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衡本在看江邊，聞聲回頭：“我不喜歡吃甜的食物?！?/br>
    哦，陶嫤捏起一顆櫻桃蘸了蘸酪，喂入口中笑道：“可是我喜歡吃甜的?！?/br>
    說罷捧著雙頰，瞇起雙目一臉享受的模樣。

    江上的風(fēng)從側(cè)面吹來，扶起她鬢邊碎發(fā)，掃在潔白宛若梨花的酥頰上。江衡的心里好像種了一顆草，她一笑，那株草便四處搖擺，不斷地撩撥他的心弦，他想抓住那顆草讓它不要亂動，但又怕自己的力道碰壞了它。

    酥酥麻麻的，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陶嫤嘴巴周圍蘸了一點白白的酪渣，她恍若未覺，眼睛盯著江邊幾個姑娘滴溜溜地轉(zhuǎn)，分明也想下去。

    其中有一個身影很熟悉，可惜隔得太遠(yuǎn)看不仔細(xì)，只能看到她們在戲水玩鬧，鶯聲燕語。

    她轉(zhuǎn)過頭來，興致勃勃地問：“我能下去么？”

    江衡沒回答，目光落在她嘴角上，“先把嘴巴擦干凈?！?/br>
    陶嫤后知后覺地嗯了一聲，烏黑大眼滿是迷茫。

    江衡索性探過上身，把她面前的絹帕遞給她，“擦擦?！?/br>
    話剛說完，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反應(yīng)過來后，直接伸出粉舌把酪渣舔干凈了。

    江衡怔住，盯著她的櫻唇。

    兩人之間距離很近，近得能看到她剛才唇瓣上的水跡，晶亮透明，以及她唇角逐漸翹起的弧度。她得意洋洋地炫耀：“吃干凈了?！?/br>
    江衡緩緩坐回去，久未出聲。

    陶嫤以為他忘了自己剛才的問題，重新問了一遍：“我能去江邊看看嗎？”

    江衡面無微瀾，“去吧，別走遠(yuǎn)?！?/br>
    “嗯嗯?！碧諎φ酒饋?，領(lǐng)著白蕊玉茗到江邊玩耍。

    滬江位于牡丹園中，南北貫穿了整個園子，園內(nèi)是開得如火如荼的牡丹花，還有供人乘涼的八角亭子。陶嫤去的地方，便是滬江下游的一座拱橋上。

    *

    她離開后，江衡便坐在氍毹上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一抬眼，看到對面那碗只吃了一半的糖蒸酥酪，想到小不點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他眸色深了深，為自己剛才的想法感到荒唐。

    怎么會……

    他低頭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一定是這幾天沒休息好，腦子糊涂了，才會對一個小姑娘有想法。

    “魏王果然在這，下官還以為您不來了?！币粋€聲音忽然介入他的思緒。

    江衡抬頭，松州知府秦中仁正站在幾步之外。

    他理了理情緒，對他比了個請坐的手勢，“本王出來得早，忘了差人支會秦知府一聲?！?/br>
    秦中仁推謝，“多謝魏王賜座，不過下官不便久留，前面詠鶴樓還有幾位大人等著?！?/br>
    說罷問道：“魏王不如跟下官一道過去吧？”

    原本就是秦中仁邀請江衡過來的，江衡因為要帶陶嫤過來，是以出門較早。秦中仁和幾位松州官員在東邊閣樓臨江設(shè)宴，他正要過去，看到這邊的侍從十分眼熟，繞到帷幕后面一看，果真是魏王。

    江衡看向江邊，陶嫤帶著丫鬟來到橋上，隔得太遠(yuǎn)，又因她帶著帷帽，是以看不出表情。

    江衡站起來對霜月秋空道：“若是叫叫回來，就說本王在前面詠鶴樓中?！?/br>
    霜月秋空齊齊點頭。

    秦中仁恍悟，“魏王約了別人？”

    也怪他遲鈍，沒注意帷幕里的場景，只看到江衡一個人在，便以為他是一個人來的。秦中仁很有眼力見兒，當(dāng)即改口：“既然如此，魏王不如把對方一起帶去參加酒席？正好人多，湊個熱鬧?！?/br>
    江衡交代完后，起身走出帷幕，笑道：“不必了，她不能喝酒?！?/br>
    那天晚上才吃了幾只醉蝦便倒了，可想而知陶嫤多么不勝酒力，江衡是萬萬不會再讓她碰一滴酒。尤其這是在外頭，誰知道她喝醉酒后會做出什么？萬一像那晚一樣，倒在別人懷中呢？

