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未過許久,蕭可錚風塵仆仆地趕至玉瓏堂,焉容微微一笑,理了理衣角,起身迎了上去。“爺,好久不見?!?/br> “你怎么來了?”蕭可錚語氣有些漠然,面上神色淡薄。 焉容笑意不改,“爺難道不歡迎?我是想給您帶個好消息來著?!?/br> “嗯?” “關于喜玉緣?!?/br> 蕭可錚微微一怔,往四處望了望,回過頭來對焉容道:“跟我去書房?!闭f完便獨自當先走去,焉容趕緊跟上,沒走幾步額頭就冒出細汗。 一入書房,蕭可錚便將門關上,神色變得更加嚴肅,“究竟是怎么回事?” “嗯……”焉容悠悠坐到椅子上,取過手絹擦去額角的細汗,“前幾日裙香樓大老板從淮州回來,領回來幾個淮州的姑娘,我也不過是隨意打聽了一下,就獲得了一些消息,爺想不想聽?” “你說?!?/br> 見他眼神里劃過一絲焦色,眼皮之下泛著淡淡青色,必定是徹夜難眠,憂心已久,焉容心中掂量了一會,總算把沒底的心給補了個底兒,開口道:“爺給我一萬兩,我告訴你?!?/br> “爺還有外債呢,哪來那么多錢?!笔捒慑P白她一眼,施施然坐在椅子上,一副早有所料的樣子。 “……八千兩?” 蕭可錚默不作聲,抬頭望天。 “七千兩?” 沉默。 “六千兩?”加上嫁妝的兩千兩,還有從董陵那里敲來的兩千兩,也差不多夠自己贖身了。 依舊沉默。 焉容心中又開始焦躁,“要不您給個價?” 蕭可錚這才悠悠轉過頭來,朝她伸出一個手指,“一千兩?!?/br> 焉容頓時睜大了眼睛,“您家財萬貫,商鋪眾多,就拿出這一千兩來,未免也太……?” “爺還有外債呢?!?/br> 焉容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這人記性真好,一句話記了這么些天?!澳@幾天勞心勞神的,東奔西走,不也沒有想出什么主意?若是玉瓏堂因我?guī)拙湓捇謴驮鹊姆睒s,您財源滾滾,從手指頭縫里頭漏點錢給我也不止這些,何必呢?五千兩,不能再低了?!?/br> 蕭可錚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輕哼了一聲:“你跟我一個商人討價還價,是不是有點自不量力了。” 焉容被他一句話弄得失了勇氣,半響挺了挺胸,道:“商人又如何,那也得有個輕重緩急,您外債累累,要是不指望這幾個新開的鋪子賣翡翠,不出一兩個月,你就破產(chǎn)了,我肯定不會因為少了你這一千兩銀子就去露宿街頭,起碼還有裙香樓可以住,爺您掂量掂量?!毖扇蓦m然這么說,心里還是極度忐忑不安的,她迫切地想要逃離裙香樓,現(xiàn)在只有手頭越攢越多的錢才能給她不斷增加的安全感。 蕭可錚“嘖”了一聲,頗有贊嘆之意,“不用說那些,一千兩,應是不應。” 焉容咬咬牙,這人可真是軟硬不吃,難啃的骨頭,“不應。” “好吧,不是爺不給你機會,你跟我來。”蕭可錚眼里帶了幾分同情,從椅子上緩緩站了起來,伸手捏了捏她的肩頭,竟然對她笑了笑。 天,怎么回事?焉容頓時心生不詳?shù)念A感,愣愣地跟在他的身后,隨他一路出了玉瓏堂到了喜玉緣。 到了喜玉緣之后才發(fā)現(xiàn),那里人潮熱鬧,有許多人并不是要買東西,而是等在店門口,待蕭可錚一走過來便站定了。 蕭可錚兩手抱拳,連忙賠笑:“各位前輩,讓你們就等了,抱歉?!?/br> “哈哈,蕭公子客氣?!币晃迨畾q左右的長者撫了撫胡須,面帶微笑道:“來得正巧,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br> “好,那咱們開始吧?”