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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攤主拎著鍋勺,茫然地順著她指示的方向看過去,那里現(xiàn)在是片新樓,頂上是巨大的廣告畫,廣告上是前一陣子特紅的韓國明星金秀賢,豎著大拇指,邊上是廣告語。 ——英語培訓(xùn)到藍天!美好未來在明天! 金秀賢大概永遠也不知道,自己還接過這樣的廣告。 攤主皺眉,用鍋勺翻了一把蘿卜餅,嘴里嘟嚷著:“那是多久前?不記得了。” 木代說:“我小時候?!?/br> 攤主看她一眼:“你小時候?那得十五年?二十年?” 她重新看向木代指的地方,似乎想起了什么:“哦,是,印象里是有,拆了。” “那樓里的人都去哪了???” 攤主麻利的將蘿卜餅起鍋,放在擱架上瀝油:“散了吧,該搬哪搬哪唄?!?/br> *** 晚上,木代睡不著。 小閣樓里悶熱,蚊子居然也早早出動,嗡嗡嗡地擾的人心煩,鄭梨在床上憤憤,啪啪的巴掌聲不絕于耳。 一邊拍蚊子一邊跟木代說話。 “木木姐,我問過姑媽了,她說那片樓,十來年前就拆了,那是老樓,后來都變危樓了,設(shè)施設(shè)備也不好?!?/br> 是不好。 木代眼前仿佛出現(xiàn)那逼仄的樓梯,長滿青苔的水槽,水龍頭一擰開,整根塑料水管都在嗡嗡顫動,像是地下水要噴薄而出。 “木木姐,你光記得要找的人愛穿高跟鞋了?名字呢,不記得?” 不記得,小孩子的記憶是奇怪的。 她記得從橋頭去看,能看到家所在的那幢舊樓,四四方方。 記得被送去孤兒院的那天,在橋頭坐長途車,司機扯著嗓子喊:“南田,南田始發(fā)!” 記得家里破舊的水槽,剩了餅干屑的餅干盒。 唯獨記不清那個被她叫作“mama”的人。 不記得她的名字,不記得她的臉,因為她的臉始終模糊,敷滿顆粒粗糙的香粉。 印象最深的,是她的鞋子,是因為自己那時候長的矮,視線低嗎? 她愛穿高跟鞋,瘦骨嶙峋的腳頑強塞進不合適的鞋子里,腳面被磨紅,腳跟被磨出了泡也不在意。 木代說:“她喜歡穿高跟鞋,尤其是紅色的,那時候,整幢樓也沒幾個人這么穿?!?/br> 啪的一聲,鄭梨又拍死一只蚊子。 說:“這就好辦,咱們得空的時候去打聽打聽,這縣城里,老住戶很多,一住就是十幾二十年的,總有人記得的?!?/br> ☆、104|第8章 炎紅砂回到麗江,興致不高。 她找霍子紅咨詢,兩人坐在酒吧的小角落里,神色都凝重,一萬三故意尋個由頭從旁經(jīng)過,聽到炎紅砂問:“那是都要我還?要是賣了房子還不夠呢?” 一萬三回轉(zhuǎn)來,曹嚴華正伸長了脖子朝那頭張望,急急套消息:“怎么樣怎么樣?” 一萬三說:“世事難料啊,前一陣子還是富婆呢,一朝大廈傾塌,當然了,她那叔叔和爺爺也沒做什么好事?!?/br> 曹嚴華說:“都是她叔叔舉的債,我紅砂meimei背這種債太冤枉。要說是報應(yīng)吧,應(yīng)該報應(yīng)在炎老頭身上才對。” 一萬三不這么覺得:“前人種樹,后人乘涼。富婆乘了這么久的涼,現(xiàn)在擔點連帶責任也正常啊。” 曹嚴華瞪他。 那邊談的似乎差不多了,炎紅砂耷拉著腦袋過來。 曹嚴華說:“紅砂meimei,你不要喪氣,有我們呢,有一口飯就有你一口湯,總不會讓你餓死的。你要真被抓進去了,我們會想辦法湊錢撈你出來的?!?/br> 他給她羅列希望:“你們家的宅子,應(yīng)該值不少錢,要是還不夠,我就陪你去趟四寨,別忘了,我們還有那么多寶石在呢,再不行,還有房產(chǎn)!” 他手一揮,直指鳳凰樓的方向。 炎紅砂說:“我沒煩,這一陣子發(fā)生太多事,我就是覺得……怪沒勁的?!?/br> 她在距離吧臺最近的一張桌子上坐下來,趴下,腦門抵在桌面上,扎起的辮子執(zhí)拗地翹著。 一萬三盯著她看,看到后來,忽然有點唏噓。 想想,好像的確是紅砂最倒霉了。 自己是混混兒,到哪有口飯有張鋪位就行,無所謂,曹胖胖跟他差不多,賊骨頭鏗鏗的抗造,羅韌完全是非人類了,出了那么多的事,沒見他慌過。小老板娘雖然不知怎么的多重人格了,但她至少有人疼著有人寵著吧…… 細想,紅砂其實比木代還小一點,無憂無慮地活到這么大,忽然接連失親,知道了家里發(fā)跡的不堪真相,財富被收回,剩了孑然一身,沒哭沒鬧沒上吊,還在想著去把債給清了…… 一萬三忽然覺得,還挺佩服她。 