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捏緊了筷子，“你想趕我走嗎？”

    “什么？”夏末吃了一驚，“不是啊，當然不是，我……不是。”

    小舟連連點頭，想要盡快結(jié)束這個話題，“我知道，我知道，那我等你回來。你給我介紹的老師，你忘了嗎？他希望我寒假能一直跟著他們組工作?！?/br>
    “哦，對?！毕哪┱f。隔了一會他又問道，“但你不累嗎？我只是說了一個建議，你不一定要按我說的去做，你也不一定要讀碩士和博士。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小舟說，但是他又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明白了。

    第52章

    一月份的最后一天，下午四點一刻，北方已經(jīng)臨近傍晚了。霧霾像厚重的殼籠籠罩著城市，空氣仿佛變成了固體，有氣無力的夕陽在高樓之后慘淡如末世的光景。

    何唯開車穿過一條擁擠的街，煩躁地再次核對導(dǎo)航路線，瞥一眼窗外壓抑的灰色，臟兮兮的車流，十字路口的斑馬線上走過一個又一個短發(fā)素顏細桶身材沒有一點吸引力還高昂著頭的女孩。fuck!難道這里不該是自殺率最高的城市嗎？

    目的地是距離三環(huán)不遠的一個小區(qū)，他隨便找了個地方停車，也顧不上被罰，下車找到小區(qū)的入口一路狂奔，捏著手機對著短信找到了樓號。

    沒有電梯卡，靠走的爬上樓，他在門口喘息了一會，伸出手輕輕地敲了敲門。沒有回應(yīng)，他又敲了兩下，耳朵貼近門板仔細聽了聽，門后寂靜的沒有任何聲音。

    “cao！”他忽地火了，掄起拳頭狠狠地砸了一通門，“cao！”

    “誰？”

    他怔了一下，聲音小得像是他自己的幻聽，他又敲了敲門，“小舟？”

    門鎖卡啦一聲拉開，他后退一步，門被推開了。小舟站在門口，穿著一件白色襯衫，亞麻色的短褲，視線飄忽，似乎看了他一眼，但又不在意，甚至沒邀請他進屋。

    他小心地換了一口氣，這該死的霧霾天，他總是透不過氣來。

    他沒有說話，張著嘴喘氣，死死地盯著小舟打量。沒有任何明顯受到傷害的表象，沒有任何憔悴自虐的征兆，連嘴唇都沒有破皮——他甚至連水都沒忘記喝？cao，真是一個健康生活合理飲食的好小孩。

    “你可別跟我說，你是在家做數(shù)學(xué)題做了這么多天？”何唯下意識地碰了碰嘴唇，覺得自己搞不好干了件蠢事。

    “進來嗎？”小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問了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何唯閉上了正要破口大罵的嘴，點了點頭。小舟好像恍惚了一下，沒有讓開門口。他忽然意識到問題有點嚴重，就在這個時候小舟又從斷片里回來了，后退了一步，再一次視線從他臉上飄忽而過，焦點落在虛無的地方。

    “你沒事吧？”何唯一腳踏進夏末的家，擔(dān)心地看著小舟。

    小舟搖了搖頭，領(lǐng)著他走進屋里。

    何唯環(huán)視了一圈夏末的家，不由自主地贊了一聲，“酷?！闭f完他就后悔了，他沒必要當著小舟的面夸夏末。

    小舟在餐桌邊坐下，像是根本沒聽見他說什么。來到了光線充足的地方，何唯才看清楚他眼睛下面的烏青，“幾天沒睡覺？你這幾天在干什么？”

    小舟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就好像他是剛剛冒出來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你這幾天到底在忙什么？手機為什么不開機？”

    小舟又看了他一眼，并沒有什么精力繼續(xù)盤問，何唯看見他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說道，“你給我哥打電話了。”

