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蘇繡像是在看著他又像是根本沒在看他,分明是完全沒有任何神采的眼里卻也像是寫滿了恨意和決絕,陸瀾川看著她的眼睛就覺得更難受了,之前那陣鉆心的疼痛感更加強烈。 原來不是被氣的啊,是真的難受,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在他體內(nèi)流動,就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撐爆似的。 他緩緩抬手想觸碰蘇繡的臉頰,那蒼白無血色的小臉,這一刻看得他心里一陣陣劇烈絞痛。 可他的手還未碰到,蘇繡已經(jīng)率先別過頭去,她甚至沒有說出只言片語,沒有看他一眼,可陸瀾川已經(jīng)覺得被她扇了好幾個耳光。她那樣的反應(yīng)就仿佛印證了她之前的說法,看吧看吧,陸瀾川,你就是個會婚內(nèi)強暴的混蛋。 那樣的反應(yīng)也仿佛在告訴他一個訊息,她從心里看不起他,半點都看不起! *** 窗外的雨聲越來越大,噼里啪啦地攪得人心煩。陸瀾川慢慢地退開一步,越加清晰地看到了蘇繡此刻灰敗的神情。明明她才是衣裳凌亂看似最狼狽的那一個,可為什么他覺得……自己也很狼狽? 狼狽到,他已經(jīng)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 周圍的空氣窒息得令人難受,陸瀾川一秒都不想再待下去了,匆匆忙忙抓起車鑰匙就離開了這個屋子。 他開著車卻不知道要去哪里,腦子里亂糟糟地,雨勢大得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他盯著一眼看不到頭的雨幕,心里依舊覺得一陣陣地發(fā)堵。 蘇繡在報復(fù)他,一定是的,他之前以為自己才是這場關(guān)系的cao控者,她任何有可能的回?fù)粼谒劾锒际侨珶o殺傷力??涩F(xiàn)在為什么變成了這樣?她似乎也沒做什么???可就是什么都不做,也已經(jīng)讓他這么受不了了。 陸瀾川把車??吭诼愤吷希笥陜A盆著將他牢牢困在了那個四輪的鐵皮工具里,他的思緒也像是被困住了,沒有任何出口。 他坐了很久,似乎這才記起自己身上依舊是濕透了的衣物,難怪心里會覺得冷。 摸了摸身上,居然什么東西都沒帶,手機(jī)錢包等等……全都落在了家里,陸瀾川笑了一聲,疲憊地靠進(jìn)椅背間。 若是從前,幾乎不可能出現(xiàn)沒地方可去這種局面。再不濟(jì)也可以去找葉兆琪,然而現(xiàn)在不行了,葉兆琪因為蘇繡和他鬧翻了。 找六圈兒嗎?不,這樣子過去也只會被嘲笑而已。 他沒地方可去,想了很久也想不出該去哪里,甚至有種眾叛親離的感覺。而且他悲哀地發(fā)現(xiàn),原來最想待的還是那個他一廂情愿以為的“家”…… *** 蘇繡在浴室里洗澡,洗了好幾遍才出來,熱水將身體燙的發(fā)紅,可她就像感覺不到似的。她又慢慢地去廚房給自己煮了姜湯,這幾年一個人生活已經(jīng)讓她養(yǎng)成了自己照顧自己的習(xí)慣,生病也不是什么人都生得起的。 她喝完姜湯就躺床上休息了,陸瀾川去了哪里,會不會真去找個女人,這些問題全都不在她考慮范圍之內(nèi)。 甚至躺著的時候蘇繡還想了下明天該做的事情,她最近在做市場調(diào)查,一直想辦個小廠,反正她和趙禎都有經(jīng)驗,還可以托趙禎動動人脈找一找以前那些老員工,這樣也能節(jié)省一筆員工的培訓(xùn)費用。 想清楚這些她就閉上眼睡了,可不知是不是天太熱,折騰了許久也沒睡著。蘇繡只好把空調(diào)溫度又調(diào)低了幾度,這才勉強多了幾分睡意。 第二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個白天,下午的時候又抽空和趙禎父女吃了個飯。 