    秦中仁沒有強求，兩人一起來到詠鶴樓下，上至二樓。

    樓上統(tǒng)共設(shè)了兩桌宴，都是秦中仁邀請的人，有松州刺史、縣丞、縣尉等人。見到魏王前來，紛紛熱情地行禮招呼，邀請他到上座。江衡在松州好些年，與這些人都打過交道，是以并未顯得拘謹(jǐn)，反而大方地坐在上位。

    另一桌的人泰半是官員之子，公子哥們，也有幾個過來跟江衡攀談套近乎。

    這種人江衡見得多了，應(yīng)付起來游刃有余，其中一位綺羅華服，容表不俗，正是秦中仁的長子秦泓。

    江衡倒酒，敬了他一杯，“說起來，本王還該感謝秦公子送的茶葉?？上翘毂就醪辉诟希駝t定會好生招待你?！?/br>
    秦泓一表人才，風(fēng)流倜儻，聞言臉上笑意微滯，很快反應(yīng)過來，“區(qū)區(qū)小事，不足掛齒。難為魏王還記在心上，小生感動不已?！?/br>
    那天阿妹借用他的身份，要到魏王府去。

    起初他并不同意，若是被人揭穿后，恐怕有損秦慕慕的名譽。但拗不過秦慕慕苦苦哀求，最終還是同意了。

    秦慕慕在家也是被寵壞了，才會行事不顧后果，魯莽沖動。

    好在那天她回來之后說沒有見到魏王，是廣靈郡主接待的她。這么說來，他還要偽裝與廣靈郡主見過一面，希望今天廣靈郡主不在才好。

    江衡原本確實對他沒什么印象，不過那天陶嫤來送茶葉，才順道記住了他，“本王不知道，原來秦公子也喜歡品茶？”

    秦泓抱拳一笑，“全因家父喜歡，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皮毛罷了，說出來讓魏王見笑?！?/br>
    席間有小廝端上來滿滿兩大壇酒，上等的花雕，十里飄香，挨個給在座的官員倒?jié)M。

    有人提議干喝酒沒意思，于是干脆行起酒令來。起初是行律令，在場多是文人墨客，吟起詩來朗朗上口，不假思索，不過這就難為了江衡，他常年習(xí)武之人，哪有那功夫去研讀詩書？

    江衡一連被罰三杯之后，有人說改玩雙陸。

    這個簡單，不就是擲骰子么？全憑運氣罷了。

    閣樓上的氣氛不一會兒便熱火起來，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并伴隨著時而爆發(fā)的哄笑聲。

    *

    相比之下，陶嫤在江邊沒意思多了。

    腳下是湍急的江水，她站在橋上看久了有點頭暈，便攜白蕊玉茗走到橋下，準(zhǔn)備回帷幕里面。

    前方走來三五個姑娘，一邊走一邊玩鬧，其中兩個嘻嘻笑笑，不停地掬起滬江水往對方身上潑去。

    有一個倒著往前走，沒注意看路，在幾人驚訝的目光下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了陶嫤身上。

    陶嫤剛走到橋下，哪里想到她會真撞過來，趔趔趄趄后退兩步，一只笏頭履踩進江水里。她上半身后仰，險些掉進滬江，好在被玉茗眼疾手快地救了回去。

    不過她的帷帽卻因此掉進水里，隨著水流一并沖走了。

    撞人的姑娘慌忙轉(zhuǎn)身，俏麗的蘋果臉上滿是歉意，“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沒看路，你不要緊吧？”

    說著看一眼她的鞋子，內(nèi)疚道：“不如你跟我回家，我再賠你一雙鞋吧？”

    鞋子濕漉漉的確實很難受，不過這姑娘的態(tài)度讓陶嫤舒服了點，沒方才那么不滿了，“不要緊，我自己回去換就是了，你以后走路小心一些。”

    話剛說完，跟這姑娘同行的一人疑惑道：“這不是……廣靈郡主么？”

