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婆家這次真沒吝嗇銀子，在家門口搭了一個油布棚子，從鄰里家借了桌子，像模像樣的擺了十來桌。

    劉七巧她們到李姨婆家的時候，外頭搭著的爐灶上已經(jīng)燒上了熱騰騰的水，幾個村婦正圍著一個桌子做面點。這也是牛家村的習(xí)俗，有喜事要做什么菜rou包子，年糕之類的，分給村里的各家各戶。劉七巧不會做這些，自然就插不上手，李氏拉著劉七巧走到院子后頭的一個角落，從懷里掏了樣?xùn)|西出來，遞給她道：“七巧，一會兒你偷偷的把這個給你小侄兒，娘已經(jīng)給過禮金了，這么多人看著，不好再添，下個月你三嬸媳婦也要生了，給人瞧見了，又要說我偏心偏到地上去了?！?/br>
    劉七巧接過東西，原來是一個包得嚴(yán)實的手帕，打開來一看是一顆金黃色的花生米。這東西她家有好多，都是王府里頭逢年過節(jié)賞賜下人的，劉老爹很得王爺器重，特別多一份。劉七巧平時用紅繩子編起來，帶過幾次，后來瞧見大伙看她的眼神都跟看暴發(fā)戶一樣，就收了起來。

    “行了，娘你放心，這是我自己給小侄兒的，和娘有什么關(guān)系呢，大家都看到過，這種小東西，我有好幾串呢?！?/br>
    李氏聽她這么說，也就放心了，到前頭給人打下手去了。李姨婆的媳婦徐氏剛出月子，這會兒身子弱，便在屋里頭呆著。

    劉七巧走進去，瞧見田氏的兒媳婦陳氏正在屋里坐著。她是徐氏的小姑，這種日子自然會回來。田氏家和王氏家就隔著一座小橋，平日里咳嗽一聲都能傳到對過去。而且這陳氏本身就因為陳家重男輕女，心里還帶著幾分怨氣。如今見嫂子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娘家就這樣大肆cao辦了起來，心里早就氣的冒出幾團子火來。

    可她如今畢竟也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娘了，身邊兩個小的還眼巴巴的看著炕上那個更小的，她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笑著道：“你們兩個，看夠了沒有，看夠了就出去吧，沒得吵了你們舅媽?！?/br>
    劉七巧從兜里拿了麥芽糖出來，一人一塊遞給他們吃。大伯家這兩個娃出生的時候，劉七巧也小，她也不知道李氏意思過沒有，可是當(dāng)著他們的面，說什么也不能把金花生拿出來。

    誰知道這兩個娃實在皮實的很，大的還好，吃完了就坐在那里巴巴的看，小的可就犯嫌了，一雙眼睛賊溜溜的盯著劉七巧看。

    劉七巧這會子正在跟徐氏嘮嗑家常，也沒在意。

    “嫂子，奶水還足嗎？”好吧，劉七巧承認(rèn)自己是職業(yè)病，好像除了問這些也不知道問什么：“下面還疼不？”

    徐氏羞羞答答的又是點頭又是搖頭，反正這房里也沒外人，索性就直接開口道：“我倒還好，就是娃半夜里老哭鬧，不肯睡覺，攪的一家人累的慌，婆婆年紀(jì)也不小了，吃不住這沒日沒夜的?！?/br>
    劉七巧知道很多嬰兒因為剛剛出生，對白天和黑夜沒有多少概念，在睡飽的情況下，總會分不清白天黑夜，于是想了想道：“嫂子，那是因為小寶貝不知道那是晚上，他白天睡飽了，所以晚上自然就不想睡了，嫂子以后白天的時候，多開窗，讓房里亮堂一點，到了晚上任憑他哭，也不要點太多油燈，黑烏烏的，過不了幾日，他自己知道了白天黑夜，就不會這樣日夜不分了?！?/br>
    徐氏點頭謝過，陳氏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個道理??？怎么我們就不知道，那時候二娃出生的時候，天天夜里哭，你大伯母還當(dāng)是撞了攜，去土地廟求了幾次，天天在門口念叨：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愛哭郎，路邊君子念三遍，一覺睡到大天光。后來也不知怎么的，念了十天半個月還真好了。”

    劉七巧瞥了一眼陳氏，見她臉上得意的小表情，配上她的神色，還真是讓人忍俊不禁。雖然劉七巧以前也聽說過這種農(nóng)村的土辦法，但是作為婦產(chǎn)科醫(yī)生，她還是選擇相信科學(xué)。

