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疑惑的低下頭，手中那顆菱角，變成了一顆血淋淋的心臟。

    心臟是暖的，噴涌出來的血也是暖的，染紅了她的手，又染紅了她眼前所有的一切。

    昭昭下意識地就想把手中之物給扔出去。

    眼前場景卻開始扭曲變幻，賣菱角的溫婉婦人消失不見、熱鬧的街景消失不見，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見。

    是戰(zhàn)場。

    到處都是刀劍相對的將士，有人死在刀下，有人死于流矢。

    看見的每一個(gè)活人，下一刻就會死去。

    一個(gè)渾身都沾染了鮮血的男人將她護(hù)在胸前，逃離眼前的戰(zhàn)場。

    昭昭抬頭看，他的臉上血rou模糊，讓人看不清模樣，只有一雙眼，明若星辰。

    他胸前破了一個(gè)大洞，鮮血正源源不斷地從這個(gè)血洞中流出來。

    昭昭看著她手中那顆仍舊跳動著的，溫暖的心臟，忍不住想，這是他的心。

    她顫抖著手，將這顆心重新放回男人的身體里。

    那顆心重回了男人的胸膛，血洞不再往外冒血。

    她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對方，“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我把你的心放回去了，你一定不會死的。”

    男人像是輕笑了一聲回應(yīng)了她。

    他們逃了很久，終于逃出了人殺人的地方，男人再也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他將刀插進(jìn)了泥土中，艱難的支撐著，他吹了一聲口哨，召來一匹駿馬。

    駿馬在她身邊著急的踏著馬蹄，像是催促著她趕緊走。

    他要讓我走了，昭昭想。

    她跪坐在男人面前，死死的盯著男人，“不，我不走?！?/br>
    “我不會走的，要走我們一起走?！?/br>
    昭昭伸出手去，想要擦干凈他臉上的血，看清他的模樣。

    她觸碰到了對方的臉，卻只抓住了一點(diǎn)兒星光。

    對方的身體化作了一簇星光，飄向天空。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輕嘆，“你來遲了。”

    昭昭死死地握住了它，站起身看向星光飄遠(yuǎn)的方向，大聲喊道：“我一定會找到你。”

    她不會放棄的，她一定會找到他。

    她騎上了那匹馬，追著星光的方向疾馳而去。

    *

    子桑采守在床旁已經(jīng)有兩日不曾合眼，眼瞅著就瘦了一大圈。

    她握住了昭昭的手，抽噎道：“主子，你到底什么時(shí)候才會醒。”

    好端端的人，怎么說病倒就病倒了呢。她寧愿是自己生病，也要換她家主子趕緊好起來。

    她都顧不上擦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落著。

    不知何時(shí)，她握住的手輕輕掙脫，撫上了她的眼角，有一道帶著無奈的熟悉聲音響起，“怎么哭了？”

    子桑采慌忙看過去，看見昭昭已經(jīng)醒來，正朝著她笑。

    她激動不已，想要放聲大哭，卻想起來主子最不喜歡別人在她面前哭了，她憋著眼淚，抽噎道：“主子，你終于醒了?！?/br>
    昭昭拍了拍她伏在床邊的腦袋，“好了別哭了，扶我起來，我沒力氣?！?/br>
    子桑采忙將她扶起來，又趕緊端了一旁的熱湯，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主子，你先喝兩口?！?/br>
    “好了，我自己喝，他們?nèi)四?？”昭昭端過了碗，小心翼翼地喝了兩口，方覺著干渴的喉嚨舒服了不少。

    子桑采擦了擦眼睛，忙道：“對，我就這去叫他們，阿兄也回來了，正在外頭同顧世子說話呢?！彼碱櫜簧弦?guī)矩了，說完這話，她便朝外跑去尋她兄長。

    一覺睡了兩天的昭昭，總覺著是因?yàn)樽约核奶?，腦子還有些發(fā)懵。

    怎么顧淮會在她府上呢？

    子桑采一路小跑著，終于在外院找到了她大哥。

    子桑羽日夜兼程，昨夜前長安城門關(guān)閉前才匆匆趕回來。

    她顧不上子桑羽在待客，跑到他跟前便道：“哥，主子醒了！”

    正在說話的眾人皆看向她。

    顧淮勾了嘴角笑了笑，他起身道：“既如此，顧某就先告辭了?！?/br>
    顧淮親自送了藥材過來，子桑羽客氣的將顧淮送出了郡主府門外，方才走去主院見昭昭。

    昭昭已經(jīng)起身，披著外裳坐在暖閣里喝藥。

    青眉坐在一旁，給她說著這兩日郡主府發(fā)生的事情。

    “那日，您病倒之后，大家就都慌了神?！?/br>
    青眉說到這里，神色不免內(nèi)疚，郡主放權(quán)讓她管著整個(gè)郡主府，她卻險(xiǎn)些沒能控制住整個(gè)郡主府。

    “顧世子叫人送了些太醫(yī)院沒有的藥材過來，留下飛廉帶人幫忙，好待幫襯了府中一把?！鳖櫴雷映Ｄ牮B(yǎng)病，家中什么珍貴藥材都有，此番送藥過來，倒也沒引起什么流言蜚語。

