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噓，別說話。

    又是一聲槍響。

    小姑姑抱著她，將她埋在身下。

    緊接著，是連綿起伏的槍聲。

    還有她的聲音，噓，別說話，一兮，千萬不能說話啊……

    顧一兮從夢中醒來，又是一身汗。

    身邊顧嬰還在沉睡，輕輕吮著手指，一臉幸福的模樣。

    她忍不住親了親顧嬰的小臉，隨后起身洗漱。

    顧一兮洗漱完畢，顧嬰也剛好睡醒，爬下床就喊：“mama，我要尿尿。”說完沖進(jìn)了洗手間，把顧一兮關(guān)在門外。

    顧一兮笑，這小孩，自我保護(hù)觀念倒還挺強(qiáng)。

    顧嬰自己刷了牙洗了臉，又自己換了衣服，看到顧一兮放在桌上的紙條，“寶，mama去樓下買牛奶，你自己乖乖的，先把雞蛋吃了?！?/br>
    顧嬰收起紙條，自己乖乖剝雞蛋吃。

    他吃完雞蛋，又咬了幾口面包，在房間里逛了一圈，顧一兮還是沒有回來。顧嬰又開門，去樓道里逛了一圈。

    劇組駐扎的是一個小賓館，樓道很長，此時組內(nèi)已經(jīng)開工，有人看到顧嬰在樓道里晃蕩就跟他打招呼，他問他們有沒有見到顧一兮，都說沒有。

    顧嬰又回到房里等。

    顧一兮在樓下超市買完牛奶，剛準(zhǔn)備回賓館，就有三輛車將自己攔了下來。

    一色的奧迪a8，顧一兮倒吸一口氣。

    中間那輛車離自己最近，停在她面前，后車窗緩緩下拉，果不其然的，就看到了那張臉。

    殊不知坐在后座上的嚴(yán)涼，在看到顧一兮的臉時，再一次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果然，上一次不是神經(jīng)錯亂，他是真的記住了她的模樣。

    他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記住人的長相了。

    患病以來，除了身邊的人，他能記住的，唯有一個時亦歡。這也是他愿意和時亦歡成為朋友的原因。

    嚴(yán)涼很快便平復(fù)下來，說話平靜，波瀾不驚，道：“上車?！?/br>
    顧一兮后退一步，寫了張紙箋給他。

    “我兒子在等我?！?/br>
    “用不了你多長時間?！眹?yán)涼說著，車門已經(jīng)被打開，他再次命令道，“上車?！?/br>
    顧一兮的身體幾乎是先一步有了反應(yīng)，在大腦還來不及思考的時候，就上了車。

    車內(nèi)除了司機(jī)，就只有他們二人。顧一兮坐在嚴(yán)涼身邊，只覺得不真實(shí)，非常非常的，不真實(shí)。

    她想過很多種與他單獨(dú)見面的方式，但是從來沒有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嚴(yán)涼看著她的眼睛，問道：“你真的不會說話？”

    顧一兮沒有理他，這真是傻瓜才會問的問題。

    “但是你在六年前，是能說話的?！眹?yán)涼問得十分隨意，他順手點(diǎn)燃了煙，悠悠吸了一口，側(cè)過頭看著顧一兮。

    顧一兮只覺得全身發(fā)冷，果然，這是個可怕的人，不管她隱瞞得多好，他都能把自己的過去一層層剝開……再這樣下去，顧一兮不敢想象。

    她拿出紙箋寫字，但路面不平，車子在行駛中，她很難保持平衡，寫得十分艱難。

    嚴(yán)涼將自己的手機(jī)遞給她，道：“你可以用這個?！?/br>
    顧一兮接過手機(jī)，在上面打字：“不要亂想，顧嬰和你沒有關(guān)系?！?/br>
    嚴(yán)涼并不揭穿，只淡淡問道：“那么你呢？也沒有？”

    顧一兮一怔，看著他的唇，不由得就想起有一種說法，嘴唇薄的人，薄情寡義。

    嚴(yán)涼靠近她，帶著些脅迫的味道，緊追不舍地問：“是不是，你也和我沒有關(guān)系？”