趙禎對她的提議很感興趣,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大前年更換機(jī)器的時候是我陪老總一道去談的,這事兒我有經(jīng)驗,后來機(jī)器故障也和對方打過交道,還賣過人情給對方。到時候說不定這關(guān)系也能用起來,咱們資金不夠,看看能不能讓對方通融下,把尾款的時限延長一點?!?/br> 蘇繡被他說得心里一熱,“行,廠房這邊的事要多麻煩你了。合作商就交給我,這幾年我一直負(fù)責(zé)這方面,留了個心眼兒?!?/br> 趙禎一下就笑了,“原來你早就有打算?!?/br> 不是早有打算,只是偷偷想過而已,但從未敢抱任何期待,因為從前真覺得這一切離自己太遙遠(yuǎn)。然而有天真能實現(xiàn)這一切,竟還是靠的陸瀾川,還真是諷刺。 蘇繡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沒骨氣,她只知道如果硬要抱著“骨氣”二字活,她大概只有永遠(yuǎn)被陸瀾川要挾的份兒。 趙禎見她微微低著頭一直不說話,猶豫了下還是問:“蘇繡,我之前就想問你,你這么大筆錢……哪來的?雖然很冒昧,但我是真把你當(dāng)meimei看,不希望你惹上什么麻煩事?!?/br> 蘇繡也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愣了愣,這才微笑道:“你放心,不偷不搶——” 她說完頓了下,這才又接道:“用有些東西換來的?!?/br> 趙禎皺了皺眉頭,但總歸識趣地沒再追問,蘇繡若是不想說,他逼了也只會讓她更心煩罷了。 莎莎也很久沒見蘇繡了,恨不能膩在她懷里不走,于是三人吃完飯又待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蘇繡回到家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偌大的宅子沒有一絲燈光,她干脆將里面所有的燈都打開,然后該做什么還做什么,就好像這里本來就只有她一個人在生活似的。 隔天蘇繡去聯(lián)系場地,這事情眼下只能她自己親手做,大多空置或被廢棄的廠房都離市區(qū)很遠(yuǎn),而一個地點離另一個地點也有段距離,她才跑了三四個小時就累出了一身汗。中午她找了個陰涼地方休息,拿著黑皮筆記本在研究之前記好的租賃信息,手機(jī)忽然在包里響了。 是個陌生號,以前沒見過的,蘇繡疑惑地接通,那聲音也異常陌生。 “陸哥在我這,你能來接下他嗎?” *** 是個挺有磁性的男人聲音,蘇繡確定自己以前沒聽過,所以她愣了幾秒,隨即就皺了下眉頭,“他怎么了?”居然還用她去接? “他已經(jīng)連續(xù)燒了兩天,吃了藥也沒用,一直在說胡話?!?/br> 蘇繡再度沉默,繼而告訴對方,“那你應(yīng)該送他去醫(yī)院?!?/br> “???”六圈兒有些糊涂了,“等等,嫂——” 他剩下的話還未說出口,蘇繡這邊已經(jīng)掛了電話。六圈兒眨巴了下眼睛,又拿過陸瀾川的手機(jī)反復(fù)看了看,沒打錯啊,蘇繡——這不是陸哥昨晚念了好幾遍的名字嗎? 可怎么這么冷淡呢…… 蘇繡愣了個半死回到家,可剛打開門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玄關(guān)處多了兩雙男士皮鞋,其中一雙她當(dāng)然認(rèn)得,是陸瀾川的。她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還是換了鞋進(jìn)屋。 然后果然有人聽到聲音從樓上跑下來,蘇繡和他打了個照面,那人主動自我介紹,“嫂子好,我是陸哥的朋友,大家都叫我六圈兒?!?/br> “你好?!