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來到這里已經(jīng)一周了,今天是第七天,已經(jīng)記不起那天到底是怎樣的情形,只是醒來的時候看見衛(wèi)東城滿臉胡渣趴在床頭,寧馨悄悄掙開自己被握著的手,然后下床。下床的時候驚醒了衛(wèi)東城,看著人家的欲言又止,寧馨搖頭“什么都別問。”因為她不知道該怎么說,于是衛(wèi)東城不問,只是悄悄的心疼。 不能再擾了人家的安寧,寧馨不顧衛(wèi)東城的阻攔,她甚至還發(fā)著燒,可是她還是出了衛(wèi)家??粗跷跞寥恋娜巳?,看著快要頂天了的高樓,寧馨覺得天大地大,竟然沒有一方地兒自己能去。 望著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忽然就有了想法,寧馨去了自己的單位,找到她們主任。那主任一看見寧馨,立即搓著手站起身“小寧來了啊,穆先生才走?!?/br> “嗯,他知道我現(xiàn)在來了?!睂庈安幌肴栔魅问窃趺粗滥铝呵鹗撬煞虻?,現(xiàn)在,她暫時不想面對穆梁丘,盡管理智告訴她她應(yīng)該聽聽穆梁丘的解釋,可是到底意難平。 “那就好那就好。” “主任,我想去咱們部抽出去基層的那個小隊。”寧馨蒼白著臉可是一臉堅決。 主任大驚“啊,可是穆先生,穆先生知道嗎?” “嗯,他知道,他同意我去。”寧馨面不改色,雖然眼前晃的是穆梁丘的臉,可是最后一幕總是他和丁薇低頭對笑的畫面。 “可是,這,你還是和穆先生商量商量,咱們部的人我已經(jīng)抽好了。” “不用商量了,我已經(jīng)決定了,他也知道。”寧馨語氣急促,盡管主任再三勸說,還是要去,最后那主任想想就罷了。人家自己要去,省了他從部里抽人再遭人恨,雖然他對寧馨主動要去基層的想法很不理解,但還是同意了,準備跟穆梁丘說說這事兒,有事兒耽擱了,也便沒有再給那個大人物打電話。 部里下基層的小隊已經(jīng)走了,寧馨決定立即出發(fā),自己包里還有錢,工資卡也隨身帶著,當(dāng)即出去重新買了幾身兒衣服鞋子,連那家也沒回,急了慌忙的就走,沒跟任何人說。 她換的那個同事已經(jīng)在農(nóng)村待了兩天,突然說自己可以走了,欣喜若狂,不知緣由,只當(dāng)自己運氣好。于是坐完飛機,坐火車,坐完火車坐汽車,汽車完了是拖拉機,最后甚至是牛車,然后是徒步,終于到了一個村子。那是寧馨第一個到達的村子,那里是真正的與世隔絕的地方,出山便是登一次天。 寧馨剛到,可能是臨走的時候他們主任有了關(guān)照,突然那村長可能接到信兒,決定把寧馨換到稍微好一點的村子里,于是寧馨無法,跟著人家走了,那個村子換了一個男同事。山大溝深,大西南真?zhèn)€是這樣的,村與村之間的距離都是要翻大山,寧馨本來預(yù)備去的那個村兒,因為突然下大雨,阻了道路,于是逢臨近的村兒停下,恰好這個村兒分到的那個人還沒來,于是寧馨索性就暫時下鄉(xiāng)到這里。送行的人走了之后,寧馨開始了這里的生活。 紙糊的木頭窗戶,似乎有些前朝留下來的遺跡的樣子,隱隱約約的,寧馨感覺外面的光線在一點點變暗。 在來這里之前,寧馨不知道地球上還有這么一個地方,有這么一個讓她初來第一天,就迅速忘了之前在她看來她要挺不過去的坎兒,只要你站在這片土地上,心里馬上升起來的蒼涼感頃刻會淹沒其他心思。 寧馨此刻所站的位置,是隸屬于貴州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惠水縣羨塘鄉(xiāng)的落木村 。來到這里,已經(jīng)一周了,今天剛好是第七天,才不過七天,寧馨就清減了許多。每一天,每一天,她受到的震撼在增加。 方才的孩子們,是村里年齡還小不能翻大山自己去學(xué)校的孩子們,村里有個會計,充當(dāng)了這些孩子們的老師,寧馨有空兒的時候,便帶孩子們來自己屋里教點東西,讓他們識得幾個字兒。因為所謂的學(xué)校,不過是一個大大的用玉米桿子苜蓿硬桿和一些干水草和著一些樹枝搭起來的牛棚子,底下放了些土塊兒,這便是這里知識啟蒙開始的地方。寧馨看著心酸,眼見著天一天天的冷了,叫了孩子們到自己屋。 初來時,還帶了那么幾件衣服,可是已經(jīng)立秋多天的村里,還有幾個小娃娃光著屁股,寧馨看著那小腿兒腳丫子凍得發(fā)紫,晚上就拆了自己的衣服改小了,做了幾件兒給了那小娃娃父母,看著那幾個連話都拙的說不出的嫂子們,看著那些個眼睛,寧馨送走人,背過身大哭,也許就為了那些村民,也許還有其他。 