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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江山別夜在線閱讀 - 第45節(jié)

第45節(jié)

    “我不管你跟太皇太后打了什么商量?!彼脑捯舯洌拔覐膩聿恍枰藥兔?,你該知道?!?/br>
    她突然笑了,“是么?那薄充儀是不是女人?”

    他呆了,“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她笑著踩了一下浴池的壁,身子便往后蕩去,遠(yuǎn)離了他。她在離他很遠(yuǎn)的地方上了岸,才慢慢道,“陛下已經(jīng)很久不曾用過蘇合香了?!?/br>
    他突然懊惱到無以復(fù)加:“我想請她幫個忙罷了——”

    “你該來請我的?!眹W啦一下長衣掃風(fēng)的聲響,薄暖利落地披上了外袍,沾濕的長發(fā)掩映一張蒼白的臉和一雙冷淡的眸,“太皇太后恨我入骨,你應(yīng)該好好利用才是?!?/br>
    他抬頭,看見她一雙纖纖玉足從自己眼前走過,不帶分毫留戀,就好像剛才一番情潮涌動全是他自己一個人做了一場荒唐春/夢。他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地往下沉,好像這蘭湯中有蔓生的水草,將他纏至窒息,“太皇太后……為何要恨你?”

    薄暖輕輕笑了笑,朱唇微啟,仿佛吐出一個魔咒,“你馬上就知道了。”

    ******

    流言蜚語是忽然間如春草般冒出來的。

    初春時(shí)節(jié),清風(fēng)猶帶著料峭的寒意,而皇城里的宮人們已迫不及待地?fù)Q上了輕薄的新衫。搖扇攬衣,扶鬢垂珰之間,女人們掩著口、瞇著眼,互相傳播著一則所謂的秘聞。

    “我聽清涼殿那小廝說呀,陛下與薄婕妤其實(shí)貌合神離,所謂專房獨(dú)寵,那都不過是擺給人家看的罷了!”

    “薄氏也可憐,好不容易挑出來一個女郎送進(jìn)宮,逼得陛下獨(dú)寵一整年,竟然還沒有懷上……”

    “誒誒,難道你沒有聽說……”

    衣香鬢影都湊攏了來。

    “怎么可能!”驚訝,更多的是嘲笑,“薄氏這也算一著不慎,竟然送進(jìn)來一個……”

    “薄婕妤不能,可薄氏還有別人呀?!?/br>
    “我看哪,太皇太后是有意將陛下往增成殿那邊推?!笔沽藗€眼色,“那邊可還有一個姓薄的呢……”

    “可別說,陛下上個月還去了一趟增成殿……”

    “我看那個姓薄的,恐怕馬上就不住增成殿了吧!”咯咯輕笑起來,“昭陽殿可還空著……”

    “真奇怪,你說陛下前前后后,為什么總在姓薄的女人堆里打轉(zhuǎn)呢?”

    “哎喲,趕明兒你也改姓薄去!”

    眾女調(diào)笑無度,當(dāng)中只有一個不起眼的宮婢,拿過今日換洗的衣裳便匆匆忙忙地離去了。

    “哎,”拉了拉身邊人的衣袖,“那不是薄婕妤身邊的寒兒?”

    “嘖,說她作甚!”矜持地甩開了對方的手,“你且看著,看她還能清高得了幾天!”

    寒兒回到宜言殿時(shí),薄暖還在搗鼓那一架織機(jī),見她回來,笑著招手道:“你來給我看看,它怎么不動了?!?/br>
    寒兒將衣物放好,擦了擦手,過來修理那織機(jī),薄暖便在一旁懶懶看著自己的手指,臉上仍是帶著笑,像一副面具。寒兒忽然冒出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中宮皇后才要親織的?!?/br>
    薄暖臉上的笑意僵了一下,“皇帝親耕,皇后親蠶,那是做給百姓看的花架子罷了?!?/br>
    “春天來了,原是勸農(nóng)的時(shí)候?!焙畠簮瀽灥氐?,“婕妤在這兒織布,會招人非議的?!?/br>
    薄暖靜了靜,“便讓她們說去罷?!?/br>
    “她們——她們惡毒!”寒兒咬牙切齒,“明明是陛下不肯臨幸您——”

    薄暖涼涼地掠了她一眼,“你敢說出去,我割了你的舌頭。”

    寒兒嘟囔:“我自然不敢說出去,她們就是看準(zhǔn)了我不敢說出去——等等,婕妤,她們都沒看過起居注的呀?”

