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早該想到的,這樣的一日早晚會到,自她進(jìn)宮始,他與她此生便再無任何交集。若是他希望她在宮中日子過得好,那便要為她能入皇上的眼,得皇上寵幸而高興才是。 可是,他卻無法欺騙自己,更是無法接受,他一生的擎愛,將躺在別的男人身下,輾轉(zhuǎn)承歡! 靜嵐,她是他的心??! “袁大哥,袁大哥?”年輕男子見他神色有異,不禁疑惑地喚。只一會又懊惱地拍拍腦門,滿懷歉意地道,“定是替我值了幾日累著了,你本就差事繁忙,又加上我這事……” “不妨事,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你好生當(dāng)值?!闭Z氣稍頓,袁翼凡低聲又道,“方才那些話,切莫再說,要時時緊記此處是皇宮!” 年輕男子一驚,瞬間便從得子的歡喜中回醒過來,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地望著他,“多謝提醒,怪我一時忘形,日后必定不會了!” 袁翼凡卻無心再說,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大步離開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宮里專門為他們這些禁衛(wèi)換班而準(zhǔn)備的歇息之處,愣愣地坐在床上,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推開了窗,縱身一跳,左閃右閃地避開旁人的注意,來到一處假山上,幾步便躍了上去,面朝著華恩殿所在方向,目光癡迷又飽含痛苦。 靜嵐…… *** ‘嘩啦’一下出水響聲,方嬪剛從溫暖的池水中站起來,立即便有侍候的宮女拿過大布巾將她包了起來,細(xì)細(xì)地為她拭去身上的水珠。 緊接著,一名中年宮女捧著紗裙向她走來,輕輕將裙抖開便要往她身上披。 “姑姑,我有一事相求,煩請姑姑成全,他日必當(dāng)重謝!”突然響起的輕柔悅耳女子聲音,讓她一下便停了動作,疑惑地望了望仍是包著布巾的方嬪,見她正祈求地望著自己,隨即連忙躬身道,“方嬪娘娘言重了,有事旦請吩咐?!?/br> “我想請姑姑照著當(dāng)日昭儀娘娘初次侍寢時的模樣,為我梳妝更衣,請姑姑成全!”方嬪輕咬著唇瓣,輕聲請求道。 中年宮女一愣,瞬間便明白她這番想法的原因。去年進(jìn)的那一批女子,被皇上翻過牌子的除了眼前這位,便只有如今的昭儀娘娘和芳儀娘娘,而那兩位當(dāng)中,成功得沐圣恩的只有愉昭儀,至于崔芳儀…… 這位方嬪娘娘欲照著昭儀娘娘的模樣打扮,想來是怕會落得如崔芳儀獨守華恩殿的下場,所以為求保險,寧愿照著愉昭儀的模樣來。 想明當(dāng)中的彎彎道道,她好心地勸道,“娘娘與昭儀娘娘均是姿容出眾,可到底氣質(zhì)神韻不同,妝容打扮不過是為了更好的展現(xiàn)自身優(yōu)勢,千篇一律的倒顯不出自個最好最美之處來?!?/br> 方嬪自是明白其中道理,也感激她這番誠心之語,但她也是有自己的打算,是以仍堅持己見,再三懇求。 中年宮女無法,只能嘆息一聲便遂了她的愿,努力回想當(dāng)初蘇沁琬初次侍寢時的模樣,依樣畫葫蘆地為她妝扮妥當(dāng)。 *** “皇上,該歇息了!”郭富貴見主子仍是不動如山地坐著,一點兒也沒有往華恩殿去的意思,終忍不住低聲提醒。 趙弘佑‘嗯’了一聲,心不在焉地將手中已經(jīng)許久沒有翻動的書合了起來,又灌了一碗茶,直到覺得心中那陣悶悶的異樣感驅(qū)散了幾分,這才一拂袍角出了門,往華恩殿方向去。 