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妙懿正在收拾妝匣,聽見如此說,也只得作罷。 她從未這樣期待過三皇子立刻好起來,這樣便可為蕭明鈺正名。誰知一日兩,兩日三,竟一絲動靜也沒有。宮內(nèi)確實是喜氣洋洋的慶賀三皇子康復,都說皇帝要如何大肆的為兒子慶祝,卻沒有一個人想到天牢之中的蕭明鈺。 她似不經(jīng)意一般同二皇子說起此事,結(jié)果二皇子說:“蕭家早就是沒了爪子的老虎,不足為懼,父皇對其優(yōu)容不過是為了彰顯仁德。只是因為他倒霉,正好撞在了這當口,且其他嫌疑人又都勢大,不可輕易碰觸,便只好委屈了他。” 妙懿只好又問:“既然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事實,為什么不放他出來呢?而且三殿下已經(jīng)醒了,為何不出言開釋了他呢?” 二皇子說:“真兇一日沒落網(wǎng),三弟開口也僅僅是減輕他的罪責。況且三弟是不會開這個口的?!?/br> 妙懿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因為無解。 二皇子說得沒錯,是她想得太簡單了。憑什么?為什么?怎么能……縱有千言萬語憤然欲出,也解不開這個死局。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沒有完全的把握,縱然是皇帝也不會輕舉妄動。往最好的方面設想,至少所有人心里都有數(shù),上面的人心里也有數(shù),蕭明鈺至少不會被輕易斬殺。 生平的無力之感,全在此處。 仿佛一個巨大的漩渦,她,他,他們,所有人都深陷其中,誰也救不得誰,誰也出不去。 驀然間,一盞茶出現(xiàn)在面前,裊裊的熱氣盤旋而上?!帮嬃瞬璞慊厝バ桑乙怖哿?。” 熨帖的聲音,溫醇的笑意將妙懿從沉寂中喚醒。她有一瞬間的意識模糊,眼前之人不是皇子——然而很快又清醒了過來。 “多謝殿下近日的照顧,臣女感激不盡?!?/br> 彼時,她以為這就是她在宮中的終點了。說不感激是假的,畢竟沒有人是傻子,她心里那點小算盤總是遮掩不住的。她知道自己所求的是什么,也知道也許要為此付出的代價??伤呀?jīng)不顧一切了,他若死了,她這一生都將不得安寧。連將來都沒有的人,何談夢想? 她雖喜讀詩,卻不喜詩中的傷春悲秋,認為那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罷了。卻原來是情之所至,藥石無解。 二皇子溫言道:“明年我便可在宮外建府了?!?/br> 妙懿一呆,琢磨了一下這句話的意思,想著該說“恭喜”的,便也笑著這樣說了。想著該紅一下臉,害羞一下,無奈嘴里發(fā)苦,身不由己,只得罷了。 二皇子微微點頭,笑容似六月和煦的春風。 回去后,妙懿懷著一腔纏綿情思,一夜都未合眼。想著明日便要家去了,又鼓起一絲歡喜。靈璧的病應該快好了,母親和弟弟那里想來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唐夫人也會盡力照顧,相比是無憂無愁的。待她回去之后,能享受片刻天倫,多少也是個安慰。 不管將來如何,她至少還能有個歇腳的地方。 誰知道暫時還出不得宮去,只好再等五日的功夫。 午間吃飯的時候,妙懿同李宮人說:“本來以為明日就出宮去的,只是現(xiàn)在還走不了。我這里還有幾兩銀子,煩jiejie再照顧我兩日。” 