到澹臺雁門冷冷的招呼:“呵,大人,你真敢來?!?/br> 另一個富有美感又傲慢不凡的聲音道:“嘖,我道是哪個,原來還是你啊,澹臺大將軍。” 楚晗乍一聽,耳根一激靈! 剛才那些無論是靈藥、迷藥還是麻醉藥的,藥性和幻覺全部散去,遽然就清醒了。他頭依然沉重,傷處疼著,然而聽得清清楚楚來的究竟是哪一位。 優(yōu)雅的聲音每一次吐字納息都像在云中徜徉,可能也是天上飛來飛去得習(xí)慣了,帶著那么一縷拒絕人間煙火的仙氣,慢條斯理兒得:“大將軍前日率殘部來犯我神都南門重地,本宮冬日身子困乏,在翊陽宮歇息就沒有出城迎你。據(jù)說你損兵折將,被水淹土掩至少數(shù)千人馬,原來殘兵敗將都聚在這里。收拾準(zhǔn)備來年開春再戰(zhàn)嗎,澹臺將軍?呵呵呵呵……” 澹臺雁門才懶得拐彎抹角與對方磨牙,說話直來直往:“你我為敵數(shù)年,打也打得疲了。我倒也沒想到,你竟然為這么個俘虜,敢親自現(xiàn)身。既然答應(yīng)了你,也罷,我們一個換一個!” 低沉優(yōu)美的聲音道:“好——啊?!?/br> 澹臺雁門說:“你要的人在這皮袋里,我的人呢?我看一眼?!?/br> 那人苒苒一笑:“你怕我誑你?!?/br> 澹臺雁門反詰:“你誑的還少?” 男子輕聲一哼:“你跟我講條件?” 澹臺雁門:“你是不是手里沒有?……換是不換?!” 楚晗心里都苦笑一聲,已知勢頭不妙,只能先求自救自保。他在大皮口袋里手腳被縛,背綁著打了個不易脫開的豬蹄扣。他嘴被一塊東西封了,發(fā)不出聲,不然早就嚷出來告訴澹臺雁門,別信那狡詐的美人,他就是誑你的。 下手綁縛他的鬼衛(wèi)軍校還是見識太淺。楚晗在狹小的轉(zhuǎn)圜余地之下輕輕將手腕錯位,不是肩膀,而是錯位腕骨與指骨某幾處關(guān)節(jié)。他兩條小臂好像一下子就從前端變長一大截,雙手再慢慢繞上來自己解開腕上繩索。他讓自己騰挪的動作盡量細微難辨,同時蠕動著將雙腳也脫開…… 臉不想動了,怕下頜骨脫下來暫時摁不回去,怪難受的。不然他可以把臉也錯一下,立刻將嘴上封堵的亂七八糟東西吐出。 胸口仍然很疼,楚晗做這些時不聲不響,咬牙忍疼時咬破了舌尖嘴角,一嘴甜腥彌漫。 他是那時突然之間,身心也疲憊不堪,他的千歲小爺在哪呢。難道方才的幻覺是真,三殿下在他傷重之時攝入他心魂,知曉了他的躊躇反側(cè),對他傷心失望了?……落難于困境中時,終究還是渴望最親近可靠的那個人能來救他。 裝俘虜?shù)倪@只皮囊袋,大約是某種靈獸的皮子制成,很韌。楚晗兩手在背后摸索,隔著皮袋摸到矮腳桌案上一條堅硬的金屬,不知是什么玩意兒。他艱難地揉弄那一層皮料,竟然比掰彎銅條鐵臂還難。那一小塊方寸之地在他手指上變軟,映得透明…… 就這同時,傲慢的男子命手下也拋進來一條人形大皮口袋,裝的就是來做交易的俘虜。 澹臺雁門話音里明顯抖出微微波瀾,盯著那皮口袋:“打開我看?!?/br> 對方遠遠地輕蔑一笑,故意踢一腳皮口袋里的人。皮靴碰撞皮rou骨骼撞出令人心悸的悶響,并沒帶來俘虜?shù)膾暝?,里面的人就沒動靜。 雙方隔開老遠一段安全距離,都知道對家身手功夫厲害,又怕有詐有埋伏,互相都不近前,逡巡著伺機待動。前來換俘的男子扯開皮袋繩,里面露出身著四品官袍的一條手臂。 澹臺雁門直勾勾盯著那胳膊。 那人腕子上,戴著一串再熟悉不過的楠木手串。 腕上還曝露累累傷痕,血跡已干。 澹臺雁門眼眶驟然紅了,聲音里撕磨出恨意:“鳳飛鸞……你折磨他?!?/br> 鳳指揮使不疼也不癢地一抖雀翎披風(fēng),冷笑道:“澹臺敬亭既然落到我手心里,本宮不揭他一層皮?嘖,北鎮(zhèn)撫司大獄里十八般好玩兒也好受的器具,他都嘗了個遍……這人已經(jīng)讓我廢了,我用不著了,你領(lǐng)走吧!你若改主意了,不想換了,呵,我就將他扔進獸峪喂狼。” 鳳飛鸞姿容優(yōu)雅,唇邊浮笑,話說得極其干脆利索,透著骨子里令人膽寒的冷漠。 澹臺雁門半晌說不出話,脖頸青筋凸跳。手足遭此殘害,當(dāng)場如受錐心之痛,簡直想撕了指揮使大人一張精致帶笑的臉。 