    薄暖一怔,慢慢地站直了身,腦中剎那間轉(zhuǎn)過了千萬個念頭,最后終是道:“你去請……宣室殿的孫常侍,過來一趟?!?/br>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晉江特別抽,阿眠明明在目錄頁看到了大家的評論,點(diǎn)進(jìn)后臺想回復(fù),居然就找不到了。。看到有小天使們反映評論被刪了,真的不是我刪的,是不知怎么的就被屏蔽掉了t t。。。

    ☆、第63章

    溫室殿。

    “孫小言!”顧淵一邊喊著一邊系上衣帶趿拉著白舄便往外走,然而喊了半天也沒見著孫小言的影子,一個小黃門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出來答話:“回陛下,孫常侍被薄婕妤召去問話了?!?/br>
    顧淵一怔,也沒多想,“你過來,給朕更衣?!?/br>
    那小黃門激動地忘了形,連連應(yīng)聲,便去拿皇帝的冠冕。心中想著說些什么討喜的話兒讓君主記住自己,便道:“近來宮中新傳一支曲兒,陛下可曾聽過的?”

    顧淵皺眉,“朕早撤了樂府,哪來的新曲?”

    小黃門道:“約莫是宮外傳進(jìn)來的吧!詞是舊詞,配的曲卻極好,宮中人人都會唱了!”

    顧淵抬著下頜,伸手整理衣領(lǐng),淡淡一笑,“你也會唱,是不是?”

    小黃門等的就是這句話,“陛下不嫌污了圣聽,奴婢便唱給陛下解解悶!”

    顧淵隨意“嗯”了一聲,小黃門當(dāng)即扯開了清亮的嗓子——

    “潛玄宮兮幽以清,應(yīng)門閉兮禁闥扃。華殿塵兮玉階苔,中庭萋兮綠草生。廣室陰兮幃幄暗,房櫳虛兮風(fēng)泠泠。感帷裳兮發(fā)紅羅,紛綷縩兮紈素聲。神眇眇兮密靚處,君不御兮誰為榮……”

    熟悉的字句闖進(jìn)耳中來,顧淵神色驟冷:“閉嘴!”

    小黃門嚇了一大跳,當(dāng)即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臉色煞白:“陛下息怒!”

    “誰教你唱的?”顧淵聲色俱厲。

    “是,是增成殿孟充儀底下的……”

    “孟充儀?”顧淵想了老半天,才想起似乎是有個姓孟的女子,是文太后那邊的親戚。然則這樣的詞曲,說與薄煙沒有關(guān)系,他絕不相信。

    他平復(fù)一晌,方道:“無事了,你退下吧?!?/br>
    小黃門情知自己今日捅著了馬蜂窩,連爬帶滾地就往外跑。顧淵面色僵冷,正欲往正殿去時(shí),卻聽見一聲唱喏:“太皇太后到——”

    顧淵心頭一沉,自他御極以來,薄太后親自駕臨未央三殿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而況是到他歇息的溫室殿來?他回過身去,整好衣擺,方向邁步而入的薄太后行家人之禮:“孫兒向皇祖母請安?!?/br>
    薄太后目不斜視地徑自往前走,走到了上首正席坐下,方道:“皇帝多禮了?!?/br>
    老婦人涂脂抹粉并不好看,但勝在氣度謹(jǐn)嚴(yán),令人望而生畏。顧淵靜了靜,感覺到薄太后的語氣十分不善,一邊囑人奉茶,一邊心中開始計(jì)算朝政得失。

    “老身聽聞了一樁消息,心中驚駭,不得不來向陛下問個清楚?!北√髤s根本不看那茶,冷冷地徑自開口。她每次說話都是直奔主題的,這是顧淵比較欣賞這位老祖母的地方?!笆顷P(guān)于宜言殿婕妤的,不知陛下有沒有聽說過?”

    顧淵頓了頓,“孫兒尚不曾聽見什么說法?!?/br>
    薄太后一字字道:“這個薄暖,丟盡我薄家的臉!”

    顧淵一驚,“皇祖母何出此言?”

    薄太后斜他一眼,“外間都傳遍了!老身問你,阿暖她……”話到嘴邊,她又換了一種說法,“她是否不宜行房?”

    顧淵驀地抬起頭來,冷眸中閃過一絲銳亮。薄太后卻很沉穩(wěn),將銅杖往地上輕輕一敲,哀嘆道:“你們少年夫妻,這些事原不著急。然則叫外頭人竟嚼起舌根來了,你讓皇祖母這張老臉還能往哪擱?”

    顧淵頓了頓,慢慢地道:“既是有人亂嚼舌根,便將舌根子割了便算?!?/br>
    薄太后一聲冷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自己看著辦吧。眼下還有更駭人聽聞的呢——阿暖為了求子,怕是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都是些流言罷了,”顧淵冷靜地道,“皇祖母不必過聽于人?!?/br>
    薄太后抬眸,眸光幽深,與阿暖正相似,竟令顧淵心中一寒。忽聽薄太后帶著微微的笑意道:“看來皇帝是真心愛憐她了。”

    ******

    “——你們做什么?”孟逸兒大叫,伸手?jǐn)r住這些橫沖直撞的宦官。

    孫小言懶懶地倚著殿門,將手中帛書一卷,“充儀,對不住了,陛下的旨意明明白白,望充儀隨奴婢們一同到掖庭去給個說法?!?/br>
    孟逸兒一臉迷茫,“什么說法?我犯什么事兒了?——別動我東西!”