進(jìn)了華恩殿正殿門,入眼便見女子蓮步款款而至,行走間帶動薄如蟬翼的紗裙輕輕飛揚,垂到胸前的如瀑青絲隨著她的動作柔柔地擺動。 他一下便停了腳步,眼神變得有幾分迷離,一時竟是分不清今夕何夕。 “……小狐貍?!蹦剜愕妮p喚從他嘴里溢出,隨即快步上前就要伸手去摟,卻在聞到陌生的馨香氣息后生生止了動作,眼神頓時亦變得清明起來。 微瞇著眼打量了一眼正向他行禮的女子。 不是他的小狐貍,乍一看很是相像,一樣的妝扮,一樣的身段,加之又是在這樣燭光迷朦的曖.昧境地,這才讓他一下子分不出來。 可是,她不是小狐貍,不只身上的香味不同,那眉眼處的風(fēng)情更是遠(yuǎn)遠(yuǎn)不及。他的小狐貍作這樣的打扮,哪怕嬌嬌怯怯的,亦無法掩飾如水明眸中的靈動俏皮,以及那讓他愛到不行的嫵媚惑人。 將心中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壓了下去,淡淡地道了句,“起吧!” 盡管他臉上神情轉(zhuǎn)變得極快,可卻瞞不過全神貫注地注意著他一絲一毫變化的方嬪,見他先是欣喜,而后失望,雖然并不明顯,但卻讓她暗暗松了口氣,心中也如吃了顆定心丸。 會失望就好,會失望就說明她賭對了! ☆、90|89.68 也不知是不是剛才的錯認(rèn)讓他想到了晌午時在自己懷中笑得肆意歡喜的女子,趙弘佑只覺得心里那股悶悶的異樣感更濃了,一時又有些許后悔,其實他不用今晚便開始寵幸別的女子的,而是應(yīng)該先到怡祥宮去看看那只小狐貍,看她這段日子是否真的乖乖按時服藥。 方嬪不安地將手握了松,松了握,如此幾次,直至見趙弘佑在方桌前的太師椅坐了下去,心中一動,也顧不得那點不自在,主動上前為趙弘佑倒了杯茶。 趙弘佑抬眸瞄了她一眼,并不拒絕,順手接了過來。 對眼前的這位女子,他其實印象倒還不錯,盡管方家是燕國公一派之人,但這個方嬪一言一行俱是極識時務(wù),亦懂進(jìn)退,否則他平日也不會偶宣她伴駕了。 “愛嬪也坐下吧!”順手端過茶盅喝了一口,見她站在一邊,趙弘佑微微揚揚嘴角,溫和地道。 方嬪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落了座,隨即不動聲色地將胸前的長發(fā)撥得再散些,以便將那兩處的風(fēng)光掩住。 茶盅升起的裊裊熱氣,將那一陣陣鮮醇甘厚的茶香送到屋里各處。 “這是碧螺春的香味,皇上原來竟是喜歡飲碧螺春?”她先是暗暗吸口氣,而后輕柔地道。 趙弘佑望了她一眼,搖頭道,“朕對茶并無特別喜好?!睂Ψ街鲃犹崞鹪掝},他也只當(dāng)她是緊張得無話找話,以便緩和情緒。 他確是對茶并無特別愛好,但平日喝龍井茶卻更多些,原因無其他,只是每回到怡祥宮去,蘇沁琬多是讓人準(zhǔn)備龍井茶。 “?。炕噬显瓉硪才c昭儀娘娘一般,娘娘對茶也無甚特別喜好,反是嬪妾嘴刁,只好碧螺春這口?!毕仁且宦曒p呼,繼而是羞愧的低語。 趙弘佑一愣,“愛嬪從何得知愉昭儀也如朕這般?”照他所知,小狐貍那性子是恨不得離宮中嬪妃遠(yuǎn)遠(yuǎn)的,并不見她與何人特別親近。 “上回宮宴,嬪妾有幸與昭儀娘娘坐于一處,閑聊了幾句。”突然,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低頭掩嘴輕笑,“若照嬪妾看來,相對于茶,娘娘更喜歡宴上的膳食?!?/br> 趙弘佑瞬間也想到了每回宮宴上,蘇沁琬認(rèn)認(rèn)真真用膳的一幕幕,唇邊不自覺噙了絲寵溺的笑容。 在宮宴上能吃得這般認(rèn)真暢快的,小狐貍也算是他記憶中的頭一人了! “她自來便是如此?!