李宮人笑說:“讓女史破費了,都是小的應該做的。” 用過午飯,不覺有些困倦,想睡又怕積食,便到花園里散了一回步。剛好遇見王嬛君、師靈蕓和蕭雨薇也在結(jié)伴散步。 旁人自不必說,只是見了蕭雨薇難免有些尷尬。幸而王嬛君拉著她說話,又有師靈蕓時不時的插科打諢,倒也融洽。 蕭雨薇還是不咸不淡的模樣,只是眉間愁容比上次稍減,想必也知道兄長暫時不會有危險。妙懿見了她,難免想起她的兄長,心里亦有些難過。那日蕭雨薇說不希望自己做她的嫂子,但還是會尊重她?,F(xiàn)在想來,倒好似一場虛無的夢境。 只因從未開始,反而更令人心酸。 忽聽師靈蕓“呀”了一聲,興沖沖的指著半空說:“那里有一對黑翅膀的鳳蝶,有玉盤那么大呢!” 說著便執(zhí)扇追了過去。王嬛君無奈的道:“蕓兒,你不可亂跑?!彪S后追了上去。 于是,只剩下了蕭雨薇和妙懿二人留在原地。 周圍姹紫嫣紅,芳菲燦爛,似乎有無窮的熱鬧可瞧。妙懿裝著低頭賞花,只聽身后蕭雨薇說道:“你小心些,有人早看你不順眼了?!?/br> 妙懿猛然想起那日門前的死老鼠,且旁邊空地上還寫著一句話:“慎行,否則下場在此?!?/br> 這是對她的警告。 “是誰?”妙懿問。 蕭雨薇緊閉雙唇,再不肯多言。 不多時,王、師二人說笑著折返回來,妙懿借口要午睡,先回去了。 走到房門口,只見門半開著,一條絲質(zhì)絹帕掩在那里,上面繡著大朵的芙蓉,是配她那件芙蓉錦裙子的,她記得早起時候還將這條帕子放在箱籠中的,怎的竟掉在了這里? 妙懿當時便覺不好,推開門一瞧,不禁大吃一驚。 ☆、第88章 門就這樣被推開了。 此刻正是午后陽光最盛之時,滿地的錦繡紗羅,金珠寶玉,斑駁的光彩仿佛天邊絢爛的霞光,晃得人幾欲睜不開眼——那些都是原本被她好好收在箱籠中的衫裙,如今卻無端的散落了一地。屋內(nèi)箱翻柜倒,桌案上的銅熏爐也被打翻在地,余燼灑在一件石榴紅百褶滿繡長裙上。 妙懿彎身拾起那條裙子,撣去灰塵,發(fā)現(xiàn)裙裾上精美的大片花紋被剪碎成了幾片——這本是她搭配禮服穿的,料子喚作“流光錦”,乃是上造內(nèi)制之物,她本打算穿著去參加宮宴的。只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人剪爛,再不可能補好了。 妙懿看著滿地的狼藉,心知這便是另一個警告。只是究竟是誰做的呢?看樣子此人倒像是恨毒了她,剪碎她的衣服仿佛是為了泄憤的模樣。 而且蕭雨薇又是怎么察覺到此事的呢? 她將地上的衣服收拾了一番,發(fā)現(xiàn)還剩幾件衣裙是完好的,便單撿了出來放在一個箱子里,其余不能穿的就都放在另外一個箱子里。正忙亂著,李宮人推門進了來,又是一番大呼小叫,直嚷嚷說:“這可真是無法無天了,誰這么大膽敢在宮里這般撒野! 又喚來攬月殿做雜役的宮人詢問,人人都搖頭碩不知。逼問得急了,有嘴毒脾氣差的就說:“這屋子不是李jiejie專負責管著嗎?每日人來人往的也多。我們不過幾個人,卻得伺候十幾位小主子呢,恨不得長出四只眼睛八只手來,可不像李jiejie那般清閑?!?/br> 直氣得李宮人干瞪眼說不出話來。 妙懿想了想,說:“左右我的簪環(huán)銀錢沒丟,既然難查出頭緒,便就這樣罷了。 一時叫眾人散去,李宮人急急的跟上來說:“看來女史是得罪人了。只是宮內(nèi)人多,想也難找。不如暫時不要聲張的好。” 妙懿知道她這是怕?lián)熑危愕Φ溃骸安贿^是毀了幾件衣裳,大約是有人想逗著我玩,嚇唬我一下。也罷,左右就快出宮了,多一事不省一事。” 她若是執(zhí)意追查,不肯罷休,頭一個就要將李宮人得罪了。