    孫小言笑了笑,“小的也不知道,橫豎陛下不高興了,大家都要跟著一道受苦,充儀又何必為難我們這些聽命從事的奴婢呢?”

    孟逸兒心中念頭轉(zhuǎn)了幾轉(zhuǎn),也知對著這皇帝的宦侍絕撬不出幾句話來,便道:“常侍慢待,我得先去跟幾位jiejie們道個別,畢竟是掖庭……”

    “陛下特有旨意,”孫小言略揚(yáng)了揚(yáng)聲,臉上的笑容愈加詭異,“孟充儀得旨之后,立往掖庭,不得交通他人,如有片刻耽誤,坐——斬?!?/br>
    孟逸兒的臉色頓時(shí)白了個透。

    一墻之隔,是薄煙的房間。她對著棋枰打譜,聽見了孟逸兒那邊的動靜,不言不語地落了子,嘴角緩緩地勾了起來。

    竟是這樣疼惜薄暖,連一刻委屈都不肯讓她受?

    孟充儀下掖庭獄后,供出了好幾個搬弄是非的女子姓名,一時(shí)之間,增成殿為之一空,薄太皇太后當(dāng)初安置入宮的幾個充儀,如今竟只剩了一個事不關(guān)己的薄煙。

    薄煙似乎也坐不住了,自上疏一道,請求去蘭臺做一個只管讀書不問世事的女史,皇帝御筆一批,準(zhǔn)之。

    顧淵終于找到由頭整治掉了這些礙眼的女子,只覺未央宮的天也藍(lán)了,水也青了,夏風(fēng)醉人,一片柔情,恍惚之間,他竟已與薄暖做了整整一年的夫妻。

    隨著朝堂上的薄氏勢力逐漸消隱,而顧淵自己的人,周衍、聶少君等儒生用得越來越得手,明堂將成,黃河水息,流民安定,國庫漸盈,顧淵頗有幾分憑虛御風(fēng)的暢快,便連下朝后的步履都從容了許多。

    “陛下,”孫小言顛顛兒地趕上前來,涎著臉道,“陛下還是去宜言殿?”

    顧淵頓住腳步,側(cè)頭想了想,負(fù)袖回頭道:“不,你讓婕妤來鐘室見朕?!?/br>
    孫小言看著他的臉,呆住。

    顧淵奇怪地道:“愣什么神?有什么奇怪的嗎?”

    孫小言驚得一跳,連連搖頭:“小的這就去請婕妤!”一溜煙地便跑?!菹滦ζ饋淼臅r(shí)候,實(shí)在是、實(shí)在是,讓人想逃!

    顧淵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什么奇怪的吧?然而嘴角向上輕輕地一勾,不論如何,他今日心情很好。

    孫小言來請薄暖時(shí),后者正捧著那面鏡子苦苦思索著什么。聽見孫小言傳喚,她呆了半晌,才喃喃:“鐘室?他不是早撤了樂府?”

    “婕妤說笑呢,鐘室是一間房子,樂府是一群官兒,官兒沒了,房子總不會跟著拆了?!睂O小言笑著,眼睛往那面銅鏡上溜了兩圈,又端正了回去。

    薄暖“喔”了一聲,收拾一番,便去更衣。孫小言又忙道:“陛下吩咐婕妤不必更衣了,隨意一些?!?/br>
    薄暖回過頭,孫小言一臉精乖,倒好似和兩年前睢陽月亮底下那個擠眉弄眼的小內(nèi)官沒有多少差別。她竟莫名有些忐忑起來。

    她的輦車剛在宣室殿前停落,她便知道了自己為何這樣忐忑。

    一縷琴聲,自殿中悠揚(yáng)傳出,恍若一片倏忽逸去的云,她竟沒能抓住,心頭狠狠一顫。抬手制止了內(nèi)官的通報(bào),她提著裙裾便往殿中去,但聽那曲聲輕快圓轉(zhuǎn),如碎珠濺玉,如夏日的流水清澈得足以見底,如一片袒露的胸襟,毫不避諱、毫不閃躲、毫不掩藏,就那樣坦蕩蕩地展示給她看。

    她奔得氣喘,驀然間琴聲停了,她撞進(jìn)鐘室的門里,身后猝然圍過一雙臂膀,男人帶笑的聲音平空響起:“做什么跑這樣急?”

    她輕輕“啊”了一聲,也不知是驚是喜,而后他繞到她身前來了,一手猶拉著她的手,初夏的風(fēng)吹著她掌心的微汗,悄無聲息地一顫。她這才看見這鐘室與一年前的格局已全然不同:所有的簫鼓鐘磬都已撤下,只留玉案上一張文木瑤琴,琴邊一爐不加雕飾的龍涎香,在素色承塵間裊裊回旋。

    她笑道:“你在梁國時(shí)不是常說龍涎香太過濃郁,君子不喜?御極之后,卻是越發(fā)用得多了。就不怕睡不著?”

    他挑眉,“龍涎香濃,能讓人保持清醒。萬里江山,朕不能看錯一處。”

    她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