    何唯沒有理會他的話，焦躁地繼續(xù)發(fā)問，“這個寒假你到底在忙什么？你去參加什么志愿者活動了？”

    “沒有。”小舟淡淡地說。

    “又去打工賺錢了？”

    “沒有?！毙≈鄞瓜卵劬?。

    “那你做什么了？這副樣子你在家嗑藥了？”

    “沒有錢買?！?/br>
    何唯一怔，怒極反笑，“還不錯，還能開玩笑呢，我還以為你得了抑郁癥。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手機為什么不開機？”

    “沒出什么事?！毙≈墼谝巫由蟿恿艘幌?，突然開始不耐煩，“手機沒電了就自然會關(guān)機，有什么可問的?！?/br>
    何唯氣得說不出話來，干瞪著小舟，對面人油鹽不進，眼皮都不撩一下，他瞪也是白瞪。氣得他一砸桌子站起來，原地溜達了一圈，一轉(zhuǎn)頭瞥見了房間盡頭唯一的一張床。

    “你跟你哥搞基了？”

    小舟猛地抬起頭，目光的焦點終于對在了何唯的臉上，何唯苦笑了一下，“終于回神了，是吧？”

    “你什么意思？”小舟低聲問。

    “你問我什么意思？他比你大九歲！你剛會做加減法的時候他都已經(jīng)是高三生了！他要不要個臉啊居然對你下手？”

    “你……”小舟沒有血色的臉一下子漲紅了，“根本沒有那種事。”

    “陶可知道你找了個男生，她以為是我，你覺得是誰？”何唯的嗓門忽地大了起來。

    小舟緊緊地盯著他，“就算我有那個意思，他也不愿意真碰他當年帶的那個小孩，這件事非常沒有意思。但是這跟你也沒有關(guān)系，你要是還在乎我這個朋友，就該知道我的界限在哪里?！?/br>
    何唯站著對小舟怒目而視，居高臨下卻越來越?jīng)]有底氣，小舟那雙黑眼睛雖然委頓了許多，卻毫不動搖地跟他直視著。他甚至有點后悔自己站起來?！澳阏f過你不喜歡男人的！”

    “你能成熟點嗎？”

    “你搞錯了，小舟，你只是依戀他！你覺得他是你的鴨mama?！?/br>
    “你還知道印隨效應(yīng)?！毙≈哿?xí)慣性地嘲笑了一句，但是他笑不出來，這么說話也沒有意義。

    “你再想想，你這跟簡直就相當于戀父戀母啊?！?/br>
    小舟有些煩躁，“我不知道，但我怎么想的不重要?！?/br>
    “怎么個意思？你怎么想的不重要？你跟我嘮嘮唄。是不是就這事把你折騰成的這個衰樣？”

    “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呢，你干嘛就非得問？”

    “臥槽你這個小畜生！你不說我就不走，等你哥回來我還會告訴他你要回學(xué)校去住。他不同意我就要去你的學(xué)校檢舉他，你自己看著辦?！焙挝ㄔ诓妥缹γ嬉黄ü勺?，抱著自己的胳膊，冷著臉對著小舟。

    但是小舟笑了一下，他有些拿不準小舟那副凄涼的鬼表情是什么意思?！霸趺矗俊?/br>
    “他都已經(jīng)辭職了?！毙≈劭斩吹卣f，“因為領(lǐng)導(dǎo)懷疑他跟學(xué)生發(fā)生關(guān)系。”

    何唯吃了一驚，“那他還有點男人?！?/br>
    “可我沒有那么男人，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所以看起來就好像是我把他給毀了，卻又沒有任何意義，任何回報?！毙≈勐卣f，“他好心對我，本來對我并沒有什么索取。結(jié)果我搞砸了一切，毀了他的職業(yè)和名聲，對他曖昧，又拒絕了他。”