    陶嫤循聲看去，說話的人正是秦慕慕。

    原來今天她也來了，難怪剛才在帷幕里，陶嫤就看見一個身影覺得眼熟。

    陶嫤一笑，佯裝不認(rèn)識她：“姑娘認(rèn)識我么，不知你是？”

    言訖，果見秦慕慕露出哂色。

    是啊，那天她是以秦泓的身份去的魏王府，又是男扮女裝，陶嫤怎么可能認(rèn)識她？

    而她剛才竟然還叫她郡主，真是愚蠢至極。

    秦慕慕正了正臉色，端出一副溫和笑意，“我認(rèn)識郡主，但是郡主并不認(rèn)識我。我聽父親說您最近住在魏王府中，方才又見您跟魏王一起過來，是以才斗膽猜測您的身份，請郡主不要見怪。”

    倒是個能說會道的，比上回見面機靈多了。

    因為上次陶嫤出現(xiàn)得太突然，她猝不及防，才會表現(xiàn)得那般冒失。這次顯然是有備而來。

    蘋果臉姑娘得知陶嫤的身份，嘴巴簡直能塞進去一個雞蛋：“你、你就是廣靈郡主？”

    前幾天一直聽說松州來了位郡主，要在這里靜養(yǎng)一年半載，只聽人說，卻始終沒機會見到真人。今天好不容易被她碰到了，可她居然差點把人家撞進滬江里，她怎么想怎么懊惱，“郡主大人有大量……”

    陶嫤被她逗笑了，“算啦，你又不是故意的。”

    說著她提了提裙子，裙擺被水濡濕了一半，沉甸甸的很難受，正想著跟她們告辭回去換衣服時，秦慕慕看到她的動作，出言邀請道：“這附近有一個我家的別院，不如郡主跟我過去吧？里面有我的衣裳鞋子，郡主若是不嫌棄，可以先換上湊合一陣。”

    蘋果臉姑娘聽到連聲附和：“是呀是呀，郡主這么著容易著涼，還是先換衣服要緊?！?/br>
    陶嫤不喜歡穿別人的衣服，尤其這人她還不怎么喜歡，于是搖頭拒絕：“不了，我回去便是?！?/br>
    說著叫上白蕊玉茗，準(zhǔn)備打道回魏王府。

    秦慕慕熱絡(luò)地上前，表情愁苦：“郡主若是這樣回去，被魏王看到定是要問的。屆時魏王跟我父親一說，我跟阿蘿都免不了責(zé)罰，您就行行好，幫幫我們這回吧？”

    陶嫤平靜地回視她，看著這張臉，忽然有些頓悟。

    難怪她的表現(xiàn)跟上回相差那么多，難怪她對她忽然熱絡(luò)了起來……

    原來中間還隔著一個魏王舅舅。

    她以為跟她打好關(guān)系，她就有機會接觸江衡么？

    陶嫤笑了笑，有點想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是以不急著撕破這層薄紗，“秦姑娘放心，我不會跟魏王舅舅提起你們的，你也不用擔(dān)心會被秦知府責(zé)罰。我現(xiàn)在急著回去，日后若有機會再見，咱們再好好聊聊?！?/br>
    當(dāng)陶嫤說起那句“不會跟魏王舅舅提起你們”時，秦慕慕的臉色微不可察地變了變，很細(xì)微，但仍舊被陶嫤捕捉到了。

    秦慕慕故意松一口氣，“那便太好了，既然如此，不如我跟阿蘿改日登門賠罪吧？希望郡主不要將我們拒之門外?！?/br>
    那位名叫阿蘿的姑娘點頭不迭，全然不知秦慕慕的心思。

    真可愛。

    陶嫤揚唇一笑，露出一小顆尖尖的虎牙：“好呀，那我等你們過來?！?/br>
    說著看了幾人一眼，這才轉(zhuǎn)身離去。

    *

    回到帷幕時，秋空告訴她說：“魏王被秦知府叫走了，正在前面的詠鶴樓喝酒呢?！?/br>
    陶嫤往前面看去，詠鶴樓共有三層，飛檐翹角，朱甍碧瓦。

    聽到江衡在里頭喝酒，陶嫤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本想叫他一起回去呢，但是里面酒氣熏天的，還都是男人，她可不想過去。

    是以便讓隨行的一個仆從過去傳話，她來到魏王府的馬車前，坐在馬車?yán)锏群颉?/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