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jié)
香芷旋心寬不少,握住了嬸嬸的手,心里百感交集。 嬸嬸這個人,很多事總是慣于裝糊涂,其實心里什么都清楚——定是清楚叔父的去向,且知他安危難測。但始終是從容悠然的意態(tài),始終笑臉迎人。 要有多堅強通透,才能這般坦然的面對未知的福禍? ** 這一晚,又有死士突襲。與昨夜一樣,有驚無險。 香芷旋想,自己必須要習慣這樣的情形了。 因著襲朗不在府中,她在事過之后仍是輾轉難眠,看著寒哥兒的睡顏,迎來了黎明。 不管襲朗回不回來,今日都要動身去往城西別院。 她與府里眾人一樣,早早起身。 啟程之前,襲朗回來了,先問道:“知會西府的人了吧?” 西府只余二老夫人和襲肜。香芷旋點頭,“說了,今日一起過去?!?/br> 襲朗點頭,“我也是這意思?!?/br> 辰時,闔府的人啟程去往別院。一眾女眷、襲刖、襲肜都是乘坐馬車,襲朗策馬帶著護衛(wèi)隨行。 趨近別院時,出了事。 幾百名一身黑衣、腰系白色絲絳的死士殺氣騰騰而來。 一直在近處防范的護衛(wèi)不能抵御,邊戰(zhàn)邊退,到了一行人近前。 坐在馬車內的香芷旋獲悉,將寒哥兒摟在懷里,低聲道:“寒哥兒乖,外面有事,等一陣子就好了?!?/br> 寒哥兒小手伸出,指向外面,“爹爹……” 他的意思是說,外面有事,可爹爹還在外面。 香芷旋心頭愴然,語聲卻愈發(fā)柔和,“爹爹還在外面,有他在,事情才能很快解決。別擔心?!?/br> “嗯!”寒哥兒乖乖地把臉埋在母親懷里。 薔薇、鈴蘭上了馬車,一左一右地坐在香芷旋前面,將寒哥兒牢牢護住。即便她們出了閃失,寒哥兒也會安然無恙。 一支支暗箭射向馬車,發(fā)出咄咄聲響,卻不能刺穿車廂。 香芷旋要在事后才得知,馬車的車廂中間鑲嵌著一層鐵板,便是弓箭手臂力再強,也不能將鐵板射穿。 此刻,雖然心中疑惑,卻是安穩(wěn)下來。待到弓箭手放棄射殺之后,她將寒哥兒交給薔薇,小心翼翼地透過車窗望向外面。 恰好看到了最驚險的一幕: 七個死士形成一個圓環(huán),將他困在中央,手中彎刀齊齊狠戾刺向襲朗。 襲朗騰身之際,抽出懸掛在馬鞍橋上的長劍,落地處是兩丈開外。 七個人反應一致并且分外迅捷,齊齊追上前,圍攏過去。 ** 趙賀等人欲上前去支援,卻被蜂擁而至的死士阻撓,無從如愿。并且,他事先已得了吩咐,不管事態(tài)怎樣,要確保夫人與寒哥兒無恙。 之于襲朗而言,妻兒比他自己更重要。 拼力廝殺中,趙賀心頭愴然,險些落淚。 解決掉近前的麻煩,再看向襲朗那邊,正是最兇險的時候。 七個人反應與招式一致,這一剎,正再次將彎刀齊齊刺向襲朗。 襲朗身形飛掠而起。 七個人出招落了空,極快的收回兇器又再次刺出。 他們要抓住的是襲朗身形下落而又無從發(fā)力騰身的瞬間,在這時候出手,任誰也不能活。 襲朗下落的速度卻偏生比他們預料的慢了半拍。 七個人的刀尖交錯在一起,他腳尖輕飄飄的落在交錯處。 七個人立時收回刀,欲再次發(fā)力刺出。 就是這頃刻間,襲朗身形下落同時,人與長劍合一,飛速一個旋轉,劍尖橫掃七人頸部。 千鈞一發(fā)的關頭,依然從容優(yōu)雅如狂花落葉。 六個人身形僵滯,片刻后栽倒在地,斃命。 剩下的一個,是襲朗劍尖掃到的最后一個,力道差之毫厘,便不足以致命。只是頸部劃出的那一道痕開始奔涌鮮血,讓他失力。 他眼神僵滯,行動遲緩地舉起彎刀。 襲朗身形掠到他身后,左手扣住他后腦,右手扣住他下顎,隨即施力。 一聲脆響。 人應聲頹然倒地。 襲朗招手喚趙賀,吩咐幾句,上了香芷旋所在的馬車。 香芷旋略顯茫然地看著他,“沒事了?” 他勉強一笑,“暫時沒事?!?/br> 香芷旋吩咐薔薇、鈴蘭:“帶寒哥兒去老夫人車上?!?/br> 兩個丫鬟稱是而去。 襲朗伸出手,想去撫一撫她已蒼白的臉,到了中途,手勢僵滯不前。 