碧K繡也禮貌回應(yīng),繼而就直接去了廚房倒水喝,還問了對方一句,“你喝什么?” “我不用?!绷赫f完才覺得不對,急忙指了指樓上,“嫂子你去看看陸哥吧,剛才吳醫(yī)生來過給他打了針退燒針,可是我怎么摸著還是挺燙的啊?!?/br> 蘇繡聞言依舊站在那喝水,不緊不慢的樣子。 六圈兒皺起眉頭,一下就來氣了,“哎,有你這么對自己老公的嗎?我說陸哥生病了你聽不到嗎?” 蘇繡聞言才慢慢轉(zhuǎn)頭看他一眼,良久道:“不是還有你嗎?” “我……”六圈兒啞口無言。 蘇繡給他泡了杯茶,放在餐桌之后就直接往樓梯方向去了。 六圈兒眉頭擰的死緊,以他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是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蘇繡的心理,好歹是自己的老公,鬧矛盾也好,有什么問題也罷,好歹也該去看一眼吧?他瞬間對蘇繡的印象很不好,再一想,難道我走了你還能繼續(xù)指望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病死吧? 他一下也較上勁兒了,馬上就繃著臉道:“我還有事要做,陸哥就交給你了?!?/br> 蘇繡一回頭,那人已經(jīng)很快走掉了。 *** 其實蘇繡知道,陸瀾川似乎有些怕去醫(yī)院,別人生病還好,換了他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肯去的。據(jù)說當(dāng)年他爸媽走的時候,就是他一個人守在太平間里直至天明,對于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來說,或許也留下了難以形容的心理陰影吧? 可不管怎么樣,蘇繡都覺得自己沒理由去看他,她不是圣人,不懂以德報怨,她和陸瀾川之間的恩恩怨怨也大概永遠(yuǎn)都化解不了的。更何況剛才那人也說了,醫(yī)生已經(jīng)給他打了退燒針,睡一覺應(yīng)該就好了,陸瀾川的身體素質(zhì)一向很好。 于是蘇繡直接回了房,洗漱完畢一早就睡下了,只是半夜她忽然被一聲鈍響驚醒,像是什么東西碎裂在地上?而且應(yīng)該是從陸瀾川房里發(fā)出來的。 蘇繡遲疑了下,接著又聽到一聲響,思忖再三,還是決定起身去看一眼。 結(jié)果推門而入就看到陸瀾川睜著眼也正好看過來,臉色很憔悴,氣息也略顯粗重。 他看到她明顯怔了怔,大約是沒想到她會過來。 兩人隔空看著對方,誰也沒說話。 最后還是陸瀾川率先敗下陣來,聲音嘶啞地輕輕喚了她一聲,“能給我倒杯水嗎?” 蘇繡轉(zhuǎn)身出去了,陸瀾川費勁兒地重新倒進(jìn)床墊間,一直盯著天花板上的那團(tuán)昏黃光影看。直到幾分鐘后門板再次被推開,然后她端著杯水走進(jìn)來。 房間里只亮了很小的一盞臺燈,陸瀾川看著蘇繡穿了白色睡衣,慢慢地從那團(tuán)陰影里走向自己,像是周遭的光線也忽然變得明亮起來。 蘇繡什么話也沒說,而是將手里的玻璃杯遞給他。陸瀾川伸手試了下,手上還是一點力氣也沒有。 他看向蘇繡,蘇繡也站在那一直看著他,但眼里沒多少溫度。 等陸瀾川想再次支撐著身體坐起來時,蘇繡忽然伸手幫了他一把,將枕頭放在他身后幫著他靠的更舒服點。陸瀾川心里沒來由的一陣欣喜,他直勾勾地望著蘇繡,恨不能將她此刻狀似溫柔的樣子都印在腦海里,又忍不住仔細(xì)觀察她的眼神,是不是……多了一絲什么別的東西藏在里邊? 可他觀察了很久也沒看出什么來,于是在她的幫助下喝了口水之后,終于按捺不住開口道:“上次我——” 蘇繡沒理他,已經(jīng)站起來要走,他還有臉提上次? 陸瀾川又急忙說:“蘇繡,你為什么……要管我?” 他緊緊盯著她的背影,要是換了他是蘇繡,這時候肯定巴不得他病死吧?