    徐氏卻來了興致道：“原來還有這么一說，那我明兒也讓婆婆去求一個，總歸能讓他快點不哭才好?！?/br>
    ☆、第8章

    兩人又嘮嗑了幾句，劉七巧見陳氏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便也就著炕沿坐了下來。誰知那陳氏的小兒子方才吃了麥芽糖，心里還念著，卻不敢說，見劉七巧坐到他邊上，伸了小手到劉七巧的背包里撈了一把。

    劉七巧對于鄉(xiāng)下孩子的容忍度是很高的，劉八順小時候也是皮猴一樣的娃，若是沒有足夠的容忍度，劉八順只怕都活不到這么大就被她掐死了。

    但這樣沒教養(yǎng)到極點的孩子，還是讓劉七巧怒火中燒了起來。他這一扯不打緊，李氏給劉七巧那包著金花生的帕子也給掉了出來。金黃色的小花生米滾到地上，那毛娃眼睛尖，立馬蹲下去就要撿。

    “別動！”劉七巧一聲怒斥，從炕沿站了起來，彎腰撿起那顆花生米，看著那孩子就生氣，便也顧不得避嫌，將那顆金黃色的花生米遞到徐氏的手中道：“差點忘了，這本來是要給小侄兒的，進來光顧著嘮嗑了?！?/br>
    陳氏的臉一下子像鞋拔子一樣，拉得老長。她這時候恨不得去抽自己那個不長進得兒子，要不是他蒙蒙撞撞的把那金花生給扯了出來，沒準(zhǔn)劉七巧還不來這一出呢。

    徐氏看著金花生，不好意思了，她也知道自家和劉七巧家的關(guān)系。論起來，陳氏和劉七巧家才算是本家，她們家不過就是李氏的娘家，這一出手就是一顆金花生，徐氏著實不好意思收下。

    劉七巧拿著金花生往徐氏手中一塞，笑著道：“拿著吧，這種小玩意兒，我有好幾個呢，就是看著喜慶，不值幾個錢?！彼f著，將背包里一紙袋的麥芽糖也拿了出來，丟給那個比較老實的大侄兒，說道：“給你們吃，以后要吃東西，直接開口跟姑姑說，姑姑又不是小氣鬼，對不對？”

    大侄兒老老實實的點了點兒，二娃子從地上跳起來，搶了他哥手里的紙包，躲到角落吃去了。

    劉七巧剛出門，就聽見陳氏一巴掌扇過去，扯著嗓子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怎么一點廉恥也沒有，別人給你就要了?！?/br>
    劉七巧聽著陳氏這指桑罵槐的話語，實在是刺耳極了。徐氏也不是笨人，自然聽出了其中的意思，往炕上靠了靠道：“小姑快帶著兩個侄兒出去吧，快開席了，別沒了位置，家里不富裕，也就只備了一次席面，到時候別想吃還吃不到呢?！?/br>
    陳氏憤憤的哼了一聲，拖著兩個孩子往外頭來。

    劉七巧這會兒正有些餓，劉八順下了私塾，也趕了過來，往她嘴里塞了一個rou包子道：“姐，吃rou包子，好香?！?/br>
    劉七巧拿著rou包子捂捂手，低下頭看了眼自己胸口還沒發(fā)育好的rou包子，心情很復(fù)雜。

    “七巧，你在里頭都怎么說的，我看你嫂子從房里出來，怎么黑著一個臉呢?！崩钍弦妱⑵咔稍谝慌猿园?，走過來問問情況。

    劉七巧捏著包子咬了一口道：“也沒什么，她就是眼紅了唄?！?/br>
    李氏嘆了一口氣道：“我可從來沒虧待過老劉家的，他們哪家的孩子生下來，我不是托你爹在城里打了銀手鐲往家里帶的，這次是沒想著你姨婆家會大辦一場，所以沒預(yù)備好，只能拿那小金錁子湊數(shù)了?！?/br>
    劉七巧笑著道：“娘，你沒錯。再說了，錢是我們家的，我愛給誰給誰，管得著嗎他們？”

    因為和陳氏在房里鬧了個不快，所以劉七巧最后找了一個離陳氏較遠(yuǎn)的位置做了下來。陳家在牛家莊也算大戶，如今四世同堂的。李姨婆的幾個妯娌年紀(jì)也大了，年輕的出外打工，就只剩下年紀(jì)大一點的帶著兒媳婦和孫子一起來湊個熱鬧。

