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謝宴看向顧明容，發(fā)現(xiàn)顧明容表情并不意外，還有閑心把粥里的蔥花往外挑，答應了一聲，似乎比起殺手身亡，跟蔥花較勁更有意思。

    若有所思地盯著顧明容，謝宴了然一笑，端著被顧明容挑完蔥花的粥，嘗了一口，抬眼看向還楞在那里的向郯。

    “早飯用過了嗎？”

    向郯一頭霧水，看向顧明容，發(fā)現(xiàn)顧明容完全不搭理自己，專心照顧謝宴早飯，無聲嘆氣，點點頭，“用過了?！?/br>
    “嗯?！敝x宴發(fā)現(xiàn)向郯臉上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下，“你和常衛(wèi)去一趟圜丘那邊，安排好了事情，下午回城?！?/br>
    “大人不打算繼續(xù)留在這里了嗎？”

    謝宴搖著頭放下碗，他沒有再待在這里的必要，幕后指使知道殺手失手，在短期內(nèi)不會再出手，以免暴露身份。

    至于祭天的事情，接下來只需要讓顧明容安排的人在這里盯著，必定不會有差錯。他還有不少事情得回城處理，尤其是顧桓徹年幼，有的事，他不在阿婪做不了主。

    就在向郯正要出去的時候，顧明容突然抬頭，放下手里的筷子，“拿錢辦事的，還辦的是這種差事，本就不指望能問出什么事，昨夜就猜到了，只不過想試一試，看來，和料想一樣?！?/br>
    這下向郯才明白為什么顧明容一點不驚訝殺手突然中毒身亡，略一思索，連最后的困惑也解開。

    殺手身上的毒是在執(zhí)行刺殺任務前下的，任務失敗，時辰一到必死無疑。

    “屬下失察?！?/br>
    “不過人死了，那就丟到外面去，放在別院，臟了地方?！鳖櫭魅菘刹粫洑⑹趾团_面塌陷的事情有關。

    塌陷的事查不明白，背后的人尾巴藏得好，那他只好殺雞儆猴，不管是不是有所牽扯，嚇唬嚇唬那些人也好。

    動了不該動的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王爺，可要脫光了掛到樹上？”向郯忽然問了一句，見顧明容一個眼神砸過來，立即噤聲往外走，剛退出房間，就聽到杯子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聲音。

    幸好走得快，否則還不被guntang茶水濺一身。

    顧明容側(cè)身抱住謝宴，下巴搭著他的肩，“這回怎么這么聽話？我還以為你要待在這里等到祭天后才回去。”

    “下面的事不需要我親自在，但陛下身邊，現(xiàn)在還離不了我?！敝x宴伸手摸了摸顧明容的臉側(cè)，偏過頭看他，“你是昨天什么時辰到的？天黑前？”

    “你吃不下飯的時候?！?/br>
    謝宴語塞，被顧明容抓個正著，又直白地說出來，他無力反駁，只好老實交代，“是有點不舒服，送嬈嬈回去的時候就有點?！?/br>
    “這么多天，你就一聲不吭自己忍著？謝宴，你是不是答應過我的事，才多久，全忘了？”

    “不是，我——”

    “早該把你綁在王府里，哪里也不許去，你才肯聽話?！鳖櫭魅荽驍嘀x宴的話，氣哼哼地在他唇角咬了一口，然后直起身，“事情辦完，你立即跟我回去，這里我會調(diào)人來盯著，別說是人，連蚊子飛進來都一律打死?！?/br>
    好氣又好笑地看一眼顧明容，謝宴忽然腰腹刺痛、眼前發(fā)黑，抓緊桌沿喊了聲顧明容，沒聽到顧明容回答，強忍著身上的不適，才起身整個人被桌腳絆倒。

    “仲安！”

    耳邊傳來顧明容緊張地聲音，謝宴心里一松，失去了意識。

    夕陽映紅了半邊天，攝政王府剛才的兵荒馬亂才剛停歇，小廚房飄出一股藥味，小廝守在爐子旁，生怕不小心火候過了，偏偏院子樹上覆著的夏蟬聲音一陣高過一陣，被吵得有些心煩。

    小心把謝宴的手放回被子里，顧明容起身示意胡太醫(yī)借一步說話。

    “在我離京前，你給他診過一回脈，不是說情況比以前好了不少？怎么突然發(fā)作，看上去比之前還嚴重。”

    “王爺，太傅的病并非一日之寒，從娘胎里帶出來的病，幼年時也未放在心上，錯過了最好的時機，隨著年歲越久，越發(fā)頑固，太傅現(xiàn)在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已經(jīng)是不易，想要根除——”

    “這病一直查不出病因，只能靠藥浴、食補還有湯藥壓制，難道這么多醫(yī)術上都無類似的癥狀嗎？”

    “老夫無能，從未見過太傅這樣的病癥?！?/br>
    聽到這句話，顧明容知道自己為難胡太醫(yī)也不可能讓謝宴痊愈，壓下心里的煩躁，讓門外守著的小廝送胡太醫(yī)離開。

