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許長安當下也不遲疑,向小五等人簡單交代一下后,隨福壽公公等人入宮。 再次進宮,她心里平靜了許多。 先前還有著諸多擔心,可上次見了皇帝之后,這么久風平浪靜,無事發(fā)生,她也就真的放下心了。 既然他不記得,她又何必自己嚇自己?還不如過好自己的小日子,真有萬一,她再狡辯也來得及。 再次來到壽全宮外,許長安已不似上次那般緊張。 通稟之后,得知自己可以進去了,她理一理衣衫,不慌不忙隨著內監(jiān)進入內殿。 然而,剛一到內殿,她心里就咯噔一下。 因為上面高坐的,除了壽全宮的主人鄭太后,還有她最不想見到的皇帝。 不過很快,她就告訴自己,不用怕,保持鎮(zhèn)定,他什么都不記得。 第39章 解釋 是不是寡婦 皇帝正在同太后說話:“……宮中許久沒有過喜事了, 不如借此機會大辦一場,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鄭太后略一思忖,輕笑著點頭:“行啊, 就按你說的辦吧?!?/br> 待許長安走近, 母子二人已結束了談話。 許長安穩(wěn)一穩(wěn)心神,上前認真行禮:“民婦參見太后、皇上?!?/br> 從她走進內殿開始, 年輕皇帝的視線就有點不受控制了。其他事物仿佛是在一瞬間失去了顏色,他目光所及之處, 似乎只看見了一個她。 那個夢境也驟然變得清晰起來。 但很快, 皇帝就意識到不對了。他輕咳一聲, 雙目微斂, 驅走心中雜念。 笑話,他難道還能被她影響? 皇帝聲音淡淡, 甚至比平時還多了一些清冷:“平身吧?!?/br> “謝皇上。”許長安起身,悄然松一口氣。果然,之前是她太過擔心了。 皇帝低頭飲茶, 不再看她。 鄭太后有些詫異,原以為兒子說完事情會立刻離去的, 卻見他端起茶杯慢慢飲了一口。她也沒太在意, 而是轉向許長安, 柔聲笑問:“許娘子, 聽說你家的鋪子今天開業(yè), 這會兒不忙了?” 說到金藥堂, 許長安眉目間不知不覺沾染了些許笑意。她從容回答:“回太后的話, 這會兒不太忙。所以民婦特意進宮來向太后謝恩?!?/br> “不忙就好,可別因為謝恩再耽擱了你的正事。”鄭太后笑笑,說起另一樁事, “下個月初二,皇上要在宮里設宴給哀家做壽,到時候許娘子也一起來吧?!?/br> 許長安心下訝然:“太后美意,本不該辭。只是民婦出身鄉(xiāng)野,又非官眷,怎能參與宮中宴會?” 在京城近兩個月,許家又是御藥供奉,現如今她對宮里的一些規(guī)矩,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參加宮宴的,不是王公貴族,就是官員眷屬,從來沒有尋常百姓能參加的。 她話音剛落,就聽得皇帝哂笑:“怎么?你這是要違抗太后的懿旨?” 違抗太后懿旨?這罪名可不輕。 許長安心中一凜,連忙告罪:“民婦不敢?!?/br> 鄭太后瞧了兒子一眼:“你嚇她干什么?她哪里懂這些?” 見許娘子此時臉色雪白,黑眸水潤,分明是被嚇著了?;实垩凵裎?,沒有說話。 鄭太后轉向許長安,甚是和氣:“那有什么?不過是多設一個位置罷了。哀家做壽,想讓誰來,就讓誰來。誰說必須是官眷了?可惜你夫婿早亡,沒能給你掙個誥命,不然你也是官眷。” 說到最后一句,鄭太后不由嘆一口氣。 她雖貴為太后,可也同樣是未亡人。 這話題有點尷尬,許長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接。偏偏她又不能順著太后的話含糊應下。 皇帝沒反應,看來的確沒那段記憶。 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实塾猩甓枷氩黄饋硪簿土T了,萬一哪天他真想起來了,她今天若默認夫婿死了,這事可就不好辯解了。 略一思忖,許長安小聲解釋:“沒有早亡,他,他是從家中出走,沒再回來。” 鄭太后愣了愣,看她的眼神更加充滿同情,有些憤慨地道:“還活著?就不管你們母子啦?許娘子,聽哀家一句勸,這等拋妻棄子之人,你就當他死了吧。還好你是個堅強能干的,沒有他,也照樣能把日子過好?!?/br> 許長安念頭轉得極快,須臾間已經有了應對之法。 她仰起臉,認真而懇切:“不,太后,他是絕對不會拋妻棄子的,我相信他,他不是那種人,他之前還承諾過,說會一輩子對我好。這中間肯定有誤會?;蛟S是他有事脫不開身?或許,他是不記得我們了?反正他一定還活著,也一定不會拋棄我們……” 說這話時,她神情平靜,難掩哀傷,清麗的眸子隱隱有點發(fā)紅,顯然是在克制著情緒。可她的話語中,盡是對那個夫婿的信賴與思念。 深情如斯,在場諸人,無不聞之動容。 可不知怎么回事,聽她這么說,皇帝心里莫名的不快。 離家出走一去不回頭,還不會拋棄你們? 見許娘子固執(zhí)而信任,鄭太后沉默了,也不忍心再細問。她尋思著,若真如許娘子所說,夫婿人品很好,兩人感情也深,那一去不回,極有可能是不在人世了。 可憐可嘆,許娘子醫(yī)術不錯,人也能干,偏偏在感情上看不破。 鄭太后轉念想到了自己,覺得其實也能理解。不怪許娘子,先帝駕崩時,她也不肯相信的,花了月余的時間才漸漸接受這一事實。 