蕭可錚問。 “開始?!蹦俏焕险咭粨P手,一幫身穿棕色衣服的仆從們便從一輛馬車上搬下來幾個盆子,里面都盛著各種顏色的水,還放著一些類似石頭的東西。 焉容一看頓時傻了眼,原來他都是有備而來的,那自己豈不是……他本不過是逗自己玩而已,其實心中早就有了打算,若是自己答應了,就給一千兩銀子以示安撫,若是不答應,什么也沒有,說到底,他在意的就不是錢,而是用這種方式讓她無地自容! 驗證在很快地進行著,什么燒、砸、雕刻都用上了,種種結果都表明喜玉緣的翡翠是假貨,整個流程十分詳細而具有說服力,她卻沒怎么仔細看。蕭可錚請來眾多商行的長老,翡翠玉石界的前輩,不用說了,他勢在必得。 很快,官府派人將喜玉緣的老板帶走,一些圍觀的百姓紛紛斥責喜玉緣的不仁不義,場面極其嘈雜,但是喜玉緣的倒閉正預示著玉瓏堂的興隆,不得不說,蕭可錚此舉建立了威信,同時也大力宣傳了玉瓏堂,恢復開業(yè)時的繁榮指日可待。 待人群漸漸散去時,已經(jīng)過了晌午,蕭可錚抬頭看了看頭頂?shù)尿滉?,對一旁臉色蒼白的焉容笑道:“怎么樣,你還好么?” “蕭可錚,你竟然戲弄我!”焉容一臉憤憤,一雙眸子瞪得渾圓。 “不錯?!笔捒慑P笑得越發(fā)開懷,原本淡漠清冷的容顏加上幾分笑意就變得熠熠生輝?!澳悴贿^是從幾個淮州過來的姑娘口中打聽來幾句消息,也不想想我這幾日東奔西跑,怎么會不往南方那邊調查?爺我從十幾歲就開始做生意,還能被你威脅到?哪里會這么不經(jīng)事?” 聽著他略帶嘲諷的語氣,焉容越看他那張清俊的臉越覺得可惡,早知他如此算計,自己才不跑來丟人現(xiàn)眼,還自以為是地討價還價,這下子好了,拿不到錢還得回去倒貼,因為她出裙香樓的時候就跟劉媽說是蕭可錚請的她,付了約金的,五百兩銀子,一下子長著翅膀飛走了!還是自己給放飛的! “算了,我認栽,告辭?!笨用晒镇_本來就是惡習,看來自己道行太淺,還是回去老老實實賣rou吧。 見她要走,蕭可錚連忙抓住她的手腕,“輸不起就要走么?” “餓了,回去用午飯。”焉容冷冷道。 “陪我用一頓午飯,五百兩。” 焉容一怔,剛剛邁出去的腳頓時軟了下來,又悄無聲息地挪了回去,可是面上掛不住,只好淡淡道:“好?!?/br> 蕭可錚無奈笑了笑,抓著她的手腕不肯松,拉著她一路到了上次那個名為“拂來酒樓”的地方用飯。他問她想吃什么,她只懶懶答一句隨意,再無上午時分的那種自信滿滿,整個人好像xiele氣一般。 蕭可錚問不出她想吃什么,只好葷素搭配,換著花樣點了一大桌子菜,促她趕緊用飯。焉容卻毫無胃口,挑著筷子隨意往碗里扒拉幾口。 蕭可錚只好往她碗里多夾菜,還冷冷道:“你若是不吃完,我今個不會放你走?!?/br> 焉容怒目瞪他,看他與她對視的目光越發(fā)安然悠閑,只好默默地低下頭用力往腹中咽飯。飯用完了,他卻給她倒了整整一杯茶,讓她陪他喝完一壺茶再走。 焉容欲哭無淚,連連嘆氣。這茶正是今年剛剛下來的上好的西湖龍井,十分貴重的“社前茶”,芽葉細嫩,色翠香幽,味醇形美,奈何肚子里塞得太滿,實在是喝不下水,只好等一會喝一口,等一會再喝一口,不過是一壺茶,卻喝到傍晚時分,落日歸山。 等蕭可錚依依不舍地掏出一張五百兩銀票,焉容眼睛一熱,差點一把搶過來,待錢到手之后馬上站起身來道別:“爺,時間不早了,告辭!” 聽著她語氣如此興奮,好像從虐待中解脫出來一般,蕭可錚頓時臉一垮,冷聲道:“林焉容,你等這月十五,爺非折騰死你不可!” 