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丹走到江云昭身邊，稍稍攙住了她，將她扶到座位旁。

    江云昭慢慢地坐下，慢慢地抬起手，想要拿起已經(jīng)涼了的茶喝上一口，這才發(fā)現(xiàn)因為緊張過甚，竟是失了力氣。茶盞明明不重，她都沒能端起來。

    蔻丹趕忙去拿茶盞準備給她換上熱茶，她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不必。

    收回手放在膝上，江云昭努力平復(fù)了下心情。

    祖母的話不無道理。

    前世袁大夫給父母診治的時候，因著是要引吐，丫鬟和mama們忙里忙外，折騰了很久。她一個女娃娃半點忙幫不上，站在那里反而礙事。

    那時袁大夫曾經(jīng)說過，若是出了癥狀后不到兩個時辰就讓他來看，他不止能將二人的命救回來，還能保他們無恙?？上У氖钱?dāng)時拖了太久，身體已經(jīng)垮了。

    如今才堪堪過了一個時辰，應(yīng)當(dāng)是無礙的。

    這樣一想，江云昭終于又放心了稍許，對江林氏鄭重地道了謝：“幸虧祖母攔住我。祖母說得沒錯，我人小力微，去了后少不得還需旁人照顧我。這個時候，可不能再添亂子了?！?/br>
    江林氏欣慰地點了點頭，正欲開口，門外突然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不只有馬氏那高揚的聲音，就連平時說話冰冷的連氏，說話間也帶出了一絲激動。

    江林氏面色不虞地說道：“她們又來做什么。”

    陳mama仔細聆聽了片刻，忽地一拊掌，說道：“瞧我這記性！剛剛光想著七姑娘，竟是忘了說另外一件重要事情。廖王府家的世子爺，也跟著來了！”

    江云昭忽地抬頭，雙眸中現(xiàn)出一絲茫然，“廖鴻先？他來做什么？”

    陳mama朝門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加快了語速，說道：“剛剛?cè)フ堅蠓虻臅r候，正巧碰見廖世子也在那里。他聽說侯爺和夫人病倒了，又細細問了幾句現(xiàn)在的情形，就離開了醫(yī)館。本以為他是走了，誰知我們行到半路，他居然帶人追了上來。車子里還坐了四位太醫(yī)院的太醫(yī)，竟是被他大半夜給叫起來的?！?/br>
    江林氏愕然，說道：“廖世子身份尊貴，一向獨來獨往。他這樣幫忙，著實有些出人意料?！?/br>
    江云昭也摸不準那個少年的脾性。但是廖鴻先這番作為，明顯是在出手相助。這般的好意，她是十分感激的，便含糊道：“我和哥哥都認識他。許是聽說相熟人家的長輩出了事，故而如此?！?/br>
    她往日里與江林氏并不親昵，因此她認得哪些赴宴的世家子弟，江林氏并不甚清楚，也就不曾懷疑她的這番說辭。

    江林氏原本已經(jīng)歇下，后來聽說侯爺和秦氏出事，她不過在外面套了兩件厚衣裳便趕緊起了身。因著后來見到的都是自家女眷，她便未曾換衣，此時里面依然穿著就寢時的衣服。如今廖鴻先來了，這種穿法自然不合適了。

    進屋換衣裳前，江林氏對江云昭說道：“既然你識得他，那便過去迎著些吧?！?/br>
    江云昭去到客廳時，廖鴻先已經(jīng)坐下了。

    聽到有人進屋，他朝這邊看來，搭眼就瞧見了走在頭里的江云昭。當(dāng)即勾了勾唇角，揚手說道：“來，這邊坐?！?/br>
    嬸嬸們坐在右側(cè)，他則在左側(cè)上首。江云昭自是不肯過去，便道：“你是客我是主。你讓我坐你旁邊，合適？”

    因著二人是在那般的情形下相識，在她的印象里，他根本就是個吊兒郎當(dāng)?shù)纳倌昀?。加上今日他主動相幫，江云昭心中感激，說話間自然而然地帶出了些許隨意和親近。

    她沒太在意他的身份，旁人可都在意。

    馬氏、連氏連同剛剛趕過來的方氏都驚疑不定地看著二人，面上神色難辨。

    廖鴻先顯然更沒把那些放在心上。

    他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拍了拍身邊的空位，說道：“讓你坐你就坐，那么啰嗦做什么，跟宮里的教引嬤嬤似的?！?/br>
    江云昭就有些猶豫。

    若是過去，太不合禮數(shù)；若是不過去，便駁了廖鴻先的面子。

    原本馬氏和連氏聽說家中又來了大夫，心里頭便窩了一堆火發(fā)不出來。如今看著兩人熟稔的模樣，那團火更是愈燒愈旺。

    盯著立在屋中的江云昭，馬氏拿著帕子輕輕地扇著風(fēng)，連氏突然涼涼地開了口：“長輩們還沒開口安排，就想肆意而為了，當(dāng)真是自作主張目無尊長?？磥砦覀冞@大半夜是白忙活了?！?/br>
    她這話出口得太快，馬氏根本來不及阻止。

