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周大人求見！”郭富貴推門進(jìn)來小聲稟報。

    趙弘佑回過神來，清咳了咳道，“宣！”

    不一會的功夫，周源大步流星地邁了進(jìn)來，依禮見過他后便道，“皇上，關(guān)于愉昭儀被下毒一事，屬下另有發(fā)現(xiàn)?！?/br>
    趙弘佑心中一震，一下便直起了身子，“什么發(fā)現(xiàn)？快快道來！”

    “當(dāng)日查探御藥房藥材去向的確是淑妃娘娘，但是，得知藥材是皇上取了去的除了淑妃娘娘，還有貴妃娘娘，以及，以及仁康宮的太妃娘娘！”

    見趙弘佑臉色一沉，周源斟酌了一下又道，“清妃娘娘……夏貴人是本月初三收買了浣衣局的宮女，往昭儀娘娘漿洗的衣物中加了惑云香，但夏貴人得知此事的源頭，卻是仁康宮。本月初一，夏貴人曾在御花園中偶遇上余太妃，屬下懷疑，余太妃從中再說了些話……”

    趙弘佑聽罷冷笑一聲，“不必懷疑，此事想來定是她挑釁，這樣的把戲她也不知做了多少回，當(dāng)日賢敏皇后之死，她不也是從中插了一腳？朕本念在她‘可憐’的份上，前事不究，如今倒是越發(fā)讓她沒了顧忌！”

    “想必是靖王妃有孕，朕又膝下無子，讓她生出了希望，加之宮中愉昭儀寵愛最盛，又是著人滋補(bǔ)調(diào)養(yǎng)著，保不定讓她生出危機(jī)感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來一招借刀殺人，她也好坐收漁翁之利?！?/br>
    眼神突然一變，戾氣四溢，“朕若再放過她，也未免顯得太無能可欺了！”

    “來人，擺駕仁康宮！”

    仁康宮中，余太妃蹙眉沉思，夏清妃被降了位份，難道是與那事有關(guān)？莫非事敗了？堂堂一個太傅府難道宮中不曾安插人手？就辦這么點小事也一下子讓人發(fā)現(xiàn)？

    手指無意識地絞著，雖然知道夏馨雅無論受到怎樣的處罰也扯不到自己身上來，畢竟她也不過說了幾句似是而非的話?？刹恢獮槭裁此睦锟傆X得有點不安。

    當(dāng)年賢敏皇后生子而亡，皇長子、大公主先后夭折，文貴嬪離奇暴斃，一樁又一樁，哪一樁不比如今這事嚴(yán)重，可不也是不了了之了？

    為何到了那愉昭儀身上，就一下子……

    “皇上駕到！”尖銳的太監(jiān)唱喏聲生生將她嚇了一跳。

    皇上？這么多年他還是頭一回踏進(jìn)這仁康宮，今日卻是為何而來？

    不安預(yù)感更是強(qiáng)烈，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扶著宮女的手往殿中去。

    彼此見了禮，余太妃揚(yáng)著些許笑容，神態(tài)自若地問，“不知皇上駕臨所為何事？”

    “是這樣的，朕前些日子在龍乾宮中偶得一副佳作，特來請?zhí)^賞！”趙弘佑似笑非笑，一揚(yáng)手，跟在他身后捧著畫卷的郭富貴上前幾步，將畫遞給了侍立余太妃身側(cè)的宮女手上。

    余太妃心中狐疑，臉上卻是笑容不改，“皇上有心了，本宮一向?qū)Ξ嬜鞑o研究，只怕是賞不出其中妙處?！?/br>
    話雖如此說，手卻是接過了宮女呈到身前的畫卷，慢慢地將畫攤了開來。

    “這……”當(dāng)畫中人物映入她視線中，余太妃先是一怔，隨即靠得更近去細(xì)細(xì)打量，認(rèn)出畫上其中一人正是年輕時的文純皇后喬英淇，另一人，卻是與她有幾分相似！