他是這樣的一個人,滿手的鮮血,滿身的孽債。 滿手滿身骯臟的孽與血,她則是不染塵世腥風血雨的一個人。 嬌柔清艷如空谷幽蘭。 他卻讓她目睹這塵世最殘酷最血腥的一幕幕。 “阿芷……”他輕聲喚她。想問她:怪我么? 她在他開口之際,投入到他懷里,緊緊地環(huán)住他肩頸。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到了方才,她才知道他每一日要面臨的是怎樣的兇險——甚至可稱之為絕境,每一次這樣的險惡,都是死里逃生。 是真的,無法為他漂亮的身手與有榮焉,想最多的是他能否每一次都能這樣立于不敗之地。 需要怎樣的勇氣,才能巋然不動地面對這一切? 一日一日,該有多辛苦,該有多疲憊。而他只是給予她笑顏,什么都不曾說。 她下巴擱在他肩頭,頃刻間淚如雨下。 淚滴打在肩頭的衣衫,聲響輕微,卻如悶雷一般回響在他心頭。 “阿芷……”這一聲,滿含歉疚。 “今晚,陪著我。好不好?”她悶聲說出這一句。 他沉默片刻,“好?!?/br> ☆、172|168|167· 到了別院,襲朗見蔣修染和寧元娘還未到,心知必是也遇到了麻煩,吩咐趙賀帶人去接應。他則和香芷旋服侍著寧氏下了馬車,陪著去了室內,又為眾人分別安排居住的院落。 襲刖還有點兒沒緩過神來,一直站在外院發(fā)呆,直到襲朗賞了他一記鑿栗才清醒過來。 “大白天的夢游什么?”襲朗對他道,“我給你請一段日子的假,幫我照顧好家人?!?/br> “不?!币u刖定睛看著襲朗,“我要跟著你回府?!奔胰四膬壕托枰疹櫫?? 襲朗睨他一眼,“跟著我干什么?聽我的,老老實實留在家里?!?/br> 老老實實留在家里陪伴妻兒。四哥想說的是這個,襲刖因為了解,心里才更不好受,眼眶差點兒就紅了,“四哥……” “再跟我磨嘰,信不信我打你一頓?”襲朗笑著拍拍他肩頭,走開去,“聽我的。” “嗯。”襲刖語聲悶悶的。 剛安排好,香儷旋一家人到了。 香芷旋已經跟襲朗說了這件事,由此,他親自去迎一家四口進門——錢學坤還有公務在身,自是不能跟過來的。 錢大老爺與錢大太太頗有些受寵若驚。 抱著孩子的香儷旋的笑容則透著些苦澀。 這時香芷旋也迎了出來,將幾個人和一眾下人引到別院里一所四進的院子,屋宇綽綽有余。 全都安排停當了,各房都在忙著開箱籠布置屋子,蔣修染和寧元娘還沒到。 襲朗摸了摸下巴,轉去外書房等待回信。 不出襲朗所料,蔣修染和寧元娘在半路上遇到了截殺。只是蔣修染遇到險境時是個十足十的慢性子,自然不似襲朗一般干脆利落。 自從琢磨過一陣子襲朗以易數(shù)建成的宅院之后,他開始悉心研究用易數(shù)布陣。今日趕得巧,恰好是在人煙稀少之處,事發(fā)處附近有個樹林,是完全可以利用的地形。他將一行人帶到了樹林之中,現(xiàn)學現(xiàn)賣,布陣阻撓死士進入。 寧元娘坐在馬車內,聽得丫鬟通稟,這才知道人們都說他打仗最愛跟人磨嘰并非虛談。他是能把自己的手下都磨得失去耐心的人。 由此就不明白了,這樣的一個人,那次身負重傷是怎么回事?——那可是與人硬碰硬才受的傷,完全不是他的做派。 阿東在外面守著,她就隔著車窗問了問心頭疑惑。 “那時候夫人與秦家定下了親事,老爺看什么都是氣不打一處來,可不就不管不顧了?!卑|沒心沒肺地說完才覺出了不妥,額頭差點兒冒汗,“夫人,小的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有?!睂幵镙p聲應了一句。 不經提醒,她險些已忘了那些事。 出嫁前后,恍若前世今生。 “不出意外的話,你我這幾步之遙,已是隔了今生今世?!币簧韨〉乃?,去見待嫁的她,是這樣說的。 那時他與她都沒想過,都不敢奢望,會有今時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