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蔣遜沒迎合也沒抗拒,任由他吻,看著他的眼神極為平淡。賀川看了她一眼,發(fā)出一聲輕嘆,唇還貼著她,托住她的后腦勺,小指無意中勾到了一根紅繩,漸漸的,他另一只手貼住了她的胸口。 天氣轉(zhuǎn)暖,她穿著秋衣,胸口中心的位置有一個小小的硬物,是一個圈,中間鏤空,直徑比大拇指大。 突然就像露珠滴落在傘面上那一刻,“叮咚叮咚”,敲打在兩顆心頭,云散日出,萬物復(fù)蘇。 蔣遜閉上眼,踮起了腳。她的胸口,他的手心,在這刻穩(wěn)穩(wěn)貼合。 雜貨店的門還沒關(guān)上,風(fēng)呼呼地往里吹,蔣遜把門關(guān)好,從一個紙箱里翻出兩塊新毛巾,問:“你什么都沒帶吧?” “嗯,沒來得及?!?/br> 蔣遜又拿出只牙刷,說:“我?guī)闵蠘?。?/br> 賀川問她:“今晚還要守夜?” “嗯?!?/br> 賀川說:“再拿張凳子?!?/br> 蔣遜頓了會兒,把毛巾牙刷都擱到了柜臺上,去雜物間翻出一把椅子,給賀川搬了過來,又順手把另一邊的小毯子拎了拎,盤腿坐上去,指指新椅子說:“坐?!?/br> 賀川坐她邊上,掃了圈空蕩蕩的店鋪,問:“東西都沒了?” “嗯,讓石林幫我搬走了,要不然放不下?!?/br> “我看你外面貼了招租,招到了沒?” “哪這么快啊?!笔Y遜說,“你還是上樓去吧,還能睡上幾個小時,待會兒就天亮了?!?/br> 賀川沒理。 一張椅子,一張毛毯,空蕩蕩的店鋪,昏黃的燈光,寂靜清冷。昨晚他打電話,這邊安安靜靜,這女人跟他說:“不是我一個,還有人陪著?!?/br> 賀川看了眼地上那道影子,問:“昨天你也守了一夜?” “嗯?!?/br> “就這么干坐著?” “不是,玩手機了。” 賀川瞟了眼蓋著布的遺體,問:“不怕?” “怕什么啊。”蔣遜笑著,“也不是第一次了?!?/br> 過了會兒,賀川問她:“磕頭了嗎?” “磕了。”蔣遜看向那邊,“人死燈滅,就這么老老實實送他走吧?!?/br> 賀川突然站了起來,蔣遜仰頭說:“廁所在樓上?!?/br> 賀川沒找?guī)褦R在遺體腳前的跪墊拉出來一些,扶住膝蓋,雙膝跪地,一氣磕下三個頭,磕完起身,把火盆拿過來,問:“打火機呢?” “……柜臺上?!?/br> 賀川拿了支打火機,又跪了下來,從麻袋里拿出元寶,點著了扔進(jìn)火盆里,盆里火勢漸旺,他一聲不響地往里面扔元寶。 燒了一會兒,他才抬頭看向蔣遜,隔著火光,那女人正定定地看著他,面無表情,雙眼水潤。賀川收回視線,又扔進(jìn)幾只元寶,這才站了起來,走到了蔣遜跟前。 他揉了下她的頭頂,蔣遜輕輕撣了撣他的膝蓋。 兩張椅子拼到了一起,蔣遜靠著他,把小毯子往兩人身上裹了裹,一直坐到了五點半,她胳膊肘撞了撞賀川:“起來了?!?/br> “人來了?” 蔣遜說:“快了。先上去洗洗?!?/br> 洗手間在樓上,兩人刷了個牙,洗了把臉,再草草吃了點東西,殯儀館的車子就到了。 石林也一道來了,站門口說:“蔣遜,好了嗎?拿上照片……賀先生?” 賀川跟石林握了下手:“石老板,辛苦你走一趟?!?/br> 石林愣了會兒,才笑道:“沒事,我是蔣遜長輩,應(yīng)該的。” 車子往明霞鎮(zhèn)去,四五十分鐘車程,過橋時放了幾個炮仗,到達(dá)那里正值早飯點。 卓文等在殯儀館門口,見到車子來了,他上前幾步,賀川下車見到他,不由朝蔣遜看了一眼。蔣遜沒料到:“你怎么來了?” 卓文說:“我今天不走,送老人家一程?!彼聪蛸R川,朝他點了點頭,賀川回了他一下。 石林在一旁跟蔣遜說:“昨天晚上卓文來了麗人飯店?!?/br> 蔣遜了解了,幾人一起進(jìn)了殯儀館。 蔣家一個親戚都沒來,送行的人只有他們幾個,東西基本都是石林幫忙準(zhǔn)備的,蔣遜領(lǐng)頭,繞著棺木走一圈,另外幾個人跟在她后面。 走完了,遺體送去火化,等待的時間有點長,等到了墓地,已經(jīng)將近中午。步行上山,階梯狹窄,明霞鎮(zhèn)墓地前幾年新建,一排排的墓碑離得很近,過道幾乎只容一人通過,同一排上的墓碑也緊緊相鄰。 沒處可站,那三個男人幾乎踩著邊上那些墓碑。 蔣遜放下祭品,燒元寶紙錢,燒完了,那幾個人輪流祭拜,石林先,卓文后,輪到賀川,石林說:“我跟卓文先下去,剛才車沒停好。” 蔣遜點點頭。 