    拿著畫的手有些抖，她強(qiáng)壓下心中漸生起的慌亂，故作鎮(zhèn)靜地問，“畫中女子不知是哪家姑娘？”

    趙弘佑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緩緩地道，“左邊那位，太妃許是認(rèn)出，那是朕的母后文純皇后。至于右邊那位……論起民間親戚來，朕本應(yīng)喚她一聲表姨母！”

    見余太妃臉上笑容漸僵，拿著畫的手抖得更是厲害，他不慌不忙地又道，“這位表姨母，因家中親人亡故，投奔至當(dāng)年的喬府，與母后相處融洽，與父皇……更是情投意合，只可惜年紀(jì)輕輕便過世了。”

    說到此處，他故作惋惜地嘆了口氣，眼角余光卻投向余太妃，見她臉色早見蒼白，心中冷笑。

    打蛇打七寸，他雖不明白父母與那莊馥妍的糾葛，但余太妃對父皇的情意，早在許多年前，他便是一清二楚的了。

    “她、她叫、叫什么名字？”余太妃顫聲問。

    “姓莊，閨名馥妍！”

    ‘轟’的一下，仿若驚雷在腦中炸響一般，余太妃徹底白了臉，手中的畫一下便掉在了地上。

    “馥兒，馥兒，朕的馥兒……”多少次纏綿繾綣，多少次情到深處，那一聲聲情意綿綿的呼喚，原來竟不是叫她！

    恩愛纏綿間，她還總是嗔怪他連‘芙’字也讀不準(zhǔn)，原來，原來竟是她會錯了意！

    他口中的從來便不是‘芙兒’，而是真真切切的‘馥兒’！

    飽讀詩書之輩，又怎可能芙馥不分！只怨她自己被情愛迷了心，蒙了耳，才一廂情愿地認(rèn)為他叫的是自己。

    “你叫馥兒？”初見時的青衣男子，氣度不凡，神情溫柔，那兩字更像是浸潤了無盡情意一般，讓懵懂的她一下便羞紅了臉，平生頭一回覺得，自己的名字竟是那樣的好聽。

    如今想來，相似的容貌，相似的名字，難怪，難怪，難怪堂堂一國之君竟會無視群臣異樣目光，堅持將她收入后宮。

    她到底算什么？！她余少芙到底算什么？！錯付了二十余年的愛戀，如今竟是一場笑話！

    甚至，甚至在他心中，只怕根本連余少芙的名字都沒有！

    往事一幕一幕，如走馬燈一般在她腦中閃現(xiàn)——

    木梨山上，她迎風(fēng)追逐飄散的梨花，突然伸出的健臂扶著她即將摔倒的身子，溫柔好聽的清冽嗓音，“你叫馥兒？”

    華恩殿內(nèi)承恩露，柔情相許沐君恩，他說，“朕日后便喚你馥兒……”

    湘妃榻上，他翻閱兵書，惆悵唏噓地問，“馥兒，當(dāng)年百里坡之戰(zhàn)……”

    皇后薨逝，他酩酊大醉，一遍又一遍質(zhì)問，“馥兒，馥兒，你為何要騙我？英淇，英淇……”

    他喊過馥兒，喚過英淇，卻獨獨沒有叫過芙兒！

    兩行清淚從她眼中流下，一陣強(qiáng)似一陣的絕望感向她襲來，喃喃細(xì)語似有還無。

    “我是誰，我是誰……”

    “母妃！”隨著一聲大叫，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地沖了進(jìn)來，卻在見到地上攤著的畫像時頓了腳步。

    趙弘瑾雙腿一軟，幾乎要站不穩(wěn)。

    他還是來遲了一步，還是無法阻止那不堪的真相，揭露于愛慕了父皇大半生的母妃跟前。

    “我是誰？我是誰？我到底是誰……”趙弘瑾含著淚，一步一步朝生母走去，直到來到她身前，才緩緩地跪在地上，雙手握著她那冰冷的手，哽聲道，“你是瑾兒的娘親，阿柔肚子里孩子的祖母……”