    他的臉幾乎要碰到顧一兮，驚得她忙不迭后退，險些就要撞上后方的玻璃。嚴(yán)涼伸手一擋，顧一兮就那么撞到了嚴(yán)涼的手掌心里。

    她緊接著用手機(jī)將嚴(yán)涼的臉擋開，屏幕上只有兩個字，“沒有?！?/br>
    “可是為什么，我覺得你這么熟悉呢？”嚴(yán)涼的眼神中透著耐人尋味的光，嘴角牽起一抹漫不經(jīng)心的笑，“你說，我們以前會不會見過？”

    顧一兮還是搖頭。

    “你說謊?！彼蹲降剿劾锏哪且唤z慌張，繼而說道，“我得了一種病，不太記得住人臉，如果我們見過，你可以提醒我一下，或者，你跟我回去，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想?！?/br>
    顧一兮低著頭打字，然后噌的一下把屏幕橫到嚴(yán)涼面前。

    嚴(yán)涼看著那四個字，面色瞬間就冷了下來。

    “有病，得治。”

    ☆、第5章 二誰比誰狠（1）

    “你膽子倒是不小?！?/br>
    嚴(yán)涼的聲線本就偏冷，這會兒越發(fā)的冷，聽得出是生氣了，他靜靜地看著她，看了很久，卻再沒說話。

    顧一兮往邊上靠了靠，一手搭在門把上。

    “想下車？”嚴(yán)涼笑起來，“車速這么快，你敢跳下去？”

    顧一兮只好繼續(xù)在手機(jī)上打字，“我不認(rèn)識你，請讓我下車?！?/br>
    “現(xiàn)在開始就認(rèn)識了，顧一兮，我對你很有興趣，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如果是，那么恭喜你，你成功了?！彼f罷，對著開車的阿杰道：“往回開?！?/br>
    顧一兮放下手機(jī)，只覺得心里一陣陣?yán)錈峤惶?，她只知道，遇上這個人，是禍不是福。

    車子在賓館樓下一停，顧一兮就拉開車門，卻在下車前聽到身邊的人又傳來一句：“一起吃晚飯，帶上顧嬰?！?/br>
    顧一兮略一停頓，下車，重重地關(guān)上車門。

    車子在她身后絕塵而去。

    嚴(yán)涼看著顧一兮放在沙發(fā)上的手機(jī)，對阿杰道：“一會兒拿著這個手機(jī)，去查指紋?！?/br>
    阿杰忍不住問道：“老板，不會這么邪乎吧，六年前我一直跟著你，你身邊真沒這個人。你能記得她，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病情好轉(zhuǎn)了?！?/br>
    嚴(yán)涼微微皺眉，“我不相信巧合?！?/br>
    “如果還是什么都查不出呢？”

    “那就等?！眹?yán)涼的手指碰到手機(jī)屏幕，屏幕亮起，還是剛才的頁面，顧一兮打的幾行字清晰地留在上面。

    他看著屏幕上的字，低低道：“不管隱藏得多好，終究會露出馬腳?！?/br>
    顧一兮回到賓館，就急匆匆趕回房間，果然看到房門打開著，顧嬰正坐在沙發(fā)上，背對著她打電話。

    “對，半小時前走丟的……我不知道多高，反正比我高很多……特征？特征就是，我mama很漂亮……誰說天底下的mama都漂亮，我mama最漂亮！”

    顧一兮走過去，在兒子身邊蹲下，顧嬰看到她，頓時激動地對電話里的人說：“我mama回來了，再見！”

    顧一兮剛要問他是給誰打電話，顧嬰就看出了她的心思，道：“我剛才給警察叔叔打電話，說你不見了?！彼f著，伸出雙手掛到了顧一兮身上，“mama你去哪了，怎么買牛奶要這么久？”

    顧一兮親親他的額頭，將他放下來，轉(zhuǎn)身去倒牛奶。

    顧嬰跟過去，乖乖坐上椅子。

    他早就習(xí)慣于這樣不會說話的mama，可每每這樣的時候，還是很期待很期待，mama可以開口說話。

    當(dāng)然他知道，這樣的期待，永遠(yuǎn)都不會應(yīng)驗了。

    所以顧嬰只能自己一個人在那里自說自話。

    “mama，我昨天給紀(jì)叔叔打過電話了，讓他自己先回去，我在這邊多陪你幾天，還有五天的假期呢。我作業(yè)都寫得差不多了，之后幾天是不是可以出去玩？紀(jì)叔叔說你很忙的，但是我看你沒有很忙啊，所以你會陪我一起出去玩的，對不對？”