    老田家是李姨婆家的鄰居，這種日子自然也在。老田媳婦因為兒媳婦奶水多了，這幾天心情也好了不少。端著菜送到劉七巧這桌道：“這一碗蹄髈最肥，老婆子特地端過來給七巧吃?！?/br>
    劉七巧忽然覺得，誒嘿，其實村里人都是直腸子的，似乎也并沒有多壞心眼。

    “姥姥，您吃蹄髈，這蹄髈大鍋蒸的，可軟了，你嘗嘗?！眲⑵咔山o李老太太夾了一筷子蹄髈，放到碗里。

    劉八順是坐不住的，吃飽了之后便帶著兩個弟弟到外頭玩去了。李老太太一邊吃著蹄髈，一邊對李氏道：“不是我說，你這輩子最大的福分不是那小子，是你這閨女，你瞧瞧，現(xiàn)在這四村八里的，誰不說她的好?！?/br>
    李氏點點頭道：“娘你說的是，自從有了七巧，咋們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李老太太想了想，贊同的點頭，最后卻一本正經(jīng)的開口道：“可還有一件事兒，我當(dāng)著你的面，也要跟七巧說清楚的，以后這接生的事情，再不能干了。一個黃花大閨女，給人家接生，說出去不像話啊?！?/br>
    對于此事，李氏也想當(dāng)為難，劉七巧名聲在外，請她的人不少，可大多數(shù)被李氏給推了，偶爾幾個也都是親戚家，不好意思推的。李氏想了想道：“這不過不了幾天，我們也要隨著他爹去京城了，到了京城，我就讓七巧金盆洗手，從此再不做這活兒，如今這四鄰八里的，也不好推啊。”

    李老太太聽完，也不由點了點，又看著劉七巧道：“去了城里，可就是城里姑娘了，京城那地方我沒去過，可你姥爺去過，據(jù)說是一個花花世界，姑娘家在那里頭最容易吃虧，七巧啊，你可得多個心眼，替你娘看著你爹，老太婆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爹最后隨了你爺爺，這可是要人命那?！?/br>
    李氏一聽這話，忍不住就紅了眼睛道：“娘你放心吧，二柱他不是這種人?！?/br>
    劉七巧也笑著道：“姥姥您放心，我爹絕不是這種人！”

    大家伙吃過了午飯，李氏跟著婆子們一起洗碗。劉七巧和年輕的媳婦還有未嫁的姑娘在一起，忙著把一早上做的包子糕點分成份兒，吃完了讓家家戶戶給帶回去。才往那邊靠，就遠(yuǎn)遠(yuǎn)的聽見陳氏在一旁替她宣傳：“你們沒看見，就跟真的花生米那么大，亮晃晃的，可不值錢?！?/br>
    劉七巧裝作沒聽見，卷了袖子靠過去道：“嫂子，你說什么呢？”

    這時候其他人都來了興致，湊過來問道：“七巧，你家咋那么有錢呢，隨隨便便就送人金子？”

    陳氏心里不痛快，便加油添醋道：“哪只有錢，簡直是天上掉錢，他們家還買了趙家村一百畝天地，今兒一早還有人過來鬧呢！”

    劉七巧心里一尋思，這陳氏到的比她早，怎么就能知道趙家村有人來過了?？磥硭牟聹y果然沒錯，今兒趙家村來的這些人有些蹊蹺。

    “嫂子，你怎么就知道今兒有人來鬧過了？我在路上沒遇上嫂子，嫂子倒是有千里眼順風(fēng)耳啊?！眲⑵咔刹痪o不慢的說著，又回頭瞧了一眼陳氏道：“眼紅也是病，得治?。　?/br>
    大家伙都是知道七巧這直爽性子的，不由跟著笑了起來道：“旺兒媳婦，七巧說的有道理，您那，少在這里吐酸水了，有本事讓旺兒也去城里找個缺兒，以后帶著你們一家子進城吃香的喝辣的?！?/br>
    陳氏被說的臉頰一下子紅了起來，瞪了一眼劉七巧道：“去了城里的男人有幾個好的，你們也不瞧瞧，這牛家莊出了幾個人？隔壁村前幾天還聽說有人投水了呢，就是因為男人進了城又娶了小的。”

    “可不是嗎？我也聽說了，據(jù)說那女的還懷著孩子呢，被撈上來的時候漲得根水桶一樣，我家路子那日正好從那里經(jīng)過，說陰森森的，以前那河就淹死過幾個人，以后再也不敢往那邊跑了。”

    劉七巧嗤笑道：“那條河還沒淹死過人，不是我說那姑娘，她死了我還不心疼她呢，有本事就跟我奶奶一樣，養(yǎng)大了兒子，攢上銀子，沒男人還不能活了真是！”

