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八郎。”弟弟叫了“哥”,于是彰之微笑著叫了自己的弟弟一聲。 “哥,你回來了。” “嗯。八郎怎么穿了一身道袍?” “是為我的緣故。”陛下被彰之扶著,走上了臺階,對彰之說:“四月二十七那天,我心里不舒服得厲害,就讓你弟弟去了上清宮,讓他替我去上清宮住一陣,為國祈福,今天他剛從上清宮回來。我想清靜,可我清靜不了,人吶……” 宮人收了紙傘,雨絲飄啊飄啊。彰之站在臺子上,看向自己的弟弟。 弟弟…… 眉眼相似、血脈相連的……陌生人。 陛下問荀靖之:“阿岐呢,可來了嗎,是在殿里?” 一個宮監(jiān)跑過來說:“陛下,城東漲水了,奴婢聽說魚都在街上跳呢!第五大人過一會兒才能到?!?/br> “好,好,不急。” 陛下進殿,他的兩個外甥陪他一起走進了殿中,幾人落座。 陛下和自己的外甥們說了說家常話,也說了自己想立彰之為太子的想法,然后道:“阿岐沒來,他的事就一會兒再說吧。我沒給他官位,因為我想著等北伐的事定了,就讓他帶兵。官位,不急在一時半會兒。彰兒,說說你的想法吧,若是北伐,你想留在南方,還是想帶兵出戰(zhàn)呢?你是哥哥,我讓你先選。” “陛下,”彰之離開坐榻,向陛下行禮,“臣以一個臣子的身份,請求出戰(zhàn)。臣希望保衛(wèi)家國,為自己掙下功勛、留下名聲。帶兵是一個男兒的夙愿,也是一個臣子向國家表示忠誠的機會,保衛(wèi)家國,不只是說說而已,需要親自去做——帶兵不是易事,危險且關系重大,臣絕不是輕易做出了決定。名非天造,必從其實,人可以有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臣沒有高德,臣弟高平郡王平定元鈞之亂,已有功名,臣也希望有自己的功名。臣不是在讓弟弟讓給臣機會,而是在從弟弟的手中搶走機會——沒有功勛,難以服眾,為國、為己,臣都不避危險,做好了決心,希望能得到一次立功的機會。” 陛下說:“起來吧,彰兒。你果然是我外甥,知外甥者舅舅也,我猜到你會這么說了。朝中現(xiàn)在是這樣的情況,門閥虎視眈眈……你做刺史做得很好,但這還不夠,你確實要做出更大的事業(yè)來,讓所有人都閉嘴。兵權一定要握在宗室手中——南朝被武人竊國,我許朝不能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你有勇氣,這是好事,我也想過讓你統(tǒng)兵北伐這件事,怕你不愿意,也確實覺得危險。我私下想過,如果你帶兵北伐,那八郎就出任越州刺史,越州是糧稅大州,絕對不能交到異姓人手中,八郎去越州,督越州、明州、宣州三州軍事,自南保衛(wèi)南揚州,拱衛(wèi)建業(yè)。”陛下看向荀靖之,問:“八郎怎么看?” 荀靖之說:“我是臣子,我聽舅舅的安排。哥說的是對的,哥哥比我需要北伐。北伐……對我來說不是機會,只是做一件事,而這是哥哥的機會?!?/br> 他看向自己的哥哥,說:“哥,這里沒有外人,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我們這對兄弟……我有時候覺得,我們不像兄弟。你知道我被圍困在夏口的時候,在想什么呢——四哥……”荀靖之感受到自己的寒毛豎了起來,他堅持說了下去,“四哥離開的時候,你、是怎么想的呢?我常常聽人說,兄弟之間要互相扶持,我們互相扶持,但是很疏離,我們不是親密的兄弟?!?/br> 彰之看著自己的弟弟,審視那張他感到熟悉、有時候會覺得可怕的臉,他說:“或許真的不像兄弟吧,更像是一個人和他鏡子里的影子,又分不清誰才是影子。” 梅雨季節(jié),宮殿之中氣氛沉悶,潮熱的水汽緊緊貼著人的肌膚,讓人難以喘息。 彰之回到了坐榻上,陛下提起了一些彰之和靖之小時候的事情,其實他們兩個都不太記得了。 陛下說自己的jiejie親手為彰之抄寫了五經(jīng),讓他拿去課書用。彰之說母親為弟弟抄過道藏。 彰之怎么看靖之呢。 彰之對自己的弟弟說:“書上說兄友弟恭,我們或許做到了,但是我們確實不像兄弟。八郎……我們見面太少了。小時候,母親去宮里看你,我自己留在家里,那時候我就知道,有一個人要分去我的母親的愛意,我這樣也說不太對,因為對你來說,是我分去了你的母親。 “后來你被送入道門,所有人都在懷念你,母親、外祖……你不在了,但是我知道我永遠無法替代你。不管我們長得多像,我們都無法替代對方。八郎,我有時候嫉妒你,覺得自己是你的影子,母親看著我,感到哀慟——她在透過我懷念你。有時候我又想,你是我的影子?!鲲L第五’,你和第五岐是朋友,但是人們不說‘清河第五’,我是第一位的。” 建業(yè)下雨的時候不刮風,帷幕低垂,動也不動。彰之曾長久地被困在過去,他猜想并關愛、嫉妒一個不存在的兄弟,在猜想中,他為自己和對方調換各自的生平。 他說:“我常常想,如果我們不是孿生兄弟就好了,如果我們之間差的不是一刻,而是一年,我們會變得非常親密吧,就像舅舅和姨母一般。我又覺得,或者,是國師不該說出他的預言,他不說什么,我們就會像尋常兄弟那樣,長在一起、互相關愛。我希望自己做一個慈愛的哥哥,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們不熟悉對方,我們之間,只比陌生人好一些,只是‘好一些’罷了,沒有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