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廖鴻先跟了過來，江云昭看四處無人，這才掏出一物，擱到他的手中。

    “先前你說憑此物可求得幫助一回。此次你已幫了大忙，它便交還與你吧?！闭f罷，她又端正地朝廖鴻先行了個禮。

    掂了掂手中之物，廖鴻先打開手帕，里面包著的赫然便是下午的時候他丟給她的那塊玉佩。

    廖鴻先便笑了，“你往后拿著它尋我，我定然會允諾再幫你一回。你這可是失了一次機會，虧大了?！闭Z畢，也不多糾結(jié)，將東西塞入懷中。

    “其實這些太醫(yī)行事只求穩(wěn)妥，不敢下狠藥，說話也都遮著掩著，根本沒幫上什么大忙。剛剛診治的時候，也不過是給袁大夫打個下手罷了?！绷硒櫹容p笑道：“但是這幾人手里的藥材都是最好最頂級的。方才在寧園的時候，我就讓他們把手頭的藥盡數(shù)交了出來，讓袁大夫酌情處置?！?/br>
    江云昭低垂著眼簾在想另外一件事，聽到廖鴻先這番話，忍不住莞爾一笑。

    也是，他自幼在宮中長大，見過的爾虞我詐不知凡幾。似今日馬氏和連氏那般行為舉止，他也不過片刻就已明白了三四分。

    只是這樣一個心思通透的少年，卻為何未捱過十五歲去？

    思來想去，他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孤獨的少年。在皇宮之中，他尚有姨母護(hù)著；待到回了王府，身邊之人諸多手段齊齊招呼上去，他孤身一人防不勝防，又如何盡數(shù)躲過？

    先前江云昭聽聞他的境遇，已是心生同情。不過因著二人算不得認(rèn)識，就將心中燃起的那些想法盡數(shù)掩去。

    如今經(jīng)歷了這一晚的遭遇，心境較之下午，早已大不相同。

    故而她思量過后，決心要將心中所想說出來。沉吟片刻后，問道：“不知你回到王府后，過得如何？”

    ☆、第13章 勸說

    廖鴻先沒料到她會那么問。

    他凝視著隨風(fēng)輕擺的柳枝，好半晌，方才轉(zhuǎn)回視線，懶洋洋問道：“你是想聽實話還是想聽假話？”

    “實話如何？假話又如何？”

    “假話嘛，便是親友和睦一家親；實話嘛……”他目光微閃，彈了彈衣袖，哂然一笑，“實話就是我覺得待在那個地方不自在。不像自己家?！?/br>
    望著江云昭若有所思的模樣，他倒是真樂了，“別想了。這都怪我。我跟一個小丫頭講這些做什么？你又聽不懂?！?/br>
    江云昭不理會他那幾句，仰起頭問道：“你既然在王府過得并不開心，可曾想過離開王府去往別處？”

    “離開？去哪？”

    “哪里都好。”這個問題，江云昭倒沒想好，畢竟她對廖家并不熟悉，“如今你年歲大了，不能住在宮中?？梢匀ビH朋家住幾年，也可以去外面好好游歷一番。若你愿意，尋個職位歷練些年月也是不錯的選擇。聽聞你文采不錯，今日看你身手亦是十分敏捷?！?/br>
    廖鴻先笑道：“敢情你說了半晌就為了最后那句？怎么樣，爺翻墻的姿勢還不錯吧？”

    江云昭看他模樣，知他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不由有些氣餒。她如今不過八歲，說話分量還是太輕了些。于是決定說出最后幾句，他愛不愛聽，那是他的事了。

    “既然你在王府住得不開心，倒不如先離開幾年。等你長大一些，能力足了手腕強了，想做什么做不到？又何必在羽翼未豐的時候和他們硬拼呢？”

    她這次說得平平淡淡毫無波折，但廖鴻先細(xì)觀她神色，發(fā)現(xiàn)她極其認(rèn)真半分也不作假，不由愕然。

    稍稍站近一些，他抬手比量了下眼前小姑娘的身高，還不到他胸口，便嘆道：“你說你整天過的什么日子？旁人家八歲的孩子都還在為穿什么新衣裳而煩惱，你卻鎮(zhèn)日里思量著……”

    想到馬氏和連氏的言行舉止，他搖了搖頭，輕輕拽了下江云昭頭上綁著的小揪揪，“你的話，我記住了。我會好好想想的?！?/br>
    江云昭不喜與外男接觸，側(cè)頭去避，沒避開。心中煩躁，卻還是忍不住叮囑道：“要盡快些。時間不等人?！?/br>
    “知道了！小小年紀(jì)就跟教引嬤嬤似的，長大了那還得了？！”

    江云昭面皮薄，被他三番兩次這樣說，就有些臉紅。很想轉(zhuǎn)身就走不搭理他，可是此人在今晚出手相助，意義非凡。于是只能漲紅著臉，硬邦邦地站在他跟前，再不發(fā)一言。