    何唯愣了半天，想不到是這樣，說不出寬慰的話，又不認為應(yīng)該責(zé)備。猶豫地說了一句模棱兩可，“你從小就想的多，他應(yīng)該明白?！?/br>
    “他出國去了?！毙≈弁蝗徽f。

    “干嘛去了？”

    “他沒說，但是他帶著正裝襯衫和西裝，還有平時他根本從來都不用的領(lǐng)帶?！毙≈垡ё×俗齑?，半晌才繼續(xù)說，“他成年的時間基本都是在國外度過的，現(xiàn)在想回去工作沒什么不可能的。國內(nèi)不想留他，但國外很多研究所都會想要他的。他這次走了……以后我再想見他，大概就很難了?！?/br>
    “你猜的。他沒跟你說他的決定？”何唯皺起眉頭。

    “他……這段時間都不太跟我說話?！?/br>
    何唯抬起眼睛，看見小舟深深地低著頭，胳膊肘撐在桌子上，肩頭顯得更加細瘦可憐?？墒撬⒅≈郏蛛y以置信，“他在用冷暴力懲罰你！小舟，你從來不會讓別人傷害你的，你是怎么了？你還待在這里干什么？”

    恨鐵不成鋼地他看見小舟居然還搖頭，喃喃地說著“不是”。

    “你那個聰明腦袋壞了嗎？你看看你的樣子，你都快要神志不清了。夏末他就是個普通的小心眼的男人，你們實際上總共也沒相處過幾天，你醒醒吧！你那哥哥就是你腦子里想象出來的童話。你覺得你跟他親的不得了，他看你可能就是個漂亮小男生，你跟他好，他就愿意逗逗你。你想多了，他都懶得理你?！焙挝☉崙嵉卣f道，“你現(xiàn)在就跟我走，回寢室，或者反正也寒假了，咱們回家過年去。”

    “回家？”小舟笑了，“回家就有人理我了嗎？我根本就沒有地方去?！?/br>
    “那你就跟我在一起，我一直都說我要你的，不是嗎？”何唯真覺得自己窩囊，一股火窩在心口。

    “以前我奶奶說，人跟人之間緣分是有定數(shù)的，我跟你如果緣分有那么深，早就在一起了。”小舟靜靜地說著，頭都不愿意抬。

    “你奶奶？就你那奶奶？”何唯氣的要炸了，“積一些裝逼德，佛祖都不會保佑她的?！?/br>
    但是小舟不理他，“我不會走的?！?/br>
    “cao，你到底為了個什么？人家也不鳥你。”

    “如果他決定出國定居，我能看著他的時間也不多了，就算我將來想辦法奔著他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時過境遷，他可能更不想見我了?！毙≈鄣偷偷卣f著，實在透不過氣來又抬起頭深吸了一口氣，掃了一眼何唯，發(fā)現(xiàn)他在同情地看著自己。

    “別這樣，沒什么了不起的。他的確是我哥，你這么說他非常不公平。他可能一時生氣，或者一時討厭我，我不會在意，我能理解。我只要能離他不是太遠，保持適度的聯(lián)系，這樣就夠了。我唯一……我唯一接受不了的是他這么快就要出國……”小舟的嗓子突然啞了，他說不出話來，何唯忽地轉(zhuǎn)開臉躲開了他的目光。

    “又一次離開。”小舟咳嗽了一聲，穩(wěn)穩(wěn)地保持住了語調(diào)，“這是最合理的選擇方式，我就是早沒想到?！?/br>
    “你就這么愛他嗎？你以前都是喜歡漂亮jiejie的。”何唯說“我？”小舟反問了一聲，空洞地說道，“我不愛他。我當然是喜歡女孩子的，我應(yīng)該結(jié)婚，有兩個孩子。有血緣關(guān)系，又需要我?！?/br>
    “你說的是道理，你們這些好學(xué)生就是這么煩人，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焙挝ㄠ托σ宦暎澳阌心莻€資質(zhì)，但是你做不到。你愛你哥哥都愛到什么程度了？你八成是八歲就愛上他了。可是你竟然還能騙過你自己？”