焉容喜不自勝,臉上盡是明媚的笑:“那可說不準,還有董陵呢!” “……”蕭可錚差點一口氣沒喘勻背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焉容很生氣。 蕭可錚:我這么做,不過是想留你吃頓飯而已,知道你在裙香樓吃得不好。 至于苦衷,下一章揭曉! 來吧,留言,扔過來砸死我! ☆、岳父之訓 打玉瓏堂回去的路上,焉容的笑意漸漸淡了下去,她說去找董陵當恩客全是氣話,其實心里只想著贖身,沒有那么多雜七雜八的念想。 路過一家布莊的時候焉容頓了頓,想起錦兒還沒有合身的衣服穿,她的衣服早就破得各處皆是補丁,又是瘦得跟竹竿似的,連焉容的衣服都撐不起來。焉容忙對身后兩位裙香樓的雜役笑笑,求了個情,叫他們允她去買兩匹布。 一進布莊,還在門口,就聽里頭有幾句抱怨聲,夾雜著女子的欷歔。焉容無意識地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女子很是面熟,仔細一想,竟然是馬知文新娶的妻子李金月。焉容趕緊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取過架子上的樣料看了起來。 只聽李金月絮絮哭道:“我未出閣前便常常到這個布莊來挑揀衣料的,對店家很是信得過。前幾日我婆婆要我給她做一件衣服,我是用盡心思給她做好了,誰知剛剛穿了一天就破了,便叫我來找店家退換?!?/br> 那店家是位中年婦女,看起來脾氣溫和得很,柔聲道:“馬夫人買布時千叮嚀萬囑咐,我也知道你是初給別家做媳婦不容易,自然挑揀得百倍用心,絕無糊弄之意,只是看這布上頭,這么大的洞,必然是人為的呀?!?/br> “唉,我也是知道的,她一早出門去趕集,在地上撿了個釘子放在袖子里頭,袖子被刮破了,偏說是布不結實,我也是被逼無奈,沒有辦法才到這里。” 焉容嘆息著搖頭,曲氏的摳門和貪婪是出了名的,馬家并不算窮困,雖然馬知文的父親死得早,但還是給兩人留了不少家財,生活其實還算富足,誰知道曲氏連路邊一個釘子都往家里撿,還美其名曰“節(jié)儉”! 店家一臉無奈,只安撫道:“夫人不要傷心,你回去好好跟你婆婆說說吧,責任不在我這里,這布是換不成的?!?/br> “我也知道這太過分了,若換作從前,我是決計不會來的,只是婆婆逼迫得緊,又管著家,我連重新買一匹布的錢都被她算計在內。自嫁入馬家之后,我所有的錢都被她收去了。”李金月抱怨道,“要不,這次你先給我換一匹布,我下次出來的時候把錢還給你?” 焉容深有所感,她當初的嫁妝就是這樣,剛進門的時候,曲氏說她太年輕,管不住錢,要替她看管著,以后要買什么東西再去跟她要。可是這錢一入曲氏之手,就好比羔羊進了狼肚子里,哪還有吐出來的時候?總是嫌她亂花錢,不會過日子,應當買的東西也不許她買。她這一個自小過慣了富貴生活的官家小姐,一下子變成了貧戶之婦了! 店家一時無言以對,這賒賬的買賣不好做呀,只好想辦法回絕,往遠處一望,恰巧看見焉容站在那頭挑布。店家連忙換上一張笑臉,隔得老遠問道:“姑娘喜歡什么樣的料子?做衣裳還是裙子?” “啊,我只是看看。”焉容猛地抬起頭,笑著看向店家。 恰巧李金月也看了過來,一看焉容在這里,心中火氣噌的一下子起來了,若不是她在她成親之日去馬家鬧騰了一番,她怎么會慘失嫁妝,被街坊四鄰笑話,更有人拿她跟焉容作比,害得她在曲氏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晝夜難安? 