    廖鴻先忍不住低低笑了，輕輕道了句“走罷”，便舉步朝里行去。

    送走廖鴻先和諸位太醫(yī)后，江林氏聽聞侯爺和夫人已經(jīng)睡了，就去寧園一趟，看了下兩人的情況。

    江承曄早已聽說了江林氏將袁大夫請來一事。奈何他一直守在寧園未能離步半分，此刻見了祖母，方才能夠當(dāng)面道謝。

    “自家人，何必如此見外?！苯质贤媲鞍氪笊倌辏牢康匦α?。

    臨走前，她特意叮囑道：“袁大夫留在了侯府，我已經(jīng)讓陳mama安排好客房讓他住下。有什么不懂的，就去問袁大夫。若是有事，便遣人去尋我。”又說道：“昭兒今晚就去我那兒睡吧。”

    這話一出，江云昭和江承曄都是一愣。

    江云昭忙道：“祖母cao勞一晚已經(jīng)累了，我若去了恐怕會打擾祖母休息?！?/br>
    “無妨。那么大一張床，多你這么個小孩子，難道還會睡不下了？今日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你怕是會睡不著。走罷，也快天亮了，咱們一起回去休息片刻?！?/br>
    江云昭好不容易熬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光，此刻又怎肯離開父母半步？

    她鄭重地行了個禮，說道：“多謝祖母好意。我想留在這里陪陪母親?！?/br>
    江林氏想到她在屋外跪了許久的堅定模樣，拍了拍她幼小的肩膀，長長地嘆了口氣，又囑咐了他們幾句話，便也走了。

    經(jīng)此一事，江承曄再不肯讓別人守在父親屋里，親自歇在了父親屋中的榻上，以便隨時觀察他的情況變化。

    江云昭則拿了幾本書去到母親床邊，邊看邊陪著秦氏。到底是孩童的身體禁不住累，加上得知父母無恙后心情放松，翻了幾頁后，她竟開始感覺到困倦。努力堅持了一會兒，終究是熬不住，眼睛微微閉合，趴在了床邊。

    再次睜眼，天色已經(jīng)大亮。

    望著眼前的帳頂，江云昭有一瞬間的迷茫。

    困意漸漸退去，思維漸漸清明。她突然想起了昨日之事，猛地坐起身來，掀起被子下了床。

    紅螺正伏在桌子上打盹，聽到動靜抬起頭來。

    看到江云昭未披外衫就起身，紅螺唬了一跳，趕忙去拿她的外衫，邊給她往身上套邊急道：“姑娘哎，怎么就這么起來了？上午風(fēng)涼，可不能凍著了?！?/br>
    “母親怎么樣了？爹爹怎么樣了？他們可都還好？”

    “都好著呢。剛剛早飯的時候，老爺和夫人各吃了一碗粥。若不是袁大夫說初初康復(fù)不能吃太多，老爺還想再吃一碗的?！?/br>
    “那就好。那就好?！苯普汛翥躲兜刈揭巫由?，正暗暗松了口氣，冷不防一個噴嚏冒了上來。她沒能忍住，掩口打了出來。

    紅螺登時急了，拼命把她按回床上，脫下剛套上的外衫，拿出衣裳一件件仔細(xì)往她身上加。

    “完了完了。夫人若是知道姑娘著了涼，可饒不了我！”

    “什么事饒不了你？”蔻丹邊說著邊進(jìn)了屋，看到江云昭已經(jīng)穿戴整齊，笑道：“我這來得可是剛剛好。正趕上梳頭?！?/br>
    待到江云昭收拾完畢去見父母的時候，侯爺和秦氏已經(jīng)又睡了過去。

    江云昭既覺得惋惜，責(zé)怪自己沒能早點起來和爹娘說幾句話；又覺得高興，因為看到父母睡得安穩(wěn)，就比什么都好。

    回到屋子，昨夜之事一點點涌上心頭。

    河豚之事發(fā)生在中午。若她想得沒錯，爹爹和娘親應(yīng)當(dāng)是晚宴時候入口了不干凈的東西。

    可是用餐時她看得很仔細(xì)，母親吃的飯菜和旁人是一樣的。就連喝的酒，都是與別人一樣，從同一個酒壺中倒出來的。

    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江云昭索性叫來自己身邊的幾個丫鬟，又喚來晚宴時在母親和父親身邊伺候的紅錦紅芳。

    “晚宴時候你們都在，也都聽了我的吩咐伺候仔細(xì)、看仔細(xì)了。你們說一說當(dāng)時爹爹娘親都做了什么，我們也好一起想想，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茬子。”