    江云昭淡淡地看向連氏，正對上連氏涼薄的眼神。

    她本就對馬、連二人厭惡不已，今夜發(fā)生了父母的事后，她更是痛恨難當(dāng)。不過因了還不到反攻的最佳時機，故而隱忍不發(fā)。

    現(xiàn)在這人居然敢提‘忙活’的這大半夜！

    難道她們以為她還看不清她們的伎倆、不知道她們這大半夜到底為了什么在奔走？！

    江云昭壓住恨意正欲反駁，冷不防廖鴻先一聲輕咳傳來。她側(cè)首看過去，廖鴻先卻先一步開了口：“目無尊長？這位夫人，請問你是在說我嗎？”

    連氏沒想到廖世子會突然出言發(fā)難，一時間倒是不知道怎么接話了。

    馬氏剛才聽了連氏的那句話就想到會牽連到廖鴻先，當(dāng)即笑道：“世子這是哪兒的話。弟妹不過是在提點家中后輩罷了?！?/br>
    “邀人過來的是我，注重禮儀不肯聽從的是她。既然你們覺得她的做法太過于‘自作主張目無尊長’了……”他再次拍了拍身邊的座椅，揚聲說道：“你們家長輩都發(fā)了話了，你這小輩就趕緊過來坐罷。”

    一直沉默的方氏在旁邊溫聲說道：“昭姐兒就過去坐吧，不過是張椅子罷了?！?/br>
    她輕易不攙和進這些口角之中，如今主動在馬、連二人面前幫江云昭，卻是頭一回。

    江云昭朝她笑了笑，不再猶豫，坐到了廖鴻先身邊。頓了頓，問道：“你怎么來了？”

    廖鴻先目光清淡地掃過馬氏和連氏，嘴角微挑，揚起個意味不明的笑，“整個侯府里，旁人都沒事，單單侯爺和夫人出事了。偏偏他們二人晚宴時根本不在一處，怎就那么巧？我聽著有趣，便來湊個熱鬧，瞧上一瞧?！?/br>
    馬氏趕忙說道：“大哥和大嫂是著了涼……”

    “著涼？”廖鴻先朝前稍稍探了下.身，眼神清冽唇角含笑地看著馬氏，“晚輩能讓您現(xiàn)在就也‘著了涼’！怎么樣，要不要試試？”

    ☆、第12章 轉(zhuǎn)危為安

    聽了廖鴻先的話，馬氏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廖鴻先淡淡地笑了聲，閑散地往后一靠，說道：“不過是句玩笑話罷了，夫人不必緊張?！?/br>
    屋內(nèi)一時靜默。半晌，都沒人開口說話，直到江老夫人走進屋內(nèi)。

    江林氏看到廖鴻先后，便徑直朝他走來。

    “多謝世子前來相助。侯爺他們忽得急癥，請了幾個大夫也未能醫(yī)治好。幸虧遇到世子爺，請了諸位太醫(yī)來。”

    廖鴻先忙站起身來，朝江林氏恭敬行了禮，這才說道：“沒甚么。我今日練武時劃傷了手臂，去袁大夫那里診治時正好遇見了貴府的mama。不過是湊巧罷了，當(dāng)不得謝?！?/br>
    兩人又簡單說了幾句，到底是不甚熟悉，客套一番后，便各自落了座。

    江云昭偏頭看廖鴻先，手指悄悄做了個向上指又往下落的動作，無聲地問道：是不？

    廖鴻先瞧見了，攤了攤手，露出個無奈的笑容。

    江云昭忍俊不禁，抿著嘴笑。

    ——說甚么習(xí)武的時候傷到了手臂？分明是翻墻的時候不知蹭到了哪里，給劃傷了！

    雖說私底下沒個正形，可江老夫人進來后，廖鴻先便收斂了許多。但凡江老夫人問話，他都畢恭畢敬地答了。期間江云昭間或說上幾句，方氏偶爾講上一講，時間就也慢慢挨了過去。

    終于，雜亂的腳步聲傳來。

    有小丫鬟掀了簾子欣喜稟道：“老夫人，太醫(yī)們和袁大夫過來了?！?/br>
    “是嗎？”江林氏忍不住站起身，急切說道：“快請！”說罷，由陳mama攙著，往前緊走了幾步。

    江云昭站起身急急往門口奔去，片刻后，幾位大夫陸續(xù)進到屋內(nèi)。

    “怎么樣？他們可都還好？”江老夫人期盼地問道。

    “都很好。治療及時，好好休養(yǎng)些時日便也痊愈了。”為首的一位年老太醫(yī)說道。

    江老夫人長長地松了口氣，輕輕說道：“那就好。那就好?！?/br>
    江云昭緊張了一整天，又擔(dān)驚受怕了這許多時候，此時聽到父母無恙的消息后，再也忍不住，掩面淚流。