他打了杯咖啡,拉花是個大大的笑臉。 端過去給她,說:“我請你的。” 炎紅砂抬頭,狐疑地看他,然后拿起小湯勺,在咖啡里攪啊攪?。骸澳氵@么好心?沒放藥?肯定喝了拉肚子……” md! 曹嚴華在一旁涼涼的落井下石:“三三兄,你平時的罪惡嘴臉都昭然若揭了,現(xiàn)在裝什么愛心暖男啊,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吧……” 尼瑪曹胖胖是想死吧! 一萬三抓起一個糖包就向曹嚴華扔過去,他躲的好快,脖子一縮,糖包就貼著他的頭頂飛過去了,正砸在墻上掛的一幅畫上。 曹嚴華為自己的反應(yīng)速度所驚嘆:完全是身隨心動啊,看來這些日子的基礎(chǔ)功夫沒白練。 他洋洋得意,正要嗆一萬三兩句,忽然發(fā)現(xiàn),一萬三根本沒看他。 他正皺著眉頭,盯著剛剛糖包砸到的那幅畫,然后起身,走到那幅畫面前細看。 炎紅砂納悶,用口型問曹嚴華:他干嘛? 曹嚴華也一頭霧水。 是那幅畫有什么特別嗎? 酒吧的邊墻,為了增加情調(diào),零星的掛一些特別的畫,并不稀奇,事實上,聚散隨緣還專門開辟了一面墻,供客人留言涂鴉。 那幅畫,是仿品,日本浮世繪,葛飾北齋的《神奈川沖浪里》。 畫面也簡單,就是漁船置于巨浪的腹部,遠處是安詳?shù)母皇可健?/br> 曹嚴華湊上去,滿臉納悶地看一萬三,炎紅砂有點忐忑,端起了咖啡就是一大口。 滿嘴的苦澀,忽然反應(yīng)過來:哦,對了,糖包讓一萬三給扔了。 不過,一萬三在看什么呢? 大門被推開,帶動門上掛著的東巴風鈴,還有聘婷清脆的聲音:“小刀哥哥!” 一萬三渾身一顫,打了個激靈,蹬蹬蹬退后三步。 羅韌帶著聘婷一起來的,只一眼,酒吧里的一切盡收眼底,曹嚴華的莫名、炎紅砂的怔愣,還有…… 他的目光在一萬三和那幅畫上打了個來回:“看什么呢?” *** 聘婷被張叔帶進了吧臺洗盤子,她倒是樂于勞動的,哼著歌兒,水龍頭開的老大,水花濺起來,噴了她一臉。 她咯咯笑著,撐著吧臺仰起頭,想給羅韌他們看自己狼狽的臉。 然后臉色垮下來,悻悻的。 沒人看她,他們圍坐著,都在看取下來的那幅浮世繪。 一萬三指著畫的左側(cè),那里,海浪翻卷如同巨爪。 “突然之間,就看到海浪在翻轉(zhuǎn),就好像是形成了個漩渦,旋著旋著,就成了個空洞,黑漆漆的,像是個洞?!?/br> “然后聽到聲音,砰,砰,像是心跳的那種,接著你就看到那個空洞也是一起一伏的,配合著心跳的節(jié)奏,像是洞里,有個巨大的心臟。” 曹嚴華聽的極其興奮,一時間居然詞窮:“我就說……跟我看到的一樣……也是這樣……” 他追問:“有風嗎三三兄?還應(yīng)該有風的?!?/br> 風?一萬三恍惚了一下。 有。 涼的,森冷的風,帶著腥咸氣息,迎面吹來。 *** 木代對新生活接受的很快。 極其枯燥,又極其簡單的新生活。 每天的活動范圍離不開菜場和飯館,上菜、收銀、擦桌子、倒垃圾,像恒定的軌跡,不出半點偏差。 鄭梨不喜歡這生活,十七歲的姑娘還是不定性的風,喜歡追逐熱烈和新鮮,餐館的生活卻是老舊的框畫,把她框在橫條豎條當中,還總帶著難聞的油膩味。 她不止一次沮喪地問木代:“木木姐,你怎么待得住???” 真是甲之熊掌,乙之□□,木代覺得這樣的生活,對目下的自己來說,是最好的。 如果繼續(xù)待在紅姨身邊,羅韌身邊,往事?lián)]之不去,空氣都會是壓抑的吧。 這里沒人認識她,緩慢取代激烈,餓了就吃,困了就睡,喜歡就做,不喜歡就不做,她可以靜下來,認真想一些事情。 何醫(yī)生跟她說了很多,無非是:木代,你生病了,你有三重人格,你現(xiàn)在混亂,需要治療,需要嘗試新的方法。 木代不覺得自己是生病,她甚至心理抗拒,不想去了解關(guān)于人格的種種分析解說。 她覺得,問題的根由,也許是她身體里有三個自己,而她沒管住罷了。 就像三個小妖怪作亂,模糊了她的本來面目,久而久之,連親人、朋友、愛人都不知道她的樣子了。 為什么沒管住,大概是她膽小、怯懦、逃避,聽之任之,頭埋進沙子里,眼前一黑,以為世界就不轉(zhuǎ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