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有生以來經(jīng)歷的一切,好像都變成了走入夢境前的混沌幻覺。 夢乃浮橋…… 第五岐看荀靖之閉上了眼睛,起身摘下了銅鉤,一層床帳垂了下來,床變成了更加私密的處所。潮悶的水汽早已隨著夜色侵入衾枕,提醒著躺在床上的人,他們處在獨屬于南方的氣候中。 東苕郡。荀靖之只感受到自己有身體,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第五岐起身時,他短暫地醒了一下,地點瞬間被召回,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身在東苕郡。 過了東苕,就是越州。荀靖之向第五岐湊了過去,在睡著之前抱住了第五岐,不愿意松手。 第五岐輕輕拍著荀靖之的背,哄他睡覺。 荀靖之沉沉睡了一覺。荀靖之一向喜歡早起,然而這天睡醒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中午了。早上東苕郡郡守來向荀靖之請安問好,想給高平郡王留個好印象,結果發(fā)現(xiàn)荀靖之沒在自己的屋子里住,一問仆人才知道荀靖之在宛春侯第五岐屋里。 郡守來問候第五岐,發(fā)現(xiàn)第五岐的屋門關著,第五岐的家仆在屋外守著,和郡守說他家主人和郡王徹夜閑聊,還沒有醒呢。郡守于是放棄了見高平郡王,可是他人都過來了,他打算見一見宣城崔家的崔琬崔大人,也不算白跑,然后再去處理公務。 東苕郡郡守見崔琬,崔琬正好也有事找他,他晚上要和高平郡王、宛春侯一起飲酒,所以想找東苕郡郡守借一間高閣。郡守說城中的延慶寺有高樓,帶崔琬去延慶寺走了一圈,希望晚上崔琬也讓自己去參加酒宴。 東苕郡守比崔琬官位高,不過崔琬姓崔——江表門閥宣城崔家的崔,于是郡守對他別有一種對待上等人的客氣??な嘏愦掮谘討c寺里散步,早上天氣尚算清涼,寺里竹松堆疊,竹葉子不斷滴水。 郡守問崔琬:“崔大人和郡王同行南下,可知道郡王有什么特殊的好惡嗎?” “大人放心,不必問這些,只要你不有意冒犯郡王,郡王不記仇?!?/br> “是嗎?啊、啊,是嗎!” “崔某人不說假話。大人,我族中兄弟叔伯問我,如果在郡王手下任職,可算美差嗎?我說絕頂美差,郡王從不把責任推給部下。年初郡王受罰,我想這事人人都知道了,這事若發(fā)生在別的郡王、親王身上,他們會推出下屬來分擔風險,他們的部下必須得說:錯不在上而在于下,是周圍的人勸諫不力,才讓郡王、親王犯了錯。諸位王爺不愿意領罰,但是高平郡王自己做了事,愿意自己擔著?!?/br> “郡王有德呀,這是眾臣的福氣??ね跤惺裁磹酆脝??” 崔琬瞇眼笑了笑,說:“嗯,郡王和朋友關系好?!?/br> 朋友,或者他該說“郡王和他的好友關系好”。 郡守說:“崔大人和郡王算朋友吧?” 崔琬挑了一下眉,說:“不知道,崔某人大概高攀不起吧?!?/br> “我聽說崔大人很早就認識郡王了,在郡王入道的時候,你們就認識了,這可是真的嗎?我不在建業(yè),是個地方官,要是聽說的是錯的,那也正常,崔大人別嫌我說錯了話?!?/br> 崔琬說:“是真的。” “不愧是崔大人呀?!?/br> “我那時不知道眼前的人是未來的高平郡王?!?/br> 崔琬第一次見荀靖之時,不知道他是未來的高平郡王,差點讓手下殺了他。崔琬這個人有時候心狠得嚇人,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他覺得自己和崔滌做朋友,似乎是崔滌虧了——崔滌能與人共苦,但他是一個能同甘卻很少能共苦的人,他想做高官,做高官就要學會無情。 崔琬愿意和荀靖之做朋友,倒不是因為荀靖之成了高平郡王,而是因為他不用防備著荀靖之:荀靖之很少玩弄心術,不會忽然從他身后插來一刀。 明夷年間,回建業(yè)之后,崔琬和盧仲容都謀求官職,盧仲容對崔琬說自己意不在官位,崔琬聽了笑了一下,他才不信呢,他不信是對的——沒過多久,盧仲容就娶了永平翁主,拿到了更高的官職,壓了崔琬一頭。 不同姓氏的門閥子弟之間,有真情也有競爭,是朋友也是對手,要互相提攜,更要互相防備。當涂裴家當年仗著哀太子的提拔一騎絕塵,把其他江表門閥甩在了后面,很少對其他門閥伸出援手,現(xiàn)在哀太子死了,裴家變成了被扔在后面的家族,其他幾家分走了他家的勢力,不太愿意幫助他家。 崔琬對郡守說:“大人,郡王常有,可高平郡王這樣的人不常有。你想要故意親近高平郡王,我會告訴你沒有這樣的必要。如果大人做事能心懷公道,那高平郡王自然會欣賞大人的。高平郡王心善有德,為真君子,自我觀之,自是宗室諸郡王中第一人。” 郡守說:“是、是?!彼f:“郡王自然是有德的,我聽說周家有一個子弟,和郡王發(fā)生過爭執(zhí),五月建業(yè)圍獵時,郡王沒為難他,還幫他表弟解圍了,郡王以德報怨,自是德行第一呀。” 周家有一個子弟,崔琬知道,這個子弟叫“周紫麟”,他說:“有人說高平郡王傲氣凌人,這是假話。我和郡王在很早之前就認識,郡王抬腿就能踢斷狂尸的脖頸——這我是親自見過的。周家子弟才是傲氣凌人,他冒犯了郡王,郡王是真君子,懂得什么是禮數(shù),所以不曾給他難看,連動手也沒動手。圍獵時又救了他的表弟??ね醪皇遣挥?,是勇而有德。大人,你怕高平郡王,不如怕監(jiān)察御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