    站到她旁邊的廖鴻先最先看到了她的失態(tài)。

    他不知該怎么安慰她，在身上摸了半天，最后掏出一個帕子來。輕輕喚了她一聲，將帕子遞到她的面前。

    江云昭怎會去用外男之物？只看了一眼，便搖了搖頭又悶悶地道了聲謝。

    廖鴻先望望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再看看自己手里皺成一團的帕子，扯了兩下怎么也撫不平，頓時笑得訕訕，“下次給你個更好的?！?/br>
    江云昭明知他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看到他這副模樣，卻還是忍不住笑了下。

    廖鴻先見她不再哭得傷心，稍稍松了口氣，問太醫(yī)道：“侯爺和夫人這是怎么了？”

    為首的那位正和江老夫人說著話，他身邊的一個中年太醫(yī)聞言，轉(zhuǎn)過身來朝廖鴻先道：“回世子，怕是入口的食物不甚潔凈?！?/br>
    廖鴻先見他如榆木一般說了一句便沒下句，又轉(zhuǎn)向袁大夫，問道：“還請先生說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br>
    袁大夫身材中等面白無須。剛剛他進門的時候走在了最后頭，見江老夫人朝他望去，也只是略微點了點頭，便立在一旁，讓老夫人先和諸位太醫(yī)寒暄。

    此刻聽到廖鴻先問話，他朝前走了兩步，說道：“侯爺和夫人許是曾經(jīng)吃過不干凈的東西。”

    “不干凈的東西？”江云昭走到他身邊，仰著頭問道：“到底是什么？”

    “或許是菜，或許是湯，亦有可能是酒?？隙ㄓ袞|西不夠干凈，至于那是什么，可就不好說了?！?/br>
    他說得隱晦，但江云昭卻是聽明白了。

    下毒！有人在父母入口之物里下了毒！

    她氣得胸口悶疼，頭也開始發(fā)暈，忍不住朝靜默了許久的馬氏和連氏看去。誰知剛剛轉(zhuǎn)過頭去，視線就被跨前一步的廖鴻先給擋住了。

    江云昭正要往旁邊挪一步避開他，頭上忽然傳來溫暖的觸感。

    廖鴻先輕柔地拍了拍她頭頂，緩聲說道：“小孩子家，想那么多作甚？”又朝蔻丹招了招手，“你是她身邊伺候的吧？把你家姑娘帶回去，看看侯爺和夫人吧。這丫頭心思重得很，你多上心些?！?/br>
    因著還沒好好謝過諸位大夫，江云昭正欲反駁，一旁的江林氏卻也聽到了廖鴻先的話，贊同道：“昭兒你先回去吧。我晚些再過去，讓他們好好休息下?！?/br>
    江林氏知曉秦氏最重規(guī)矩，若是她去寧園，秦氏肯定想要掙扎著起身。就算不讓起，秦氏也會強撐著安排妥當(dāng)。如此一來，反倒不如等會兒秦氏睡著后再去了。

    江云昭知曉祖母的意思，聞言也不再多糾結(jié)，當(dāng)即謝過了祖母和廖鴻先，匆匆地往寧園趕去。

    看到臉色蒼白身子虛弱的母親，江云昭再也忍不住，撲倒她的床邊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卻始終忍著，不讓它們流出來。

    江承曄見狀，將人都遣了出去。他最后望了一眼母親和meimei，也走了出去，在外面將房門掩上。

    秦氏望著江云昭，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她想說幾句話來安慰安慰女兒，無奈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磨難，已經(jīng)有心無力。最終努力半晌，也只說出簡短幾字：“你放心，我沒事。”

    這幾個字雖很輕，卻咬字準確，再不像先前那般含糊不清。

    江云昭明顯感覺到了母親的好轉(zhuǎn)，擔(dān)驚受怕了一天后，這才真真正正放下心來。忍不住伏在母親的手臂上，嗚咽出聲。

    秦氏溫和地看著她，直到她重新抬起頭來，才輕輕說道：“擦擦。”

    待到江云昭掏出帕子仔細擦拭了臉頰，秦氏就淡淡笑了。

    江云昭靜坐在秦氏床邊，看著母親慢慢合上雙眼、安睡過去，又去探望了父親。見父親也睡得安穩(wěn)，她靜立許久后，長舒了一口氣，步履沉穩(wěn)地朝安園行去。

    她到廳中的時候，馬氏和連氏已經(jīng)不在屋中，只有江林氏和方氏陪著眾人。廖鴻先已準備要帶著太醫(yī)離開，只等著和江云昭道個別便走了。袁大夫則留下守在江府，好隨時觀察二人的狀況變化。

    屋內(nèi)眾人正低聲商議著侯爺和秦氏的病情，江云昭走上前去，對廖鴻先說道：“可否借一步說話？”見廖鴻先點了頭，便先朝著安園一處僻靜的角落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