    幾個媳婦嘿嘿的笑著，幾個未出嫁的姑娘卻集體看向了劉七巧道：“七巧，你怎么說這樣的話呢，那你以后沒打算嫁男人嗎？”

    劉七巧認(rèn)真仔細(xì)的想了想，她還真沒打算嫁男人。在古代嫁了男人，就等于沒了自由、多了一堆干不完的家務(wù)、從此當(dāng)上了生育的機器……臥槽，這種日子對于劉七巧來說，是想一想都能從噩夢中驚醒的。

    ☆、第9章

    派過糕點，李氏還在李姨婆家?guī)兔?，劉七巧回家睡了一個午覺，一直到日落西山，才又去了李姨婆家。和大伙兒一起吃了晚飯，李氏趕了牛車送李老太太和兩個侄兒回家，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不早了，才到門口，就看見有人在家門口往里頭叫喚。

    “七巧她娘，回家了沒有？”

    李氏遠(yuǎn)遠(yuǎn)應(yīng)了一聲：“才到門口，這不是周jiejie嗎？”

    原來在門口喊李氏的人是方巧兒的娘周氏，她見李氏回來，忙迎了上來道：“快先別進門了，去喜兒家吧，她娘快不行了。”

    李氏心里咯噔一下，說話頓時就顫了起來：“周jiejie，喜兒她娘不是在莊子上嗎？怎么就要不行了？”

    周氏見李氏坐在牛車上，急忙迎了過來，跳上牛車：“莊子上的馬發(fā)病，一腳踹斷了她幾根肋骨，郎中說里頭都壞了，救不活了，剛剛平板車上送回來，正在客堂里熬著呢，看樣子是過不了今晚了?！?/br>
    李氏還沒聽完，眼淚就刷刷的往下落，急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她的命怎么就這么苦呢?！闭f著便甩了牛鞭，帶著劉七巧和劉八順一起往喜兒家去。

    劉七巧是知道這戶人家的，是牛家莊最苦命的人家。喜兒她娘年紀(jì)輕輕就死了男人，一個女人拖著兩個孩子，不得已去莊上打工，誰承想居然還遭了這種不幸，實在讓人同情的很。

    牛車走的快，不多時就到了錢喜兒家，客堂里已經(jīng)圍了好幾個前來圍觀的村民，見李氏進來，忙讓了一條道讓她進去。

    “李嬸子，你快進去吧，喜兒她娘正念著你呢?！?/br>
    李氏雖然傷心的很，但畢竟不能在她面前哭，便忍住了淚，走到錢喜兒她娘面前。氣還沒咽下去，但人已經(jīng)上了門板，沒睡在床上。劉七巧看了眼那臉色，臉上青灰青灰的，已是死人的氣色了，也不由傷心了起來。她看見錢喜兒正趴在腿邊哭，便上前摟了她入懷，那孩子已經(jīng)哭累了，一雙眼睛核桃一樣腫，只是沒了聲響，身子不住的抽著。

    “喜兒她娘，我是劉二嫂子啊，您還能聽見嗎？”李氏坐到她身邊，試探著跟她說話。周圍的人也不敢開口，只都忍著淚，帶著幾分期待看著她。

    忽然喜兒她娘直了的眼珠子動了動，一只枯瘦的手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拽住了李氏的衣襟，伸直了脖子喘了幾下，氣就接上了。

    “劉嫂子……咱們兩在村里感情最好……你嫁過來那年，我也嫁過來……你生七巧那年，我隔了兩天就生了大妞?！彼痪湟活D的說著，仿佛用盡最后的力氣：“你生八順的時候……我又跟著生了喜兒……我原是有心要跟你們家結(jié)個親家的，奈何我們錢家太窮了，她爹早死，如今只落得四面墻?！彼f到這里，忽然又大口大口的喘了起來，脖子一次比一次伸的直。

    大家都開始抹眼淚，大抵這已是她回光返照、油盡燈枯之時了。錢喜兒在劉七巧的懷里哆嗦著，又哭出了聲音，李氏忙安撫著她道：“這些我都知道，我們兩有緣?！?/br>
    喜兒她娘一股氣又順了過來，接著道：“你是命好的……我是不成了……如今我也不想著跟你當(dāng)親家，只求你能收留了喜兒，給她一口飯吃……為奴為婢都行，你是善人，我知道你虧不了……”

