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第三百三十九日(2)真正不可知的未
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很久。 老貓和唐躍坐在車頂上,膝蓋上攤開著星表,仰頭望天。 但今天晚上的天氣陰沉,不復(fù)以往的璀璨星空,大氣散發(fā)著渾濁的淡紅色微光,星空仿佛被一層薄紗覆蓋,唐躍瞇著眼睛,“今晚的星星比昨天要少很多,大概只有幾百顆。” “因為天氣不好,火星上也并不總是晴空萬里?!崩县堄媚粗汉褪持簱伍_眼皮,一只圓滾滾的貓眼掃來掃去。 “你能看到它們?” “當(dāng)然可以?!崩县埮み^頭來,“一般人最低能分辨五等星的亮度,即使你的視力比正常人強,分辨極限也不會低于六等,這是你們的生理局限,人類的瞳孔直徑不超過五毫米,最多只能允許二十平方毫米的光線通過,但我不一樣,我是貓?!?/br> 老貓的瞳孔陡然放大,像是攝像機的鏡頭。 “哺乳動物的眼睛在結(jié)構(gòu)上和照相機望遠鏡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當(dāng)然是口徑越大的望遠鏡性能越強大?!?/br> 老貓頗為得意。 “你是哪門子哺乳動物?”唐躍嘀咕。 老貓耳朵一豎。 “我怎么不是哺乳動物了?”老貓糾正,“我在動物分類學(xué)上的地位是脊椎動物門哺乳綱食rou目貓科貓屬機器貓種里的聯(lián)合國亞種?!?/br> 老貓和唐躍根據(jù)福博斯和德莫斯兩顆衛(wèi)星的位置來判斷自身的經(jīng)度,火衛(wèi)一福博斯在晴朗的夜空中相當(dāng)顯眼,是一個小小的光斑,大概有月亮的六分之一那么大,實際上火衛(wèi)一的直徑遠不如月球,福博斯的直徑只有二十六公里,它之所以看起來那么大是因為軌道太低,福博斯距離地面只有六千公里,幾乎是貼著火星地表飛行,一天可以環(huán)繞火星運行三圈。 而火衛(wèi)二看上去則和普通星星沒有區(qū)別,是個光線黯淡的小點,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它的位置,一般人甚至都找不到它。 德莫斯在前不久的撞擊事故中偏離了原本軌道,tom-tang-mai彗星所攜帶的能量是驚人的,盡管只是輕微剮蹭,德莫斯這輛小小的奇瑞qq也被甩飛了出去,原本距離地面兩萬三千公里的近圓軌道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大橢圓。 “福博斯要升起來了。”老貓算算時間,指向西方。 唐躍循著它爪子所指的方向望過去,在暗紅色的天幕下,那個模糊的光斑已經(jīng)升上了地平線。 福博斯并沒有月亮那樣明顯清晰的邊緣,它只是個直徑二十多公里的大石塊,表面布滿了隕石坑,用老貓的話來說,“它就是個老鼠啃過的土豆”,這么一個玩意對陽光的反射率其實很低。 “福博斯也很黯淡?!碧栖S說,“這鬼天氣跟霧霾似的?!?/br> “大氣活動的原因,我曾經(jīng)跟你說過火星大氣的結(jié)構(gòu)與地球是截然不同的,這里有幾十公里高的對流層。”老貓仰望天空,“風(fēng)可以把塵土和沙粒卷上高空,然后在我們頭頂上四十公里高的空中環(huán)球流動,把它們搬運到這個星球的每一個角落。” “怎么樣?”唐躍問,“我們走對路了么?” “稍微有一丁點偏差?!崩县埢卮?。 “差了多少?” “五個角分,在我的預(yù)料之內(nèi)?!崩县埳熘鼻氨郏缓笙蜃筮吷陨云?,“明天早上我們出發(fā)的時候,應(yīng)該往東邊稍稍偏一點?!?/br> “你導(dǎo)航你說了算?!碧栖S懶洋洋地倒下來,“只要能準(zhǔn)確抵達目的地,我不在乎是往左偏還是往右偏,你說我是不是很豁達?”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火大?!崩县埪柭柤?,“你要是火大你自己來啊,我覺得你能偏航到北極去?!?/br> “豁達!”唐躍躺在老貓身邊,扭頭沖著它喊。 老貓把星表蓋在自己的臉上,也仰面躺下來,枕著后腦,翹起二郎腿。 兩只貓耳朵一動一動,星表有節(jié)奏地翹來翹去——老貓原來是在哼歌,但它不抖腿,它抖耳朵。 “明天還有三十公里,后天還有三十公里。”唐躍說,“第三天就該到了,這幾天真是度日如年?!?/br> “但是天知道究竟會是什么在第三天等著我們。”老貓在表格底下扭頭,從白紙的縫隙里透出灼灼的目光,“你或許會知道明天有什么,也能知道后天有什么,但你不會知道第三天會有什么,三天之后的那個夜晚,你可能在原地未動,也有可能在宇宙的盡頭?!?/br> 唐躍愣了一下,花了幾秒鐘才理解老貓所說的是什么意思。 他無法透過時間看到未來,三天時間其實無異于無限遙遠的未來,三天之后他會在什么地方呢? 在目的地? 在昆侖站? 在地球上? 還是在銀河系的某條懸臂中在河外的某個星系里乃至于身處可觀測的宇宙之外? 除了概率最高的第一條,他可能置身于宇宙的每一個角落。 不。 第一條真的是概率最高的么? 他置身于這個宇宙中任何一個角落的概率或許都是相等的。 唐躍默默地想。 “你想說什么?”唐躍問,“真正不可知的是未來?” “真正不可知的是未來?!?/br> 唐躍沉默片刻,從口袋中掏出一支筆,把它舉到半空中,“可我們其實可以預(yù)測未來,就像是這支筆,我如果現(xiàn)在松開手,那么它就會立即下落,我們根據(jù)牛頓運動定律可以精確地預(yù)測它在任意時刻任意位置的速度和狀態(tài)?!?/br> “那么你松開它,它就會落到你的身上么?”老貓問。 “當(dāng)然?!碧栖S回答。 “那你松開它?!?/br> 唐躍看了它一眼,不知道這個實驗有什么好做的,正常人都能看出來,如果自己松手,鉛筆就會在重力作用下墜落。 他松開了手。 但鉛筆沒有落到唐躍身上。 因為老貓伸出爪子抓住了它。 “我們只能有限地預(yù)測一個特定系統(tǒng)內(nèi)的未來,系統(tǒng)外的未知影響因素我們無法計算,就好比你用牛頓運動定律無法預(yù)測我會突然伸手。”老貓晃了晃那支鉛筆,“預(yù)測需要條件,條件就是劃線,既然劃下了線,那么就會存在線內(nèi)與線外,這個宇宙中永遠存在系統(tǒng)外的未知因素,它可能干擾你,也有可能不干擾你——其中最極致的干擾,就是下一秒某個超級文明的飛船降落在我們面前,把你綁了上去,然后通過蟲洞抵達了銀河系的另一頭?!?/br> “你這是詭辯?!碧栖S不知道該怎么反駁老貓。 “但它符合邏輯。”老貓哼哼。 唐躍注視著暗紅色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視力極限最高能看到二十公里高的稀薄云層,在云層之上二十公里,大氣在緩慢無聲地流動,裹挾著億萬噸的塵埃和沙礫,一點一點地覆蓋整個火星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