畢竟暫時還有事要仰仗于她,不如賣個人情,也讓她更盡心些。 李宮人忙表白說:“女史說得有理,還是省事些好。這幾日小的一定寸步不離這間屋子,絕不讓此事再發(fā)生!” 妙懿頷首,說:“那就有勞李jiejie了。” 二人正商量著,互聽門外傳來一陣笑聲,有人說道:“沈jiejie不如去我那屋子里住吧,將可人換過這邊來住,咱們好多說說話。”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立刻急了:“鄭jiejie怎么不過來?我還想著和沈jiejie一塊住呢!” 緊接著門被人推開,眾女簇擁著沈牡丹走了進來。 宮宴的事剛一定下,沈貴妃就遣了人去沈府將侄女接了來,因為種種緣由,暫時還安頓在攬月殿住下。 “哎呦,這地上是怎么了?臟亂成這樣!”有人驚呼出聲。 原來那銅熏爐還躺在地上沒來得及收拾,爐灰也還沒有打掃,鄭端琳掩著鼻子厭惡的皺了皺眉,拉著沈牡丹說:“沈jiejie才幾日不在就亂成了這樣。還不是我說的,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沈jiejie這下可信了?” 沈牡丹也有些不樂,她自小到大從未與人同住不說,寢室臥房一塵不染也僅僅是她的最低要求,就連姑母的承乾宮內(nèi)都有專門為她準備的住處,何時受過這般委屈? “是我不小心打翻了熏爐,沈小姐別見怪?!?/br> 見妙懿這般說,沈牡丹道:“讓人收拾了便是,也不值什么?!?/br> 沒得顯得小肚雞腸的惹人笑話。 鄭端琳哼了兩聲,盡力表達自己的不屑和鄙視,“真是不像話。竟臟成這樣?!?/br> 妙懿心內(nèi)只覺好笑,這樣的人只要無視就好了。 她忽然想到要說有誰經(jīng)常對她表現(xiàn)出敵意,恐怕就是眼前這位了。那么那日的警告和今日之事會是她在暗中使壞嗎? 妙懿不敢確定。 回想從前伯爵府的顧淑蓉,后來將軍府的唐韻,為了所求之事,明里暗里的不知使了多少陰險手段,甚至不惜謀害她的性命。與那些人的做派相比,這次的似乎更厲害些。如果她不知難而退,也許會發(fā)生更嚴重的事。此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趁人不備溜進她的屋子搞鬼,單是能做到這一點不簡單。要么十分大膽,要么有一定的勢力,要知道,這里可是皇宮,在宮中有一定勢力的若起對她氣了殺心,那她簡直就是防不勝防! 她現(xiàn)在的處境,就好比裸身立在雪地中,風稍微大些,冷些,她就有致命的危險。 那么動機是什么呢?一點點嫉妒顯然難以令人做到這個地步,除非是她擋了誰的路。在三皇子醒之前她幾乎可以確定是因為她有意接近二皇子,所以擋了人家的路??扇缃袢首觿傂眩忠舆t出宮的時間,難免是有人記起了前些日子關(guān)于她勾引三皇子的流言,于是令那人決心痛下殺手,想將她除掉也未必不可能。 究竟是因為哪一樁呢? 她這邊思來想去不知何故,沈牡丹已命人將屋子收拾了,照舊住了原來的屋子。李宮人也沒閑著,前后跟著張羅,十分殷勤。 一時收拾妥當,眾女早已走了,妙懿同沈牡丹簡單寒暄了幾句便各自回房去了。 自此之后,每日牡丹處都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反觀妙懿身邊僅有王嬛君同師靈蕓偶爾過來探望。雖僅有一廳之隔,兩下相較,卻有冰火兩重之別。 妙懿不常出屋,廳堂從來都被沈牡丹和眾女占滿,常常是隔著門,能聽見廳中一片燕語鶯聲,婉轉(zhuǎn)動人。 