    顧一兮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顧嬰的多話，因為有了這個孩子，她的居住環(huán)境才有了聲音，若非如此，這六年這樣漫長，她一個沒有聲音的人，會把日子過得多么死氣沉沉。

    她又想起那一年的寒冬，嬰兒小小的身體縮在毯子里，凍得臉色發(fā)白，可就是不哭不鬧，睜大了眼睛看著她，甚至固執(zhí)地抓著她的手不肯放。

    顧一兮開始沒有想過要獨(dú)自照顧這孩子，那年她才多大，怎么有能力養(yǎng)活他？可就是那固執(zhí)倔強(qiáng)的小眼神，讓她又是心疼又是難過。她想起自己小時候養(yǎng)過的小狗，圓溜溜的眼睛，濕答答的鼻子。她能養(yǎng)活小貓小狗，怎么就養(yǎng)不活一個小孩？顧一兮這樣想著，把孩子抱緊了。

    于是十七歲的顧一兮，有了一個名叫顧嬰的兒子。

    這六年她沒有少遇挫折、少遭白眼，但是看著眼下的顧嬰，她毫不后悔當(dāng)初的決定。

    顧嬰吃完早飯，嘴里還是沒有停下，“我們今天中午去吃樓下的小香鍋，晚上去吃小香鍋邊上的烤魚，明天到游樂園玩上次來不及玩的小風(fēng)車和旋轉(zhuǎn)木馬……后天，mama，我后天答應(yīng)唐叔叔，幫他去演戲了?！彼f著，偷偷看一眼顧一兮，卻見她坐在床沿出神，對他剛才所說的話，毫無反應(yīng)。

    顧嬰走過去，“mama，你說好不好??？”

    顧一兮顯然是沒有聽到他剛才說了什么，顧嬰的嘮嘮叨叨，多數(shù)情況下，都被她當(dāng)做了一種背景音。

    “我說，我答應(yīng)唐叔叔了，去給他演一天戲，”顧嬰聲音低低的，唯恐她生氣，再次補(bǔ)充，“就一天。”

    顧一兮想了想，最終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

    她習(xí)慣于深居簡出的日子，將自己關(guān)在屋里，不外出，也不認(rèn)識人，更是一點(diǎn)也不希望顧嬰涉足這個圈子。但對顧嬰還是有種無法收斂的溺愛，想著，既然他喜歡，玩一天也無妨。

    她在顧嬰手掌心里寫字，“你要聽唐叔叔的話，不準(zhǔn)給他搗亂?！?/br>
    顧嬰在她臉上親一口，十分高興，“不搗亂，我最乖了?！?/br>
    顧一兮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她對這個兒子還是很滿意的，相較之同齡人，他真的要貼心不少。就拿顧一兮不能說話這一點(diǎn)來說，顧嬰為了能順利和她溝通，從學(xué)習(xí)認(rèn)字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在拼命努力，現(xiàn)在，一般的溝通已經(jīng)完全不成問題。顧一兮在顧嬰小小的手心里寫字的時候，看著顧嬰認(rèn)真的表情，都會覺得這個孩子是上帝對她的恩賜。

    顧一兮很寵孩子，下午如他所愿，帶著去吃了小香鍋，顧嬰吃完小香鍋，還惦記著晚上的烤魚，小眼睛亮晶晶的。

    顧一兮沒說什么，心中卻總是忐忑，嚴(yán)涼說今晚一起吃飯，該不是真的要來找他們？

    她躲了他很多年，卻也對這一天做過充分的準(zhǔn)備，花了很長的時間去研究這個人。

    她對他太熟悉，他喜歡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樣的衣服、甚至用什么牌子的牙刷……她研究了他六年，不知不覺中，這個男人的脾性，已然深入骨髓。

    但是在接近他的這些天里，顧一兮卻總有一種如履薄冰的感覺，她說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就是有種莫名的抗拒。

    很久之后，她在知道自己眼下的這種情緒，無異于《月亮與六便士》中那個可憐畫家的妻子，正是因為預(yù)感到自己會愛上那個人，所以下意識的，先一步產(chǎn)生了抗拒。

    到了下午五點(diǎn)，顧一兮沒有得到嚴(yán)涼的任何消息，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準(zhǔn)備收拾一下，帶顧嬰去樓下吃烤魚。

    可就在這時，書桌上的手機(jī)震動了，并且是連著震動了兩下。

    顧一兮打開，看到兩條短信，一條來自紀(jì)唯，另一條來自唐一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