嘆息一聲,鄭太后好心安慰:“你說的也有道理,你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他肯定還活著,也會與你們母子團聚?!?/br> “嗯,肯定會有這么一天的。”許長安極其認真地點了點頭,仿佛對未來充滿了期待。她心里卻是想著,那倒也沒有太大的必要。 皇帝聽不下去了,心里好像有一股郁氣,堵得慌。他將剩下的半盞茶盡數飲下,才略微好受了一點。 他站起身來,眉目淡然:“母后,兒子還有些政務要處理,先回去了?!?/br> “行,你去忙你的吧?!编嵦髷[一擺手,也不多留兒子,“這兒有許娘子陪哀家說話呢。” 見皇帝要走,許長安愈發(fā)放心,跟宮人內監(jiān)一起行禮恭送皇帝。 皇帝剛行幾步,視線不經意地一轉,堪堪瞧見許娘子纖細白皙的后頸。米粒大小的胭脂印,在雪白的肌膚上格外明顯。 他瞳孔驀地一縮,竟有一瞬的愣怔。 連胭脂印都與夢中一般無二么? 眼前似乎有什么畫面,呼嘯著一閃而過。 皇帝雙眉緊蹙,努力去捕捉,卻什么都沒捕捉到。 已經要離開的皇帝突然莫名其妙停下腳步,就站在自己身側。一向嗅覺靈敏的許長安能聞到他身上好聞的龍涎香的氣味。 那是帶著清冷的幽香。 平日里只要接觸到一樣藥材,許長安就會在心里回想其功效用法,可這會兒她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他怎么不走了呀?有必要停這么久嗎? 糟了,他總不會是發(fā)現了什么吧?或者是她剛才說的太深情,他想起了什么? 許長安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就落在她身上,仿佛有實質一般。心臟怦怦直跳,明明知道他不記得,可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年輕的皇帝注意到了她身體的輕顫,他眼眸垂下,長而密的睫羽遮擋住眼中情緒,聲音清冷,不辨喜怒:“許娘子,你很怕朕?” 許長安意外而緊張,她忖度著回答:“民婦來自鄉(xiāng)野,自然敬畏天恩。” 神情端莊,語氣恭謹,應對也算得體,挑不出什么錯。 可皇帝卻隱隱有些失望,他輕嗤一聲:“敬畏天恩……” 一旁的鄭太后見許娘子緊張害怕,故作不滿地嗔怪兒子:“不是說了要走嗎?你又嚇她?!?/br> 見母親發(fā)話,皇帝只笑了一笑,也沒多說,收起情緒,大步離去。 確定他已走遠,許長安提著的心徹底放下,心想,再這樣幾次,沒病都要嚇出病來了。 不過,有一點她能確定,他是真的一丁點都不記得了。 鄭太后看向還在行禮的許娘子:“皇上走遠了,你快起來吧?!?/br> “多謝太后。”許長安站起身來,眉目間已不見憂色。 鄭太后能明顯感覺到,皇帝離開后,眼前這位許娘子放松了許多,就與她閑話家常。 許長安聽高永勝講過這位鄭太后,知道是先帝繼后,比先帝小了二十余歲。鄭太后是鄭家旁支孤女,容顏絕代,意外得到先帝垂青,甫一進宮,后宮其他妃嬪就都成了擺設。有先帝撐腰,她做了二十年的太平皇后,性子純善,對下仁愛。 鄭太后說話時溫柔和氣,讓人如沐春風。 許長安雖然滿腹心思,可也不得不承認,跟鄭太后相處,是一件輕松愉悅的事情。尤其是看到鄭太后眉眼間跟文元有幾分相似,她更是會不自覺地生出一些親近的念頭。 當然,她也時刻記得分寸。 太后壽宴這件事是推脫不掉了,不過司藥女官的事情,鄭太后這次沒問,許長安自然也不會主動提起。 ——她上次說要跟父親商量,父親還遠在湘城老家呢。 皇宮富麗堂皇,是天下最尊貴的地方。但對于她來說,能少來還是盡量少來吧。 許長安在壽全宮中待了將近一個時辰才離去。 見鄭太后精神不錯,福壽公公就故意湊趣,逗她開心:“太后對這位許娘子可真好,福壽都吃味了?!?/br> “你還吃味?自打先帝把你給了哀家,這二十年里,哀家身邊,可有哪個內監(jiān)越過你去?”鄭太后停頓了一下,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幽幽說道,“至于那個許娘子,哀家是覺得,跟她挺有緣分?!?/br> 二十二年前,先帝在齊云寺救過她,兩人從此結下緣分。二十二年后的同一天,她悄悄去齊云寺祈福,被毒蛇所咬,幸得許娘子及時救助。 這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又是什么呢?何況許娘子堅強能干,也是鄭太后所欣賞的。 是夜。 皇帝又做夢了。 他這段時日好眠,已有半個多月不曾做夢了。 夢中人的面容很清晰,依然是那個許娘子。 她看起來似乎比現在要稚嫩一些,面龐紅艷猶如綻放的牡丹,身體泛著淡淡的粉。他小心親吻著她,從她的耳朵,到她纖細的脖頸。他在她耳畔,一字一字說得格外認真:“長安,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br> …… 皇帝猝然睜開雙眼。 見鬼了,又做這樣的夢,還一輩子對她好?! “皇上?” 皇帝目光沉凝:“有福,你找人去查一查,金藥堂那個許娘子,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