李金月當下便沖到她的面前,怒問:“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對她來說,焉容是一個解脫者,但她卻還在受苦受累,當焉容成了一個旁觀者的時候,李金月就會覺得她是在嘲諷她。 焉容笑道:“此話怎講?”難不成是因為她此刻臉上掛著笑?沒辦法,干這行的都得賣笑,不管真不真。 “反正你就是笑了!” “……”不出所料。焉容無奈搖頭,“面帶笑容不過是基本的禮貌而已,沒有其他意思,叫您誤解了,告辭?!?/br> 李金月一見她要走,滿腔的怨氣無處可發(fā),罵道:“對,你就是個妓|女,你要是不笑誰給你錢啊,臭婊|子任人睡!” 焉容冷眼回過頭來,面色陰沉:“馬夫人,你最好嘴里放干凈一些?!?/br> 店家一看兩人吵了起來,也不知道焉容究竟是誰,但她和李金月相熟,只好拉住她,勸道:“夫人不要跟一個青樓女子一般見識?!?/br> “好,我不跟她見識,不過是個最卑賤的女人而已。” 焉容冷哼一聲,沒想到自己走到哪都能被人這樣辱罵,究竟是自己招惹誰了呀?!澳阋膊贿^只有這點本事而已,你怎么不去你婆婆那里叫囂?” “你管得著?” “呵呵,我不過是給夫人你出個招而已,你說你貴為員外千金,自小嬌生慣養(yǎng),怎么到了你婆婆面前就畏畏縮縮呢?我要是你,父母健在又有勢力,怎么會由著婆婆拿捏?” 這么好的條件都不利用,真傻。馬家不過是看著她娘家有錢有勢才娶她的,只要娘家人肯幫她,她怎么就不能硬氣一些?李金月跟自己是不一樣的,林家書香門第,最重女子的品行,所以焉容要是回家哭訴,家人不但不會幫她,只會數(shù)落她的不是。 李金月被這么一撩撥,心中蠢蠢欲動,這股怒氣一翻騰上來心里便多了幾分底氣,“哼,你說得對,我憑什么任她欺負?”話一說完便扭頭沖出布莊,一會便看不見身影了。 焉容搖頭笑笑,繼續(xù)低下頭仔細挑揀布料,不過一會便付了錢,拿著東西走了。她卻怎么也沒有料到,她這樣一番話會給馬家造成多大的災難。 蕭可錚在玉瓏堂處理了一干事務之后天都已經(jīng)黑了,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頸,打了個哈欠,準備打道回府了。一路上心情舒暢,憂心已久的事情總算塵埃落定,又時不時想起一下午都有焉容的陪同,嘴角不知不覺就揚起笑來。 剛剛回府,管家就匆忙迎了上來:“姑爺,您怎么才回來?” “忙著處理生意上的事,怎么了?” “老爺叫您回來馬上過去一趟?!?/br> “嗯,好。”蕭可錚微微一怔,心中暗自揣測一番,一路去了岳父崔致仁的院子。 他去的那會,老人正躺在床上不??人?,一雙渾濁的眼睛直盯著窗外,一聽到門聲響動便強撐著身子勉強將頭轉了過來,用蒼老的聲音道:“可錚……” “岳父。”一聽崔致仁喚他,蕭可錚連忙擁上前扶住他。“岳父近日身子總是不見好,吃那藥可還見效?可還需要換個名醫(yī)?” “咳咳。”崔致仁連忙擺了擺手,“不用了,一把老骨頭,也沒有幾天活頭?!?/br> “岳父不要灰心,病好之后,您一定可以長命百歲?!?/br> “你聽我說?!贝拗氯逝牧伺乃募珙^,道:“我這把年紀,活也活膩了,只是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那苦命的女兒,待我去后,你要好好待她。” 蕭可錚眸子一垂,正色道:“我會盡力為她尋求名醫(yī)給她治愈癔癥,岳父將她托付給我,大可放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