賀川等那兩個人走遠(yuǎn)了,才蹲地上燒紙錢,瞟了眼墓碑上那張照片。上面的老頭跟他上回見到的一個樣,頭發(fā)梳得油光發(fā)亮,他問:“你媽在哪兒?” 蔣遜指了一個方向:“那邊?!?/br> 蔣遜母親葬在另一邊,走了兩分鐘才到。照片上的女人五十多歲,長發(fā)瓜子臉,歲月給她刻下許多皺紋,但她依舊是個漂亮的女人,蔣遜遺傳她。 賀川給她磕頭,仍舊一氣磕三個。蔣遜靜靜看著,等他站起來了,她彎下腰,又一次給他撣了撣膝蓋上的灰。 撣完起身,賀川摟著她肩膀,問:“要不要跟你媽說說話?” 蔣遜點點頭,看向墓碑上的照片,說:“媽,他是賀川?!?/br> 忙了一整個上午,所有人都餓了,石林帶他們?nèi)ド缴铣晕顼?。員工都湊了過來,石林指著那個廣東人,笑著跟賀川說:“還記不記得他?那回你在這里吃年夜飯,他還跟人合唱了首歌,才一個月,這兩個人就要結(jié)婚了!” 賀川笑道:“恭喜!” 大家圍一桌吃飯,卓文沒一起來。飯桌上歡聲笑語,仿佛那廣東人明天就要結(jié)婚,各個都打趣他們。 不一會兒,廣東人的電話響了,邊上的人笑他:“你什么時候把定情歌曲當(dāng)鈴聲啦!” 廣東人說:“我樂意,不行??!” 賀川聽到一句歌詞:“同是天涯淪落人,在這傷心者通道上同行……” 他記得這歌,當(dāng)時就覺得耳熟,原來他第一次聽到這歌,是在明霞山上。那天篝火明亮,樹下的彼岸花如同現(xiàn)在一樣形單影只。 他看了蔣遜一眼,蔣遜一笑。 下山的盤山公路,曲曲折折,蜿蜒陡峭,竹林連成片,空氣潮悶,風(fēng)吹在臉上是溫暖的。一夜沒睡,回到雜貨店,蔣遜直接帶賀川上了樓,兩人簡單沖了個澡,賀川圍著塊浴巾就出來了。 蔣遜的房間很小,進(jìn)門是一只棕色衣柜,窗前一張書桌,墻邊一張單人床,木頭地板老化了,有些地方踩上去已經(jīng)松動。 賀川問:“困不困?” 蔣遜把暖空調(diào)打開,搖頭說:“還好,困過頭了?!?/br> 賀川打量房間,坐到床沿,從桌角抽了一本書出來,翻了翻說:“四級英語?” 蔣遜說:“大學(xué)的書我都賣了,就留了這一本?!?/br> “怎么就留這個?” “英語有用啊?!?/br> 賀川又翻了翻其他書,都是些雜志,跟車有關(guān),日期都是兩年前。這兩年她沒買新的,舊的一直收藏著。賀川問:“你以前住哪兒?” 蔣遜說:“小時候住酒店?!?/br> “酒店?” “富霞大酒店,地下室。” 賀川放下書,朝她望去。 蔣遜笑著:“最初幾年家里房子還在,等我念小學(xué)的時候,我們家就搬到了酒店地下室,石爺爺免費給我們住?!?/br> “……”賀川問,“住到初中畢業(yè)?” “啊,一直住到初中,要不是我媽跟他離婚,我還得一直住那兒?!?/br> 賀川問:“恨你爸?” 蔣遜想了想:“談不上恨,只是沒什么感情……他想要兒子,小時候?qū)ξ艺劜簧蠅模贿^向來不親。后來他把女人帶回地下室,我跟他就更沒什么感情了。” 她語氣輕描淡寫,像炒菜少放了鹽,過于淡。賀川看著她,說:“你媽走的時候你哭了么?” 蔣遜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 “哭了多久?” 蔣遜說:“不記得了,要哭靈,那三天每天都哭吧?!?/br> 賀川說:“現(xiàn)在想哭么?” 蔣遜搖頭:“不想?!?/br> “真不想?”他展開手臂,“過來?!?/br> 蔣遜起先不動,那人就一直等著她,沒法,她只能走過去,坐到了他腿上。賀川摟著她腰,輕輕地幫她順頭發(fā)。 她頭發(fā)還濕,尾梢在滴水,洗發(fā)水用的是檸檬味的家庭裝,她就一個人呆這里,那瓶洗發(fā)水得用很久。 蔣遜最初坐得筆直,漸漸的,她似乎放松了下來,側(cè)靠著賀川,像要睡著一樣。一直坐到烏云密布,窗外一聲驚雷。 蔣遜坐起來,往窗戶外看了眼,說:“要下雨了?!?/br> 剛說完,大雨就傾盆而下,窗簾輕輕晃了下,蔣遜看了眼街上那些奔跑著躲雨的人,順手把窗簾拉嚴(yán)實。 光線半遮,雨聲伴奏,賀川站在她身后,扣住她的腰,輕輕頂了兩下。他低聲問:“這睡衣跟你之前那套同一款?” “嗯,我媽買的。”粉色系,小碎花。 賀川扯了下她的內(nèi)褲,說:“又是碎花,真是你品味?” 蔣遜輕笑:“我媽的品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