泵黠@柔和了不少,更是含著極為親昵的語氣,讓方嬪精神一震,拼命在腦子里搜刮關(guān)于蘇沁琬的事,片刻的功夫又笑著道,“嬪妾記得當(dāng)日選秀,曾見娘娘與人對弈,雖是勝負(fù)各半,但嬪妾雖愚鈍些,可也能看得出娘娘是有意相讓?!?/br> 趙弘佑臉上笑意有片刻的凝結(jié),有意相讓?那小混蛋!對著別人倒是有意相讓,對著他可是絲毫不留情,招招狠,寸步不讓。 心里頓時便有些酸溜溜的感覺。 “她什么都不行,就下得一手好棋,能得她有意相讓,那人倒是個極有臉面的!” 這語氣……方嬪有些意外,但也不及多想,“娘娘聰慧過人,心思縝密,下的每一步棋看似不經(jīng)意,實際步步均是埋伏,實讓人想像不到。都說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但嬪妾在旁觀了許久,卻仍是看不透,想不明?!?/br> 說到‘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時,她刻意將語速放緩了些許,只可惜趙弘佑如今心里眼里,全是那個在棋盤上殺得他毫無招架之力的小混蛋,根本沒有留意她的話。 “既如此,愛嬪不如也陪朕對弈一番?!卑肷沃螅w弘佑微微笑著道。 方嬪淺笑點頭,“嬪妾榮幸至極!”話音剛落,卻是不自覺打了個‘噴嚏’,嬌軀還微微顫了顫,似是不敵寒意。 趙弘佑眉頭一皺,回眸見不遠(yuǎn)處的長桌上擺著整整齊齊的一套干凈衣裙,那是供嬪妃侍寢后更換的衣裳。他順手拿過遞給方嬪,“夜里涼,愛嬪先把衣裳穿上。” 方嬪微紅著臉起身朝他福了福,“謝皇上!” 言畢便捧著衣裙進(jìn)了屏風(fēng)后換上,將最后一顆盤扣扣上后,她輕輕地吁了口氣,臉上是如釋重負(fù)的笑容。 果然不出所料,真正當(dāng)局者迷的不是她,而是皇上!他是絕不會知道當(dāng)自己提及愉昭儀時,那語氣、那神情到底有多溫柔,哪怕是一聲怨怪,也含著顯而易見的親昵。 她只是想賭,賭心中早已不知不覺被人占據(jù)了的皇上,在旁人提及那人時,再生不出與第三人糾纏的旖旎心思。如今看來,她賭對了! 只是,她也清楚自己在這樣的時候提起別的女子,無論如何看都讓人心生疑惑,但更沒有人會想得到,這一切只不過是因為她不愿侍寢。只要沒有人想得到這個原因,那她今晚所做的一切,最壞的也不過是被人取笑一聲‘弄巧成拙’罷了。 本想著借助別的話題來吸引皇上注意,哪想到卻引得皇上再沒有*的心思,這不是弄巧成拙是什么? 細(xì)碎的腳步聲在趙弘佑身后響起,待方嬪重又落座后,桌上已擺好了棋盤。 “你可仍記得愉昭儀當(dāng)日與人對弈時所走的每一步?”趙弘佑有些許期盼地問。 方嬪想了想,“雖不完全記得住,但七八成倒也是有的?!?/br> “七八成……也夠了!你便按她的路數(shù)與朕對弈一場。”他就不信永遠(yuǎn)對上小狐貍就只有輸?shù)姆?!早晚有一日,他定會一洗棋盤上的恥辱,讓那小狐貍再不能將尾巴翹上天去! 一想到蘇沁琬每回贏了他之后,得意洋洋地晃著小腦袋,再假惺惺地拍拍他的手夸贊道‘皇上棋藝大有長進(jìn),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他便恨得牙癢癢,天底下怎么就會有那般可恨、那般氣人的小混蛋! 那小混蛋,簡直生來就是為了氣他的! 眼看著時辰一點一點過去,一直守在門外的郭富貴,自奉命進(jìn)殿里擺放棋盤出來后便直嘆氣,這叫什么回事???難得翻了一回牌子,居然是尋人來陪他對弈的? 他仰著頭望著滿天的繁星點點,想到白日里趙弘佑與蘇沁琬的相處,再對比如今殿內(nèi)正戰(zhàn)得起勁的兩人,終又是長長地嘆息一聲。 