    昭昭皺著眉頭將藥給喝光，“原來如此?！?/br>
    這藥可太苦了，她都多少年沒有喝過藥了。

    連青眉都清減了不少，昭昭便知道這兩日，郡主府里沒有一個(gè)人過的安穩(wěn)。

    昭昭安慰道：“這兩日，你們都辛苦了?！?/br>
    她漸漸有了些力氣，神智也開始清明起來。

    只是她還有些提不起精神。

    她從不曾這般消沉過。

    從小到大，她都沒有受過如此大的打擊。就算她同她舅父對上，她不也沒落下風(fēng)嗎？

    青眉還在說著今日大年三十的安排。

    “宮中一早就派人來探望了您兩回，賜下節(jié)禮，還讓御廚專門準(zhǔn)備了一桌年夜飯，如今皆溫在廚房里?！?/br>
    昭昭點(diǎn)了頭，她眉眼都帶著消沉之意，“嗯，你看著準(zhǔn)備就是了?！?/br>
    青眉還以為她是大病初愈，精神頭不太好，便也沒多想，只說讓讓人幾樣清淡小菜和白粥來，擺在小幾上，讓昭昭稍微用些。

    昭昭沒什么胃口，她擺了擺手，“不必了，我吃不下。”

    青眉還想要再勸，卻聽見外頭子桑羽求見，知道郡主要同子桑羽商量正事，便只好告退。

    子桑羽是帶著并州的消息回來。

    并州的情況，遠(yuǎn)遠(yuǎn)比他們在長安時(shí)推測的更不容樂觀。

    宋懷貪墨了巨額軍餉，造成的后果不只是并州軍馬剿匪屢屢失敗，其中有一部分兵卒更是直接當(dāng)了逃兵。

    不止如此，今年雪大，并州境內(nèi)的老百姓過的也極不好，有些都已經(jīng)食草啃樹皮，稍有不慎，不少老百姓會變成流民，更有甚者會直接加入匪徒一伙打家劫舍。

    并州節(jié)度使每回要送消息來長安，皆被宋懷扣下，不止如此，巡撫司前去并州巡視時(shí)，宋懷打點(diǎn)的極到位，以至于這么多年，長安對并州的了解知之甚少。

    看來今年這年，長安有些人家是過的不會安生了。

    昭昭吃了一驚，州府內(nèi)常年百姓人口流失，流民增多，這些事情，宋懷竟然敢都瞞下，膽子是有多大。

    “玉將軍同并州節(jié)度使推演過數(shù)回沙盤，只是并州地貌山林居多，此次剿匪一仗并不好打，恐是會持久膠著。”

    子桑羽說完了他在并州了解到的情況。

    原是打算再說上一回長安這些日子發(fā)生的事情，卻再看見昭昭蒼白的臉色時(shí)，打消了這念頭。

    他家主子，到底才十六歲。

    昭昭看著玉將軍寫給她的信，一邊等著子桑羽說下文。

    等了半晌，卻等來一句，“今日年三十，過兩日再議正事不遲?！?/br>
    昭昭應(yīng)了一聲，興致不高。

    到了晚上團(tuán)年宴，許是今日她終于醒來，又是年三十的好日子，青眉和子桑采卯足了勁頭準(zhǔn)備了一場熱鬧的宴席。

    依照涼州過年的風(fēng)俗，今日應(yīng)該在院中升篝火，以歌舞助興，飲酒作樂。

    院子里頭竟也準(zhǔn)備了篝火堆。

    昭昭見他們都忙得不亦樂乎，便也強(qiáng)打著精神坐在篝火堆旁，同他們一起熱鬧。

    不知何處，傳來了悠揚(yáng)的簫聲，悅耳動聽，叫人心生安詳之意。

    這里住著的不過兩戶人家，她，還有顧淮。

    那簫聲傳來的方向也正是顧家別院。

    她不由問道：“顧世子今夜不曾入宮赴宴嗎？”

    子桑羽點(diǎn)了頭，“是，顧世子今日一直不曾用車?！?/br>
    昭昭糾結(jié)的皺起了眉頭，而后嘆了回氣，“他若是愿意，請他過來坐坐吧，就說我們涼州的風(fēng)俗，大年三十是街坊鄰居一同慶祝的?！?/br>
    大過年的，她都有一群人陪著過年。

    顧淮卻一個(gè)人過，也太慘了些。

    子桑羽忙道：“主子，這不妥當(dāng)，他畢竟是外男，深夜里如何好來郡主府?！?/br>
    昭昭一愣，隨后笑開了來，帶著幾分悵然，“你說的對。”

    第25章 你若肯活   若是這人心生活下去的意志就……

    大年三十子時(shí)鐘聲響起, 代表舊的一年已經(jīng)過去，新的一年已經(jīng)開始。

    今日解了宵禁，長安的大街小巷里全都是熱鬧場景, 洗水河上空煙火絢爛，整個(gè)長安都瞧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