    只可惜，余太妃卻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依舊喃喃著問——‘我是誰’。

    趙弘佑怔怔地望著這一幕，心中猛然醒悟，也許余太妃早就已經(jīng)懷疑了父皇待她的‘情意’，否則又怎會一聽他提及莊馥妍便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yīng)。

    哪怕父皇掩飾得再好，意亂情迷間也總會露出些許不妥來，余太妃是他生前最寵愛的嬪妃，伴君機(jī)會最多，只怕或多或少有所察覺。

    不探究真相，而是選擇自欺欺人，假裝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癡，還是傻？

    他突然有點理解母后生前那番話——余貴妃？她也不過一個可憐人罷了！

    ☆、97|96.94.613

    趙弘佑再無心留在此處，深深地望了一眼余太妃母子，示意郭富貴收好畫卷，隨即轉(zhuǎn)身離開了。

    “母妃，是我，我是瑾兒啊！”眼看著生母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趙弘瑾心酸難抑，guntang的一滴眼淚從他眼角滑落，砸到余太妃手背上。

    也許是兒子的悲傷喚回了她的神智，余太妃怔怔地望著跪在身前的兒子，良久，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龐，嗓音溫柔慈愛，一如往常。

    “瑾兒，你來了？”

    “嗯，我來了?！壁w弘瑾紅著眼緊緊望著她，輕聲哀求，“母妃，跟瑾兒出宮吧，阿柔如今月份大了，再過不多久您的孫兒便會降生，到時候咱們一家子開開心心地生活，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也不要，可好？”

    “……好。”飄忽的話語似有似無地在他耳畔響著，趙弘瑾一時有些不敢相信，瞪大眼睛確認(rèn)般再問，“母妃，您、您答應(yīng)了？”

    他不是不知道母妃對那個位置心有執(zhí)念，也不是不知道這些年她在宮中做了不少錯事，可他更清楚，她所做的一切，最終的希望便是能讓她百年之后，有資格躺在父皇身邊，與他共享子孫后代萬世供奉！

    余太妃的視線漸漸匯聚，定定地投到身前的兒子身上。

    這是她的兒子，是她懷胎十月，滿懷欣喜生下的兒子，相比喬英淇的兒子像他父皇，她的兒子在容貌上卻是更像她。曾經(jīng)她覺得很遺憾，為什么她的兒子不如喬英淇的兒子那般像他呢？

    可到如今，她卻慶幸，慶幸她唯一的孩兒不像他。

    “阿柔身子可好？”余太妃眼中全是慈愛關(guān)懷之意，看得趙弘瑾幾乎又要落淚。

    “好，她很好，就是容易犯懶，不過兒子已經(jīng)叮囑過她，要時常到園子里走走?！?/br>
    “好、好、好，這樣就好，有孕在身總是容易犯懶些，你莫要累著她，府里的事暫且交給徐氏打理，待阿柔生下孩兒，養(yǎng)好身子后再作打算?！庇嗵鷵P(yáng)著柔和的淺笑，殷切囑咐。

    趙弘瑾呼吸一滯，不過片刻便啞聲道，“好……”

    徐氏，他被迫納進(jìn)門的側(cè)妃徐氏，丞相徐良慶的女兒，徐淑妃的親meimei，如今像是一根刺一般扎在他與阿柔心上。妻子的消瘦難受他看在眼中，也盡量無視那徐氏，可徐氏進(jìn)門已成定局，哪怕他再刻意忽略，府里也添了這么一個人。

    “母妃覺著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余太妃不舍地凝視了他良久，終是輕聲道。

    趙弘瑾將她的手抓得更緊，再一次確認(rèn)，“母妃，您真的愿意隨兒子到王府上住？”