師靈蕓拈起一顆剔透晶瑩的葡萄放入口內(nèi),豎起耳朵隔門聽了一陣,忽然抿嘴一笑,道:“這左一個沈jiejie,右一個沈jiejie的,叫得真比親jiejie還親,我聽著都覺得rou麻?!?/br> 王嬛君笑著輕輕推了她一下,道:“你呀,留點口德吧。這也是人之常情。” 師靈蕓湊近她小聲道:“人都說三殿下經(jīng)過此事還能安然無恙的醒過來,這是因為他是真龍?zhí)熳?,有上天的庇佑。而且他昏迷的時候,陛下急得跟什么似的,說當年二皇子出事的時候都沒像這樣急過,可見是對這個兒子十分看中的。” 妙懿聽說,想到二皇子的腿疾和那件玉石柄子的木拐,不禁多了幾分唏噓。 王嬛君支著頭,若有所思的輕聲道:“這些都是天家的事,現(xiàn)在說什么都還嫌早。況且近來淑妃娘娘膝下的四皇子也頗引人矚目,更別說后面還有五皇子,六皇子……哪一位有這樣的福氣也不好說。” 師靈蕓嘻嘻笑著壓低了聲音道:“這就全看當今什么時候西歸了。” 王嬛君忙去掩了她的嘴,“這也是混說的?” 師靈蕓不能說話,只剩兩只大眼睛在眼眶里滾來滾去,還不忘朝妙懿擠眼睛,十分有趣。 三人說笑著,便說到了后日宮宴上的穿著問題。 一時妙懿將衣服取出,只見是一條藕色繡花紗衫,一條月白緞裙子,并一條鵝黃暗花披帛,雖都有繡花,卻不過是在衣領袖口裙擺處繡了些蘭草罷了,師靈蕓見了直說:“太素凈了些?!?/br> 王嬛君也說:“我瞧meimei剛?cè)雽m那日穿的玫瑰紅織金褙子就很好,怎的不穿那件?” 妙懿笑了笑,道:“那件被我不小心弄污了。裙子是有些素了,不過我打算縫些珍珠在上面,宮宴上穿也不算太過簡薄。” 她并未將衣服被人剪碎的事告訴旁人,怕她二人也跟著擔驚受怕。既然是沖著她來的,那就不要將旁人也牽連到其中。 又閑話了一會,王、師二人便告辭了。出了房間,只見廳內(nèi)一片錦繡華光,珠寶晶瑩,靠著墻兩側(cè)一溜各放著五六個衣架,每個架子上搭著一件袍子,件件精美絕倫,令人屏息。有百蝶穿花的,芙蓉盛開的,紅梅傲雪的,玉堂富貴的……金的、銀的、紗的、緞的,色澤鮮麗明艷恍若天衣,讓人打眼一瞧便知若年輕女子穿上這樣的衣衫,再襯著雪白的肌膚,將會是多么的動人的景象。 縱然只有七八分的顏色,可穿上十二分的衣衫,立刻便增色了三分。更別說姿容接近完美的絕色佳人了。 “貴妃娘娘可真疼沈jiejie!” 眾人的羨慕之情溢于言表,鄭端琳連眼睛都看紅了,視線幾乎被黏在了滿屋的華服上,恨不得自己搖身一變變成沈牡丹。這些才是千金小姐應有的裝扮,與之相較,她的衣服簡直就是鄉(xiāng)下農(nóng)婦才穿的破爛貨,粗鄙不堪,全都該扔掉。 沈牡丹也僅僅是大略看了衣服幾眼,雖說都是上好的東西,卻也并未多稀罕難尋。若說衣料,還要數(shù)沙羅皇室所用的最為精巧。她知道東芳公主曾私下送過姑母幾匹衣料,據(jù)說都是稀世難尋的,只可惜她一直無緣得見。剛才看的這些衣服中卻并沒有未見過的料子,便有些意興闌珊了。 只聽韓慈苑說:“這件繡豆綠牡丹的倒典雅別致,又正巧與meimei的閨名相同?!?/br> 沈牡丹看了看,便選了這一件。 “其余的就都收起來吧。”她淡淡吩咐著,再不去多看一眼。 “這么多的好衣裳……”陳可人戀戀不舍的嚅喏著,這么好的衣裳掃一眼就都收起來,也太奢侈了。要是這些是送給她的,她定然要看上一天一夜,再全都試穿一遍才能舍得放起來。 ——亦或者借她其中一件穿一穿也還,畢竟你還有這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