皇上,他可仍是將愉昭儀視為吸引后宮所有不懷好意的棋子?他難道真的不曾發(fā)覺,他對愉昭儀的寵愛早就已經(jīng)超過了最初的預(yù)期了么? 搖搖頭將這些想不透的事扔到一旁,他清了清嗓子,輕輕推開殿門走了進(jìn)去,壓低聲音提醒道,“皇上,該歇下了,明日還要早朝呢!” 剛好落下最后一子的趙弘佑‘嗯’了一聲,隨后靠著椅背上飲了一口茶,“什么時辰了?” “快子時了!” 趙弘佑為之一愣,時辰確是不早了,抬眸對方嬪道,“愛嬪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方嬪從善而流,起身朝他福了福,“嬪妾告退!” 出了殿門,早有等候著的轎輦在外頭,她停下腳步回望一眼緊閉的殿門,良久之后低下頭掩飾唇邊歡喜的笑容,搭著侍立一旁的宮女的手上了轎輦,一路往景和宮方向而去…… 帶著涼意的夜風(fēng)拂過,始終一動不動地站在假山上的挺拔身影,待遠(yuǎn)遠(yuǎn)望見從華恩殿出來的轎輦后眼神一亮,只一會的功夫又暗了下去。 這個時候才出來,說明她已經(jīng)得了皇上的寵幸了吧? 心里像是被鈍刀慢慢磨著一般,痛得他臉上血色一點一點消退,可目光仍是固執(zhí)地緊緊鎖著那轎輦,直到它緩緩地徹底消失在視線當(dāng)中。 嵐兒,靜嵐,方靜嵐,方……嬪! 緊握的雙手越攥越緊,渾身上下被一股絕望的氣息包圍著,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這般執(zhí)著地守在這里,守在這里看著他的希望徹底被打破。 重重的宮墻將他與她徹底隔了開來,她在里頭婉轉(zhuǎn)承歡,他在外頭承受蝕心之痛…… 蘇沁琬一早醒過來洗漱梳妝過后,見時辰尚早,干脆也不用輦,帶著芷嬋及淳芊二人慢悠悠地往漱勤殿方向去。 清晨的宮道上偶爾可聽‘吱吱喳喳’幾聲悅耳鳥鳴,兩旁的樹木青草被露水洗濺后,更顯得郁郁蔥蔥,偶爾迎面撲來的清風(fēng),清清涼涼的甚為舒服。 “見過昭儀娘娘!”路上偶遇上的嬪妃,因知曉她的性子,故也不過見過禮便避讓一邊。 “娘娘今日氣色不錯,想是昨夜睡得極好。”迎面而來的崔芳儀見是她,上前行了禮,嘴角含笑地道。 蘇沁琬揚著客氣疏離的笑容,卻不并答話。 崔芳儀也不在意,輕掩唇角道,“也是,如今有方嬪jiejie侍候著皇上,娘娘也算是忙里偷閑,方j(luò)iejie得沐圣恩,娘娘趁此機會更是要好生歇息保養(yǎng)才是。” 蘇沁琬臉上笑意一僵,很快便又神色如常,“崔meimei姿容絕世,只終究有些許毛燥,若是再沉穩(wěn)些,如今侍候皇上的只怕便是崔meimei了,本宮,也能更早些‘偷閑’!” 揭傷疤什么的,是干脆利落將上門找存在感的人,打落塵埃最有效的方法了! 果不其然,崔芳儀臉色一變,轉(zhuǎn)眼的功夫又是笑意盈盈,“娘娘教導(dǎo)得極是,嬪妾愚鈍,自然得向娘娘與方嬪jiejie多學(xué)學(xué)?!?/br> 頓了頓,話鋒突然一轉(zhuǎn),滿是惋惜地道,“昨日嬪妾剛得的好好的一盆花,今日一早起來一看,竟是凋落了,果真是花開花落終有時?。 ?/br> 言畢,朝著蘇沁琬福了福,轉(zhuǎn)身緩緩在邁著步子離開了。 芷嬋擔(dān)心地望著自崔芳儀離開后便收斂了笑意的主子,卻見她神色平平靜靜的,讓她根本看不出她真正心思。 “走吧!”片刻后,蘇沁琬語調(diào)平平地道。 明明入夏了,怎的大清早的涼意還會這般重?還有那吱吱喳喳混叫個沒完沒了的鳥兒,真真是攪人清夢!走在鋪滿鵝卵石的宮中小道上,她輕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