    蔻丹暗道會不會和中午的事情有關(guān)，便不動聲色地指了指天空的皎月。

    江云昭明白她說的是紅月之事，輕輕搖了搖頭。

    那之后鄭mama和秦氏都加強了防備，河豚之事再無可能發(fā)生。

    幾個丫鬟都不知是哪里的問題，只得各自將事情從頭到尾敘述一遍。

    紅芳紅錦將侯爺和秦氏二人晚上入口的酒水、點心、菜肴、飯食挨個點明，紅螺和蔻丹也幫著留意過秦氏的吃食，不時在旁邊補充一二。江云昭聽了半晌，都沒能想通關(guān)竅所在。

    “再想想。我們還得再仔細(xì)想想。一定有什么是漏了的?！彼f道。

    一旁的紅纓歪著頭想了半天，說道：“沒什么啊。夫人就是吃飯吃菜敬酒，沒做別的了。非要說有什么特別的話，那就是夫人拿著的酒杯很漂亮，奴婢沒見過?！?/br>
    腦海中一道亮光閃過，轉(zhuǎn)瞬即逝。

    江云昭一把拉過紅纓，急切道：“你再說一遍。母親當(dāng)時……怎么著？”

    紅纓唬了一跳，訥訥地道：“沒什么特別的啊。就是吃飯，吃菜，用用點心，敬敬酒。還有就是那杯子……”

    “酒杯！”江云昭低喝一聲，眸中之色越發(fā)冷肅，“你們可還記得母親敬酒用的是什么杯子？”

    “奴婢記得?！奔t螺上前半步，“今日是個喜慶的日子，侯爺和夫人特意拿了御賜的那對白玉杯來用?！?/br>
    “沒錯！”江云昭一下子站起身來，疾步朝外行去，“我們?nèi)デ魄颇前子癖?！?/br>
    ☆、第14章 入內(nèi)

    江云昭帶著人走出屋內(nèi)，行了沒多久，就聽院門處傳來嘈雜聲。

    因著侯爺和夫人都在養(yǎng)病，寧園眾人做事之時無一不小心無一不輕言，整個院子都靜寂無聲，院門處的吵嚷聲便顯得尤為刺耳了。

    江云昭面露不虞，正要派紅纓過去問個究竟，就聽紅螺在耳邊輕聲說道：“姑娘，奴婢看著來人像是三姑娘和大少爺。”

    江云珊和江承珍？

    他們來干什么？

    江云昭本欲不理會，繼續(xù)前行。無奈江承曄留在院門處守著的幾個婆子眼看就要攔不住人了，她腳步滯了滯，只得轉(zhuǎn)向那處行去。

    江云珊正命令著身邊的丫鬟去和婆子們拉扯，冷不防一聲輕喝傳來：“都住手！”

    那聲音清亮猶顯稚嫩，卻因語氣冷凝而氣勢十足。

    江云珊怔了下，發(fā)現(xiàn)說話的是江云昭，先前心頭劃過的不自在頓時消弭無蹤，取而代之的便是羞憤和惱怒，“小七你怎么說話的？我和哥哥比你年長，你不趕快行禮就也罷了，竟然還敢用那種語氣……當(dāng)真是白瞎了你這身份，凈做些不合規(guī)矩的事！”

    江云昭微微側(cè)頭，看到紅螺已經(jīng)將新叫的八個粗使婆子帶著往這邊走了，就頗為不耐地說道：“如果不是三jiejie提醒我‘身份’二字，我都要忘了自己是侯爺唯一的女兒了。雖說長幼重要，可是這‘身份’，也是不容小覷的。不然……”

    她揚起眉眼，朝著江承珍粲然一笑，“……不然，大哥哥怎么還得向哥哥行禮，叫一聲‘世子’呢？”

    “你——”江云珊氣得臉通紅，揚起手想要向江云昭臉上抓去，卻被一旁的婆子抬手給止住了。

    她怒極跺腳，叫道：“江云昭你個不識好歹的！我們好心好意來探望伯父伯母，你就這么待我們的？”

    江云昭望著雙唇緊抿努力克制的江承珍，極輕地嗤了聲。

    “誠心誠意？當(dāng)真是誠心來看望爹娘的，就不會在有人攔著說他們已經(jīng)睡下、請稍后再來時，依然大吵大鬧不肯罷休了。”

    她朝剛剛趕到的八個婆子頷首示意了下，又向先前幾個守門的掃視了一眼，說道：“你們仔細(xì)地把這門給我看牢了。沒有我和哥哥的同意，誰來都不許放行！特別是硬闖的，更是如此！”

    江承珍這時開了口，“七meimei，做事何必做絕？我們不過是想來探病的，你非得這樣草木皆兵嗎？”

    他依然維持著一貫的文雅風(fēng)度，聲音亦算得上平穩(wěn)，其中強行壓抑住的情緒已經(jīng)微不可辨。

    江云昭看到他這副故作淡然的模樣就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