澹臺雁門也是因為鳳飛鸞那兩句話,放下了疑慮警惕。 事實上,他初始對指揮使主動前來的一場交易,是帶了八分的不信,就不相信對方能有誠意交出人。況且他前幾日明明看到面孔身材酷似敬亭的人逃入白山左使水陣,難道自己眼花了? 這就是個你來我往的心理戰(zhàn),鳳飛鸞假若有一句輕話軟話、不夠狠辣的話,他都不信那皮口袋里裝的能是澹臺敬亭。然而鳳飛鸞就這樣當(dāng)面直言不諱曾對某人用盡酷刑折磨,放出狠話,反而令澹臺雁門痛心疾首地相信,皮囊袋里一動不動挺尸的,是他兄長。 那里面即使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他也得把人換回來求個全尸。 澹臺雁門壓抑住喉嚨的痙攣,啞聲道:“好。你要的你拿去。” 鳳飛鸞:“我還沒有驗我要的人?!?/br> 澹臺雁門急道:“外面混來的一個生面孔,又是個半死不活傷號,我又不稀罕留,騙你做什么?!” 鳳飛鸞眉頭立時蹙起:“你用玄冰掌傷了他?……” 楚晗:“……” 楚晗用三個手指戳破了束縛他的皮口袋,手指像長了眼在背后摸索,暗暗將金屬攥進掌心。 鳳飛鸞干脆利落抓起腳旁捆扎的口袋,突然高聲喝道:“拿去?。 ?/br> 眨眼間的瞬息突變,楚晗隔一層?xùn)|西,都能感覺到面堂上一陣鋪頭蓋臉的壓力向他掠過來。 隔著一丈余,指揮使大人騰空而起,抓起自己拎來的皮口袋狠狠擲向澹臺雁門。皮袋裹著個僵滯人軀,空中嘰咕翻滾著劈頭砸過來,緊跟著就是鳳飛鸞狠厲霸道的一掌。這樣陣勢,那一刻也讓澹臺雁門投鼠忌器,縱有再俊的身手也不敢貿(mào)然再放什么玄冰掌大招。 鳳飛鸞飛身撲來,一掌卻不是偷襲害人,當(dāng)然是直奔目標(biāo),自信地抓向案上捆放的俘虜。 澹臺雁門也顧不上楚晗了,躍出去接住鳳飛鸞拋過來的人。 楚晗那時整個人當(dāng)胸被抓起來,胸口千撓百爪般惡痛,差點被撓得背過氣去。皮口袋在半空就被鳳飛鸞迫不急待從中一撕兩半。楚晗露出一顆頭來,吐出口中封堵物低吼一聲“他騙你的那不是澹臺敬亭?。?!” …… 映入楚晗瞳膜正中的正是這張姿容絕代的臉,久違的指揮使大人。 鳳飛鸞橫抱住劫來的人。兩人驟然一打照面,吃驚犯愣的是鳳指揮使。 鳳飛鸞愕然:“……是你?” “你”字頓在半空鳳大人一聲悶哼痛叫,右掌再次中招。一枚不知哪來的金屬桌案包角裹著電流戳進他掌心,戳出了血!他整條胳膊電麻了,像拋火炭一樣拋開手。 ☆、69|第十話.靈火淵 第七十章拔河 楚晗一句示警是喊給澹臺雁門。 那兩位神氣活現(xiàn)睜眼對峙的家伙,還不如他一個蒙在口袋里倆眼一抹黑的俘虜腦子明白。 楚晗被甩包袱一樣又拋回案上,再滾到地下,“噗”得吐出一口血。他也是竭盡氣力偷襲掙脫了指揮使大人。即便身受重傷,神智仍然清醒著,心知肚明不能落那蛇蝎美人兒手里,拼死也要逃。 鳳飛鸞這是第二回在楚晗跟前吃虧,失了算還傷了手,一雙精致美貌的鳳眼漬出惱羞成怒的小火苗。他自以為聰明一世一個人,總在楚少爺這里吃虧。楚晗就是武力值拼不過鬼衛(wèi)頭子,卻招招總是占先,著實讓指揮使大人跌臉面。 再說這位鳳大人,由親信從幻情峪救上去之后,這幾日腿傷還沒痊愈,強撐著身子骨,換了一頭神鳥坐騎連夜趕過來的。他想要調(diào)換的人,自然不是楚公子。他想換的是他朝思暮想要親手抓回來捏死、啃死、將骨頭一寸一寸敲碎了敲死的另個宵小之徒。 上了靈界全境通緝令被畫影圖形的活人細作,有兩個。這也是手下情報失誤了,令指揮使誤認為澹臺雁門擒住的是其中某一位。他也沒想到,花費一番心計弄來的竟是楚晗。在鳳飛鸞眼里,畫影通緝的二人相貌是天壤之別,楚公子清秀單薄,姓沈的身材威猛英武肩寬腿長,化成灰兒也不可能認混了……指揮使大人惱火暗罵,消息營的一群廢物蠢材,都應(yīng)當(dāng)剔了琵琶骨曬成rou干兒! 再說這邊的澹臺雁門,聽到楚公子預(yù)警方才醒悟,半空倏然抽身躲開,是怕拋過來的東西被一貫狡詐冷艷的鳳指揮使下毒,暗算他或是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