或者趁機(jī)動點手腳奪了他的命也不是不可能。然而她盡然什么都沒做,看到他如此狼狽,還是伸手幫了他一把?會不會……對自己還有點……哪怕一點點…… 結(jié)果蘇繡頭也沒回地說:“不為什么,只是不想變成你那樣的人?!?/br> ☆、第二十六章 蘇繡走后,陸瀾川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或者是白天睡了足夠久,以至于他此刻的腦子異常清醒。腦子越清醒,想起的事也就越多,最后反反復(fù)復(fù)只變成了她的那句話——不想變成他這樣的人。 那么他是怎樣的人呢? 從來沒有一刻陸瀾川如此清楚自己的定位,他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啊,對于別人或許并不貼切,可對蘇繡不正是這樣嗎? 這之前陸瀾川從沒覺得當(dāng)一個惡人有任何不好,他年少時也曾信任過許多人,最后都得不償失,被背叛、被利用或是被欺騙,最慘的一次險些被打回原形再也無法翻身。所以這個世界本就如此,如若不夠狠,只會被啃得骨頭都不剩。 秉持著這樣的信條,他一路披荊斬棘,做了多少缺德事仍不自知,寧可負(fù)盡天下人也不讓別人有機(jī)會負(fù)自己。 只是活了三十二年,如今卻驀然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也和那些曾經(jīng)憎惡的、蔑視過的小人面孔一樣可惡……如今蘇繡看他,大抵也和自己當(dāng)時看那些人的感覺一樣吧? 但不管怎么樣,她都沒有選擇和他一樣,變成比他更壞的人……而他卻早已經(jīng)變成了自己當(dāng)初最看不上的那種人。 蘇繡也在告訴他一件事,不是遇上了不公和壞人,就必須要變成和他一樣壞,這不是變壞的理由,至少要掌握好心中那個“度”。很顯然地,他已經(jīng)完完全全忽視了那個“度”,或許做壞人本來就是會上癮的。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蘇繡面前,竟生出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來。 蘇繡和他不一樣,和他遇到過的許許多多的人也都不一樣,陸瀾川發(fā)現(xiàn)這樣的蘇繡除了讓自己難受之外,似乎還多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種類似悵然若失的感覺……原來他曾經(jīng)錯過的人這樣好…… *** 相比陸瀾川,蘇繡這一晚倒是睡得很好,第二天神采奕奕地起床收拾東西,只是臨出門時又遇上了昨晚送陸瀾川回家的六圈兒。 彼時她正在和趙禎通話,無暇顧及對方,只略略頷首打了個招呼,“你好?!?/br> 對方見了她卻是橫眉冷對的,手里拎著外賣餐盒,說話一副陰陽怪氣的口吻:“喲,嫂子這么早就出門,我記得陸哥說你辭職了,這是忙著去哪呢?” 六圈兒伸手?jǐn)r她,離得有些近,將那邊的男音聽得清清楚楚,臉色變更加不好了,“呵,陸哥這可還病著呢,你不會是去約會吧?” 蘇繡沒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側(cè)身避開他就走了。 六圈兒頓時更加火大,這陸哥到底看上她什么了?既不體貼也沒禮貌,看起來也不怎么守婦道,怎么看怎么比不上葉韻淸! 結(jié)果他在臥室把這話跟陸瀾川一說,陸瀾川馬上就涼涼地看了他一眼,語氣雖然沒多少起伏,可態(tài)度卻十分強硬,“以后不許再提這個名字,尤其在蘇繡面前?!?/br> 六圈兒瞪著眼,半晌才說:“你,還真喜歡她啊?” 陸瀾川沉默著,既沒點頭也沒搖頭。 六圈兒驚得半天說不出話,“陸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