    “我兒所在，便是母妃心之所依，母妃又怎會不愿意？”余太妃喟嘆般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趙弘瑾無奈，細(xì)細(xì)叮囑宮人要好生照顧太妃，這才咬著唇瓣出了宮門。走了幾步，他又停下來，回過身來怔怔地望著高大的宮門，‘仁康宮’三個金色大字在陽光的映射下發(fā)出一陣陣耀眼的光，不知怎的，他總覺有些心神不寧。

    母妃的態(tài)度，實在讓他放心不過！唯今最重要的，便是想個法子盡快將她接出宮外，再不理會宮里的紛紛擾擾。

    ***

    諾大的龍乾宮顯得有些冷清，趙弘佑獨自坐了一會，突然覺得有些煩悶，干脆高聲便喚，“郭富貴！”

    郭富貴聞聲而入，躬著身恭敬地道，“奴才在！”

    “準(zhǔn)備……”話在嘴里轉(zhuǎn)了一圈又咽了回去，稍想了想才道，“宣愉昭儀到龍乾宮中來！”這殿里太冷清了，得沾染一些小狐貍的氣息來充一充才行。

    郭富貴領(lǐng)旨而去，絲毫不敢耽誤。

    蘇沁琬得了口諭覺得有些奇怪，往日不是皇上到怡祥宮中來，便是她往龍乾宮中去，像這樣正兒八經(jīng)地被宣召過去的，卻是頭一回。

    只她也無瑕他故，由著芷嬋等人為她細(xì)細(xì)整理了一番儀容，這才上了往龍乾宮的轎輦。

    “小狐貍，過來！”見熟悉的嬌俏身影出現(xiàn)眼前，趙弘佑不自覺便露出了笑容，沖蘇沁琬招招手，又是那招小貓小狗的神情語氣。

    蘇沁琬被他這動作神情憋得難受，抿著嘴上前幾步，先是依足了規(guī)矩向他行了禮，隨即將手搭上去，任由那只寬厚大掌抓著她。

    趙弘佑稍一用力，便將她扯落懷中，緊緊地?fù)е谕壬?，下頜抵在她頸窩處，深深地嗅了嗅那一股讓他迷戀不已的馨香，再‘吧吱’一口親在她的臉蛋上。

    “小狐貍今日可覺得身子好了些？”輕輕蹭了蹭蘇沁琬細(xì)膩白凈的臉蛋，趙弘佑柔聲問。

    蘇沁琬雖仍對身邊這人感覺復(fù)雜，可卻沒有想過會拒絕他的親近，畢竟，她后半生的安穩(wěn)榮辱，全系在他身上。如今聽他這關(guān)切的語氣，心中有些許暖意流淌，不自覺地更向他懷中偎去。

    “好多了，再也沒有頭昏目眩的感覺。”

    “這就好，朕也能暫且放心了！”憐愛地在她發(fā)頂上親了親，趙弘佑感嘆道。

    “為何是暫且？”蘇沁琬納悶地在他懷中抬頭，明亮璀璨的雙眸似是含著兩汪秋水，好奇地朝他問。

    趙弘佑微微一笑，在她唇上輕輕一咬，“因為小狐貍各種毛病著實太多，一事完了又有別事，讓朕少擔(dān)心片刻都不行，又怎能時時安心！”

    蘇沁琬一愣，心跳更像是漏了一拍，竟是想不到他會這樣說。

    少擔(dān)心片刻都不行？那豈不是、豈不是說他得時時記掛著自己？

    想到夏貴人對懷中女子做的一切，趙弘佑眸色漸深，抱著她的雙臂不自覺地收得更緊，幸好幸好，幸好發(fā)現(xiàn)得及時，一切還來得及，小狐貍好好的在他身邊，日后也會為他生兒育女。

    蘇沁琬被他錮得有些痛，可不知怎的又覺得有些安心，是故也不出聲，任由那強(qiáng)而有力的手臂將她越抱越緊。

    靜謐的殿內(nèi)，只得偶爾響起的幾聲‘唰唰’翻書聲，一身明黃衣袍的清俊男子，單手懷抱著昏昏欲睡的女子，另一邊手間或翻閱手側(cè)小方桌上擺放的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