    他的手機響了，他惱火地一把按掉。

    小舟搖搖頭，根本不把他的話當回事，他環(huán)視了廚房一圈，“喝水嗎？”

    “cao，免了吧。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總拿我當傻瓜。一般你拿我當傻瓜就會幫我干活，這個我喜歡，甩手掌柜最喜歡有人替自己cao心。但你拿我當傻瓜不聽我說話這點太煩人。我說的話就沒道理?。恳氯徽f話就沒道理?。烤湍愫吞湛陕斆髂芸赐甘?，是吧？”何唯怒火狂噴，手機鈴聲就來砸場子干擾他的演講，他吐了一堆臟話又一次把手機按掉。

    小舟還就是不生氣，看他的眼光都很稀薄。

    “你媽，你這眼神！”

    “所以你跟我是肯定不合適的，我不想天天跟你吵架。做兄弟和做情人是不一樣的，現(xiàn)在你罵我完了我罵你，咱們互相不生氣，要是做了情人就要傷筋動骨?！毙≈鄣卣f，口氣又很像在指點他。

    何唯惱了，“你那哥哥呢？你們倒是兄弟情人理不清，shuangma？”

    小舟蒼白的面頰又一次躍上紅色，緊緊地抿著嘴唇不說話。

    何唯也不吭聲了，憋了一會眼睛盯著窗外的暮色說，“兩個人在一起只有兩種情況。一種很簡單，就是想上而已。第二種很復(fù)雜，起因可能很多，過程也很復(fù)雜，但最后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就是感情很強烈，就在一起了。你覺得我懂不懂愛情？任何一種感情不管起因是怎么樣的，當這個感情變得很強烈的時候，就是愛情。雖然我們是朋友，而且還是同性朋友，但我有時候?qū)δ愕母星闀蝗挥科鹱兊煤軓娏?，我認為這就是愛。但我沒有要死要活地，有時候我也很困惑，因為這種強烈有時候會轉(zhuǎn)淡?？赡銓ο哪┑母星槭鞘裁礃拥?？你現(xiàn)在想一下，你自己體會一下，是什么樣的？”

    小舟緊緊咬住了嘴唇，他的眼眶紅了一下，又忍了回去，人看著有些像是要崩潰了。

    何唯掃了他一眼就又轉(zhuǎn)開視線，“你就憋著吧，看你能憋到什么時候?！?/br>
    他低下頭，又一次按斷了電話。

    小舟突然問他，“是誰給你打電話？”

    何唯面露尷尬，但利落地收起了手機。小舟人也太精了，即便都半死不活的了，還能照顧到這種細節(jié)。他小心地瞥了瞥小舟，看到他神色變了變，狐貍眼珠子深深地看了他幾秒，突然開口，“我哥的電話？”

    “cao?！焙挝ㄕf。就是這種時候，他對小舟的感情會轉(zhuǎn)向稀薄。

    他的表情出賣了他，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但他就是不愿意說。小舟顯然從他臉上得到了更多的信息，他哦了一聲。

    “你哦什么？”何唯煩心地問他。

    “不是你給我哥打電話，是我哥給你打電話，讓你來看看我？”小舟問。

    “恭喜你，你哥還在乎你，你現(xiàn)在是不是立刻就要跟上去搖尾巴了？”何唯諷刺地說，他的手機又響了，他接了起來，“在家呢，什么事都沒有?！?/br>
    小舟抽了一口氣，伸手想接過來電話，何唯已經(jīng)掛斷了。

    小舟縮回手，盯著何唯。

    “他沒那么愛你，但是你愛死他了，這就是現(xiàn)狀，你明白嗎？人家不要你，你就別在人家的家里賴著，明白嗎？”何唯說，“這就是我要給你講明白的現(xiàn)狀和未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