    一個“她”字還沒有說完，喜兒她娘的一口氣已接不上來了。梗著脖子，兩眼發(fā)直，拽著李氏衣襟的手指甲已開始泛紫，眼睛卻一直沒閉上。

    李氏憋不住，嗚嗚的哭了起來，抓了八順到身邊道：“八順，快來拜你的丈母娘，好讓她去得瞑目?！?/br>
    劉八順畢竟小，原本只站在那邊看熱鬧，這會兒也不知道怎么的，說了幾句話就多了個媳婦，一時間還沒反應(yīng)過來，怔怔的看著圍觀的大人們，沒明白是什么意思。

    幾個圍觀的村名忙幫腔道：“八順，快磕頭，你小子要有媳婦了?！?/br>
    劉八順看看李氏，看看劉七巧，還是沒有動。

    劉七巧正顧著安撫懷里的淚人錢喜兒，見了劉八順那副無辜到極點的表情，真是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李氏也真是的，心太軟，幾句話就把八順給賣了。但這畢竟是別人的臨終托孤，村里人都看著，劉七巧也不能讓李氏下不來臺，便把劉八順往前推了一把道：“八順乖，讓錢大嬸去的安心點?！?/br>
    劉八順一向最聽劉七巧的話，于是膝蓋一曲，磕了三個響頭，像模像樣道：“錢嬸子，你好好去吧?！?/br>
    李氏又補充了一句：“快喊聲娘?！?/br>
    劉八順看看李氏，又看看躺著的喜兒她娘，有點不確定的喊了一聲娘。

    喜兒她娘似乎是聽見了一樣，抓著李氏的手指忽然就松開了，梗著的脖子一軟，偏頭去了。

    眾人無不哭了起來，錢喜兒一把撲到她娘身上，大聲的哀嚎起來。劉七巧的眼睛也忍不住紅了，站在人群中忍不住的擦眼淚。

    錢家是牛家莊的外來戶，親戚都在外村，上頭沒有老人，所以只有幾個鄰居幫襯著張羅喪事。李氏要留下來守夜，就囑咐劉七巧帶著喜兒和八順先回家去睡覺，明兒一早在差人挨家報喪。

    眾人簡單的搭好了一個靈堂，扯了幾塊白布掛起來，把錢喜兒她娘安置客堂里。李氏親自打了水，為她擦身子，一邊擦一邊哭道：“好姐妹，你放心，喜兒我會幫你養(yǎng)大，大妞我也會幫你贖回來，你跟錢哥在下頭好好過日子，別記掛她們?！?/br>
    周氏上來替錢喜兒她娘換衣服，在柜子里找了半天，卻找不到一件像樣的衣服來。李氏想了想，怎么也不能讓自己姐妹這么過去了，索性便往外喊住正要回家的劉七巧，讓她回去取幾件自己沒穿過的新衣服來。這話一說，眾人都帶著些敬佩的神色看著李氏。劉七巧知道，這種事兒在鄉(xiāng)下是很忌諱的，會沾了晦氣。但是李氏既然這么說，便也說明她不在乎這些。

    劉七巧帶著八順和錢喜兒先回了家，囑咐八順好好安慰錢喜兒，自己去李氏的房里找衣服。李氏平時也很節(jié)儉，只逢年過節(jié)的做新衣服，翻了幾套，都是今年新做李氏都不舍得穿的。劉七巧想了想，把衣服放下，忽然想起以前張氏在世的時候，給她的幾套新衣服。

    那些衣服是張氏第一次進京城時候買的，用料考究，做工精致，在鄉(xiāng)下穿不出來。以張氏的眼光，那是極好看的，可劉七巧卻覺得老氣的很，一直用來壓箱底。劉七巧想了想，拿出一套來，扎了個包裹就往錢喜兒家去了。

    李氏一看不是自己的衣服，再看看面料就知道怎么回事兒，又怕克了閨女，拿在手里沒打開?？赡穷^周氏已經(jīng)給喜兒娘穿上了中衣，就等著外頭這一件了。劉七巧見李氏遲疑，便索性接過來遞給周氏道：“快給錢嬸子穿上吧，好歹讓她體體面面的去。”

    李氏也只能上前搭了一把手，周氏道：“喜兒她娘只怕一輩子沒穿過這么好的衣服，這回倒是體面了。改明兒你也得去廟里拜拜，畢竟不吉利。”

    李氏哎了一聲，再看劉七巧，早就不見人影了。劉七巧回到家，見劉八順正在那里一本正經(jīng)的安慰喜兒，還真有那么點男子漢的范兒。

    “以后，我娘就是你娘，明白了嗎？”

    “你娘為什么會是我娘呢，我娘已經(jīng)死了，我沒有娘了……”喜兒說著，就又嗚嗚的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