    返身回到里間時，放下幔帳，床邊倏地只剩下窗戶外照進來的昏黃光影，床上躺著的謝宴整個人都陷在昏暗里，精致的眉眼越發(fā)明晰。

    從那年他溜出府躲避家中護衛(wèi)無意闖進謝家院子，把謝宴精心照顧的花架壓垮后，謝宴身上總帶著的那抹藥香入了夢，魂牽夢縈，植根在心底。

    小心翼翼在床邊坐下，平時不正緊的神色盡數(shù)失蹤，顧明容伸手去碰謝宴皺著的眉頭，碰了碰眉頭，指尖往下輕輕劃過眼角。

    顧明容失笑，他以前還總笑話謝宴，明明在長個子，但臉上怎么看都還透著孩子氣，直到謝宴弱冠那年，像是一夜間變了個人，原本還有些團的臉頰褪去稚氣，顯得眉眼越發(fā)精致，尤其是眼尾竟然往上挑，垂眼時更為明顯。

    病弱的謝家大公子，病了一場后，在弱冠那年，出落成了美人。

    “……顧明容？”

    “嗯?！鳖櫭魅萋牭街x宴在叫自己，倏地回神，目光重新落在他臉上，“還疼嗎？不許騙我?！?/br>
    身上綿軟無力，聞到一股慣用的藥浴味道，知曉胡太醫(yī)來過又走了，謝宴反應有些遲緩，過了會兒才搖頭。

    顧明容握住他的手，還是不放心，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往下又摸了摸頸側(cè)，確定沒發(fā)熱才放下心，“真的不疼了？”

    “我要是疼，瞞得過你的眼睛嗎？”

    聽出顧明容的擔心，謝宴失笑，“好了，真的不疼，只不過在喝藥前，我能不能先吃點東西?！?/br>
    有胡太醫(yī)替他施針用藥，前幾日纏在身上的不適感和酸脹感也隨之褪去。

    病好了，胃口自然會好，所以……

    不合時宜的聲音讓謝宴耳根發(fā)燙，恨不得縮回被子里，故作鎮(zhèn)定道：“我是真的餓了，早上那點粥，不管飽?！?/br>
    說完這話，謝宴發(fā)現(xiàn)顧明容盯著自己，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像是見到了什么神奇的東西。

    他真的有在努力吃東西，但吃不下也不能全怪他，至于隱瞞自己不適的事情，那就更……

    “傻子?！?/br>
    顧明容忽然笑開，低頭在他唇上親了親，“我讓人給你買了愛吃的，快送到了?！?/br>
    聽到顧明容明顯是在哄自己的話，謝宴也顧不上什么面子里子，或是穩(wěn)重自持，眼睛倏然一亮，難得一見的露出期盼的欣喜，“藕粉糯米糕和雞髓筍？”

    “原來我在你心里還不如幾盒吃的?！?/br>
    明知顧明容逗自己有意這么說，謝宴卻還是乖乖地咬鉤往前掉進陷阱里，“我分一半給你?！?/br>
    聞言顧明容望著謝宴的眼睛，那里面的欣喜笑意落進了心上，忍不住又彎腰扣著他的后腦結(jié)結(jié)實實的占了一回便宜，掃過唇齒時，還有苦澀的藥味，劃過耳廓嘗到了藥香。

    待顧明容心情大好地直起身時，剛才還面色蒼白的謝宴，臉上浮起不尋常的熱意，竟然面色紅潤，連眼眸都是濕潤的。

    “這藥的確是有點苦，下回讓他們往里面加幾片甘草。”

    一句話讓謝宴鬧了個面紅耳赤，慢慢往被子里挪，提高被子蓋過鼻子，干脆閉上眼不搭理顧明容。

    吃一塹長一智，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這種時候和顧明容搭話，只會變本加厲的被戲弄。

    門外端著藥碗的小廝動了動胳膊，側(cè)耳仔細聽里面的動靜，剛才敲門的聲音不小，但好像里面沒聽到？那他要不要再敲一回。

    杵在門口猶豫，小廝又怕藥涼了，正打算冒險一試，肩膀被人突然拍了下，手一抖險些把手里的藥碗打翻。

    常衛(wèi)被當作小廝使喚，心里倒也不怨恨，在南郊天壇的事情是他疏忽，害得謝宴受傷，任勞任怨地干起跑腿的活。

    “送藥？”

    “常護衛(wèi)，你這是——？”小廝瞄了眼他手里的食盒，看出是這段時間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王府的云芳齋食盒，靈機一動，討好問道：“我正要敲門，常護衛(wèi)既然來了，得麻煩你幫個忙，不然我這單手托著，怕藥灑了?！?/br>
    聞言常衛(wèi)不疑有他，抬手敲了門，恭聲道：“王爺，云芳齋的東西買回來了?！?/br>
    話音剛落，門從里面拉開，常衛(wèi)懸在半空的手尷尬收回來，把食盒遞上前，“藕粉糯米糕和雞髓筍?！?/br>
    “你去一趟刑部，調(diào)出周齊案的卷宗拿回來?！?/br>
    才剛回來，不僅歇口氣的機會都沒有，連謝宴的頭發(fā)絲都沒見到，又被打發(fā)去刑部拿東西，常衛(wèi)點頭領命，轉(zhuǎn)身時無聲嘆了口氣。

    但是看顧明容這個樣子，他家公子肯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