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蘇沁琬默不作聲地跟在二人身后,耳邊聽著兩人一來一往的對話,心中有些感嘆。那個沉默寡言的書呆子哥哥,如今說起場面話來已是一套套,再不是當(dāng)年那般模樣。 一時又有點苦澀,不只是他,便是自己,也早不是當(dāng)年不諳世事,不知愁滋味的總督府大小姐了,又怎敢祈求別人一如當(dāng)年! 書呆子哥哥如今倒是極好,在官場上確是需要左右逢源,他年紀(jì)輕輕的便能得皇上信任,需要應(yīng)對的人、應(yīng)對的事自是更加復(fù)雜,自然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謹(jǐn)慎對待。 對他這樣的轉(zhuǎn)變,她其實也是替他高興的…… 進(jìn)了一間布置得簡單卻又不失典雅的屋子,凌淵揮揮手讓下人們退下,待房門合上后,他連忙一撩衣袍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朝坐在上首的趙弘佑行禮,“臣凌淵參見皇上?!?/br> 趙弘佑扶起他,“不必多禮,此處不同宮中。況且,我今日不過是帶著家中夫人出外游玩的尋常男子。”說到后面,語氣多了幾絲輕松。 蘇沁琬被他這番話說得紅了臉,更加不好意思地別開了臉,不去看那雙充滿戲謔的眼眸。 “凌淵見過娘娘!”凌淵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番兩人,隨即上前朝蘇沁琬行禮問安。 蘇沁琬連忙起身,目光卻不敢落到他身上,只輕聲道,“凌……大人不必多禮。” 多年未見,她卻是想不到再次相遇會是在這樣的場合,他是天子近臣,她是天子嬪妃,再不是當(dāng)年能手拉手四處玩鬧的書呆子哥哥和寶珠meimei。 甚至,她還不敢告訴身邊那個身份尊貴的男子,眼前之人是她的舊識! 凌淵心中也有些唏噓難過,當(dāng)年那個會作弄自己,會向自己耍賴的小meimei,已經(jīng)無法與眼前這位端莊得體的女子重合。而他,也只能謹(jǐn)守著君臣之禮,除了行禮問安,只怕連一聲尋常故友的問候也不敢說。 他唯一感到慶幸的,便是皇上待她甚好,若是之前他還懷疑皇上心中那人是不是寶珠meimei,如今卻敢肯定,皇上借故問那‘兔子’之事,必是因了寶珠之故。 若是得了皇上的真心愛護(hù),他也能稍稍放心。 用膳時,蘇沁琬被安排到隔壁屋子,趙弘佑本想說在此屋豎一塊屏風(fēng)隔開便可,但轉(zhuǎn)念一想便又作罷。 “公子放心,淵已命了妥當(dāng)之人侍候夫人。”見他目光緊緊跟隨著蘇沁琬的身影,凌淵按下心中異樣,低聲道。 “嗯,她近來胃口不甚好,吃得清淡些,口味重的那些不必端過去,若是吃得少,著府上人好生勸著,對著主人家,她總是不好拒人好意的。只是,也莫讓她只吃素食,葷素搭配才是正理?!?/br> “還有,太醫(yī)囑咐過,她不宜飯后即飲茶,讓她們注意些。若她渴了,勸她多喝碗湯?!壁w弘佑擰著眉想了又想,不放心地叮囑道。 凌淵越聽越驚奇,眼前這位主還是被人侍候的命,居然對寶珠的飲食如此了解,可見他確是將她放進(jìn)了心上。 ☆、106|105.104.103.21 蘇沁琬在小丫頭的引領(lǐng)下到了隔壁的屋子,屋里已經(jīng)擺好了一桌膳食,一名穿著打扮頗有幾分體面的中年女子見她進(jìn)來遂行禮。 她淺笑著免了禮,不經(jīng)意地瞄了她一眼便移開了視線,突然,她呼吸一頓,猛地轉(zhuǎn)過頭來仔細(xì)打量那女子,卻見那女子面目帶笑地回望著自己。 蘇沁琬頓時又驚又喜,可見屋內(nèi)除了她兩人外還有其他婢女,是以只能壓下心中激動,由著那中年女子扶著她落了座。 中年女子揚揚手,屋內(nèi)侍候的婢女便無聲地退了出去。 “石嬤嬤,你可是凌伯母身邊的石嬤嬤?”直到屋里只剩下她及那中年女子兩人,蘇沁琬才一臉激動欣喜地緊緊抓著那女子的手。 “是奴婢,寶珠小姐記性可真好?!笔瘚邒邲_她笑得和藹。 “嬤嬤怎的來了?凌伯母她可好?凌伯父呢?”蘇沁琬激動得連聲追問。 “都好都好,就是惦記著寶珠小姐。尤其聽說寶珠小姐進(jìn)了宮,夫人整整一個月睡不好覺,直怪老爺當(dāng)日不曾派人到京城打探清楚。”石嬤嬤嘆息一聲。 夫人這話所包含的意思,她也是明白的,她是怪老爺當(dāng)日沒有派得力之人,到孫府打探清楚寶珠小姐過得如何,若是那孫家人真心疼愛寶珠小姐,又怎會將這么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姑娘,送到那不見天日之處去? 蘇沁琬喉嚨有些哽,好一會才啞聲道,“寶珠在宮里一切都好,當(dāng)日舅舅送寶珠進(jìn)宮,也是經(jīng)了寶珠同意的?!?/br> 斂斂情緒又歡喜地問,“嬤嬤怎會在此處?凌伯母她老人家可也在京城中?” “夫人并不在京城,只因夫人不放心少爺一人在京里,身邊沒有貼心妥當(dāng)之人照顧,故才將奴婢送了來暫且侍候著。” 石嬤嬤拉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如今少爺在京中為官,多多少少能幫襯著些。來,先用膳,否則菜都要涼了,涼了就不好了?!?/br> “……好?!碧K沁琬嗚咽著應(yīng)了一聲,順從地坐到了食桌前,任由石嬤嬤細(xì)心地為她布菜。 “方才少爺著人來傳話,說寶珠小姐近段日子胃口不甚好,吃得少些。如今你一人在宮里頭,又無至親在身邊照顧,不管怎樣都得好生保重自己。胃口不好,一時吃不下也不要緊,少食多餐便是?!笔瘚邒咭贿吥钸?,一邊麻利地布菜。 眼前的小姑娘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當(dāng)年是何等活潑開朗的小丫頭,無論是蘇家老爺夫人,還是自家的老爺夫人,哪個對她不是疼愛有加?偏老天不長眼,讓她小小年紀(jì)便經(jīng)歷那么多的苦難。一想到此,石嬤嬤便不由得更為憐惜。 蘇沁琬始終帶著淺淺笑意,乖乖地將她夾到碗里的菜都吃得干干凈凈,不知不覺間,意是比往日多用了小半碗。 石嬤嬤是凌夫人身邊的得力嬤嬤,凌夫人與她娘親交好,凌蘇兩府常有往來,一來二往的,她對凌夫人身邊那些侍候的人也漸漸地熟悉了起來,今日先后見到兩名故人,讓她怎不歡喜? 另一廂的趙弘佑與凌淵,亦將身邊侍候的人摒退。 “如今馬將軍已經(jīng)順利接手西北軍,燕國公在西北一帶的勢力算是得到極大的削弱,馬夫人與幾位公子小姐亦將擇日回京,皇上對他們可有安排?”為趙弘佑斟滿了一杯酒后,凌淵沉聲問。 “馬老將軍當(dāng)年曾于母后有恩,如今他的長子接任西北軍,朕多多少少是放心得過的。至于馬家的幾位公子……朕還得瞧瞧他們本領(lǐng)如何,看是否是可造之材?!壁w弘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這番話可謂正是在凌淵意料當(dāng)中,當(dāng)年老鎮(zhèn)國公祖孫三代陣亡,文純皇后后來能在軍中闖出一片天地,全靠了馬老將軍一力支持,當(dāng)今皇上侍母至孝,對馬家更是向有優(yōu)待,否則又怎可能將西北交由馬將軍。 只是,皇上信任是一回事,鎮(zhèn)守西北非同小可,歷代戍邊大將的親人,是要留在京城中,留在天子眼皮底下的,簡單來說就是留下充當(dāng)人質(zhì)。 “燕敬云一死,整個國公府內(nèi)再無人能勸得住燕尚江,如今燕尚江將次子之死全算到了徐良慶頭上,正四處找徐良慶的麻煩,只怕再過不了多久,朝中又會生變。”凌淵再次為趙弘佑斟上酒。 “不妨事,不怕他們鬧,就只怕他們不鬧。況且,也到了差不多該清算的時候,再拖下去,無論于朝廷,還是于百姓都無半分好處!”趙弘佑語調(diào)平平,仿佛談?wù)摰牟贿^些尋常之事。 凌淵點點頭表示贊同,也不再多說。 君臣二人同飲同食,趙弘佑因心中記掛著隔壁的蘇沁琬,更清楚那嬌里嬌氣的小狐貍受不住旁人身上有濃烈的酒味,是以也只是小酌了兩杯便不再碰了。 凌淵見狀也不多勸,雖然并不清楚他僅是小酌是因了何事,可他也記得寶珠meimei自小的時候便不喜過于濃烈的味道,當(dāng)年蘇伯父在外飲了酒歸來欲抱她,小丫頭都滿臉嫌棄地捏著小鼻子伸出小胖手可勁地推開他。 用過了膳,又與石嬤嬤說了會話,蘇沁琬才依依不舍地告別了石嬤嬤與趙弘佑匯合。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朝凌淵眨了眨眼睛,一如當(dāng)年兩人一起干了淘氣事時。 凌淵心中歡喜,唇邊笑意盎然,因怕人發(fā)現(xiàn),遂低下頭去掩飾。 趙弘佑不經(jīng)意側(cè)頭,捕捉到蘇沁琬臉上來不及掩去的笑意,那笑容雖極是清淺,可卻又是說不出的明妍,仿佛是從內(nèi)心深處綻放出來的,襯得她愈發(fā)光彩奪目。 只是,那笑容一閃而逝,快得他甚至來不及細(xì)品。 他一時有些怔愣,待要細(xì)看,可蘇沁琬臉上端著的淺笑卻是與平日無甚區(qū)別,仿佛方才那一幕只是他的錯覺。 錯覺嗎?他不自覺地輕蹙濃眉,那仿若曇花一現(xiàn)的惑人笑容,往日竟是從不曾在小狐貍臉上見過。 轉(zhuǎn)過頭來望了望恭敬有禮地跟在身后的凌淵,不見有異,他只能將心中突然生出的幾分遺憾及不安之感壓回心底,再次借助寬大袖口的遮掩牽上了蘇沁琬的手。 蘇沁琬這一回倒沒有掙扎,乖乖地任由他牽著自己,許是得見故人讓她心中歡喜,行走間話語也不知不覺地多了起來,便是對街上眾物,仿 佛也是興趣濃厚,興起時還主動拉著趙弘佑上前摸摸看看問問。 趙弘佑雖喜她如此活潑,可心中那異樣感卻不知不覺間更強烈了,有了這樣的異感,再看蘇沁琬的一言一行便總覺有些不對勁。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無法忍受有別的人或事,比自己更能讓身邊這嬌嬌俏俏的姑娘展顏,他恨不得她的一顰一笑皆為他綻放。 這濃烈的占有欲洶涌而來,讓他也有些始料未及,可轉(zhuǎn)念一想又不覺有半分不妥。 她是他的小狐貍,她的笑容、她的眼淚,甚至她的一根頭發(fā)絲都是他的。她的這輩子是他的,無論是她的人,還是她的心! 對,心……他很確定自己是喜歡小狐貍的,可小狐貍對他呢? 趙弘佑不由自主便停了腳步,謙王夫婦默契恩愛的一幕幕又在他腦中閃現(xiàn),只有情深到一定程度才能有那樣的濃得化不開的默契吧? 他與小狐貍,若也能到那境界…… 僅是這一想像,他便覺有一股nongnong的滿足感與幸福感在體內(nèi)流淌,不自覺投到蘇沁琬身上的眼神更是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陪著蘇沁琬閑逛了一陣子,為她買了一堆不等用的小玩意,隨手扔給了身后的禁衛(wèi)抱著,直到見蘇沁琬臉上浮現(xiàn)了幾許疲倦,他才低頭朝她柔聲道,“若累了便先回去,改日有機會再與你出來,可好?” 蘇沁琬難得出宮來透透氣,哪怕已經(jīng)覺得疲累,可一想到這是難得的一次機會,將來說不定再不能了,是以便強撐著身子,就是怕他提議離開。 如今聽他說日后有機會還會與自己出來,眼睛頓時一亮,對趙弘佑的許諾,她還是相信的,至少到目前為止,他答應(yīng)過自己的事,還不曾失信過。 趙弘佑見她眸光閃亮甚是喜人,心中更是愛憐萬千,就看她方才買的那些小玩意,便可知這小狐貍平日在宮里被憋得狠了,這才一到外頭無論見到什么都興致勃勃。 “下一回,咱們換個地方可好?方才聽賣胭脂的嬸子說,荷花鎮(zhèn)上有個千里湖,每到陽光燦爛時,湖上便會發(fā)出陣陣五彩金光,若有機會,咱們一起去瞧瞧可好?”蘇沁琬抓著他的袖口,軟聲懇求道。 咱們……趙弘佑心中一動,被這簡簡單單兩個字說得莫名歡喜,又聽她嬌聲軟語輕聲懇求,軟軟糯糯的嗓音簡直讓他完全無法招架,糊里糊涂地便點頭道,“好……” 話音剛落他便醒悟過來,自己出來一次尚且不易,更不必說還要帶著人,可見蘇沁琬笑得眉眼彎彎,乖乖巧巧地靠在身側(cè),他整個人一松,罷了罷了,堂堂一國之君,難道連喜歡的女子一個小小請求也做不到? *** “娘娘,您要的東西?!本昂蛯m中,映春恭敬地將手上密函呈給燕貴妃。 燕貴妃接過細(xì)細(xì)翻閱,映春站于一旁不敢出聲打擾,心中卻是有些疑惑。 娘娘著人查愉昭儀,難道是要對她出手了?可如今的心腹大患不應(yīng)該是徐淑妃么? “……竟是毫無破綻?”燕貴妃將密函翻閱完畢后,蛾眉緊皺,自言自語地道。 映春忍了又忍,終是按納不住問出了心中疑問。 燕貴妃聽罷有幾分恍神,只片刻后便道,“本宮也不明白,只是,本宮有一種直覺,這蘇沁琬已經(jīng)偏離了本宮初時對她的定位,可若要問偏到了何處去,本宮卻又說不清楚,這只是一種隱隱的感覺?!?/br> “你莫要忘了,夏馨雅如今的下場,降位禁足,實質(zhì)算是將她打入了冷宮,而這一切,本宮雖未曾細(xì)查緣由,可卻肯定與那蘇沁琬脫不了干系。還有那余太妃,無緣無故的怎會自裁?她這些年在宮中生的事還少么?可不照樣活得好好的,怎的這回就莫名奇妙地死了?” 燕貴妃臉上一片凝重,這些疑問壓在心中多時,她卻不敢著人打探,明知當(dāng)中有皇上的身影,還不知死活地湊過去,她又不是嫌日子過得太舒適。 所以,哪怕她再好奇,也得將這些壓在心底,假裝什么也不知道,適時裝聾作啞,才是后宮生存之道。 可是對蘇沁琬,她卻有了警覺,哪怕這警覺一時半刻尋不到緣由,但她潛意識里卻知道不能再放任對方在宮中作大。 趁著她羽翼未豐,正是將她一舉打壓下來的最好時機! ☆、107|106.105.104.103.21 蘇沁琬是真的累了,上了馬車沒一會的功夫,便覺眼皮越來越沉,腦袋一點一點的。趙弘佑見狀連忙摟她到懷中,在她臉蛋上親了親,柔聲道,“先歇一會,待到了我再喊你?!?/br> 蘇沁琬也不與他客氣,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一腦袋砸進(jìn)他的懷中,很快便睡了過去。 望著懷中沉睡的嬌顏,趙弘佑微微一笑,出來的時候這小狐貍也是窩在自己懷中睡得天昏地暗,回來亦然。若論起來,他的懷抱,也算是這小狐貍專屬的歇息之所了,他已經(jīng)記不清有多少回她是在自己懷中睡了過去的。 手掌輕輕地?fù)嶂鴳阎信拥谋?,淺淺的馨香縈繞鼻端,不知怎的又想起在凌淵那處時,他偶爾捕捉到的那一抹動人心魄的笑容。 手上動作不知不覺便緩了下來,原以為這小狐貍往日的笑容已是夠燦爛明妍的了,哪想到原來她還能笑得更讓他心動。他努力回想平日蘇沁琬在他面前的一顰一笑,或嗔或嬌,或惱或羞,俱是動人,但與今日那一抹笑相比,總覺得少了一些什么。 少了什么…… *** 陳貴人手執(zhí)團(tuán)扇,百般無聊地在園里的青石小道上徐行,偶爾遇上了其他宮里的嬪妃,便停下來說笑一陣子,這才各自散去。 皇上寵愛愉昭儀,早些日子偶或還會到景和宮和儲禧宮坐坐,又或是宣崔芳儀或方容華伴駕,可近來卻仿佛又回到了曾經(jīng)獨寵愉昭儀的局面。 而她們這些至今未曾沐圣恩的女子,連爭風(fēng)吃醋的動力都沒有了,大家都是一樣的無寵,再怎么爭也比不過怡祥宮那位,甚至連崔方二人也比不上,何苦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