才不過兩三天,寧馨的衣服,連同內(nèi)衣褲,統(tǒng)共就剩兩身兒,現(xiàn)在穿的是借了村長大媽的衣服,她的衣服換洗了,還沒干,此時的寧馨,一身兒農(nóng)婦打扮,長長的頭松松的挽了,除卻了腳上的運動鞋還是自己的,全身上下已經(jīng)沒有半點城里人的樣子,只那周身氣質(zhì),看著到底不像是長期勞作的人,但是白嫩的皮膚,定是不如先前,因為這里連水都是極缺的。 平日里孩子們洗澡,村外的泥塘里打一個滾兒,出來拿著衣服擦擦,臟衣服依舊穿了去,村民們,有些人一輩子沒洗過澡,寧馨初來時,問及洗澡。那村長張了張嘴,說了情況,但到底盡他們最大的力,給寧馨的屋里放了兩只上個世紀那種鏤花鐵皮暖瓶,日日有村民們給寧馨灌滿那暖瓶,寧馨也就只能擦擦身上。 這里是通電的,可是繳一次電費,就得出一次山,鄉(xiāng)親們省著用,除非必要,不開燈,現(xiàn)在寧馨已經(jīng)習(xí)慣了屋里點根蠟燭,真?zhèn)€兒是一燈如豆。 世世代代,靠天吃飯,活著的人的所有夢想便是早上出去,看見地里的莊稼長得比昨天好,能出山的,出去了永遠不再回這里,守在這里的人,寧馨看著看著手腳就開始冰涼。還能拿著一疊的文件去宣傳黨的種種優(yōu)惠政策么?寧馨不能,于是只能給孩子們上課,時常接了村民的信給等著丈夫回來的女人們讀,或者回信,然后有時間去山上看看,日子也便忙忙碌碌的過了這么幾天。 只在晚上自己一個人睡的時候,聞著鼻端到現(xiàn)在還不能習(xí)慣的發(fā)潮的餿味兒,寧馨盯著村長專門因為自己住這屋而在墻上貼上的大大的胖娃娃年畫,心里會想起穆梁丘,想起她們的家,想著等到回去見他的時候,聽聽他說的。萬一不行,自己還是可以過活的,這里的人尚且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她還有什么過不去的呢,然后就越發(fā)的想穆梁丘,連她自己都不承認的想,徹夜徹夜的睡不著覺。 站起身,寧馨揭開門簾出去,大媽的褲子有點肥,闊腳的灰布褲子,還是大媽趕集的時候才穿的,寧馨撫了撫褲子上的皺褶,知道這是大媽稍微像樣兒點的衣服,所以她穿的時候格外小心惜愛,盡管大媽覺得寧馨能穿了她的褲子,這是她的榮幸。 即便不那么有錢,但是還是安逸的過了二十幾年,可是所有的成長,似乎只在這幾天,真?zhèn)€兒人是要在外面多看,然后自己便能多得,原先計較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日頭已經(jīng)落到了山的那面,家家的煙囪開始冒青煙,寧馨出門,勾著散落的頭發(fā)到耳后,看著那裊裊娜娜的青煙,竟然覺得美的驚心動魄。住在村長家里,聽說這房還是先前村長兒子結(jié)婚時候用的,現(xiàn)在年輕人已經(jīng)出了山,好幾年都不曾回家,家里也就老兩口子,人很和氣,對寧馨很好。 寧馨看著大媽在廚房里忙活,灶膛里的柴火時高時低,湊近了廚房泥土臺子,看見堆在灶膛前的柴草不夠了,寧馨去門外準備幫大媽拿點草。這里的人,燒的還是各種秸稈和曬干了的青草,那是牛驢都吃不完的時候就曬干燒飯用。 這個時候天已經(jīng)有點麻麻黑了,寧馨出門拿柴草,走兩步就是柴草垛,蹲□剛撕了幾把放地上,突然,手上竄過去一只毛茸茸的東西,寧馨大驚,下意識的尖叫,然后看見一只老鼠順著柴草垛一溜兒跑了,拍著胸小心翼翼的探出手,又撕了兩把,感覺量夠了,抱懷里剛起身。眼睛無意識的看向門前的那條小路,然后抱著柴草準備進屋,突然,寧馨極快的轉(zhuǎn)頭,她甚至聽見自己的頸椎發(fā)出脆響聲,然后瞪大眼,不可置信。 村長家的門前,有條不怎么寬的小路,周圍滿是青草,只是現(xiàn)在看起來路兩旁都是黑漆漆的,可是黑漆漆的路中央,有個人正站著,隔了有二十米的距離,正在朝這邊張望,然后兩個人四目相對,寧馨手里的東西掉了,那人可能張嘴喊了一聲,寧馨沒聽見,此刻她什么都聽不見。 夜色掩蓋了那人臉上的神情,連寧馨自己都驚訝,只一眼,憑身形,她竟然能認出那是穆梁丘。無意識的站著,看著那人大步向前,跑動時頭發(fā)向后掠去,露出飽滿的額頭,敞開的衣服隨著風(fēng)鼓出一個包,長腿不停歇,不過二十米,不過二十米,有人可能覺得很長。 在離寧馨有三米的地方,穆梁丘停住了,寧馨細細看穆梁丘,可能穆梁丘也在細細看寧馨。離得近了,寧馨看清楚了穆梁丘的模樣兒,這怎么會是穆梁丘呢?這怎么能是那個初時漂亮的讓她經(jīng)??闯錾駜毫说哪腥四?? 胡子已經(jīng)長到單用手就能捏拿住的長度,穆梁丘嘴唇干裂,隱隱看見嘴唇上浮起來的死皮,臉上有著遮掩不住的風(fēng)塵痕跡,眼窩凹陷,里面是層層的青色。眼睛烏沉沉的,里面的東西寧馨看不懂,只有端直的鼻梁依舊端直,寧馨覺得穆梁丘像是大病未愈元氣大傷的模樣兒,眼睛往下,看見這人抿了唇角,臉上的表情,似乎是狂喜,也似乎是害怕,更似乎是委屈。 再往下,穆梁丘的一雙鞋,已經(jīng)看不出是意大利手工制的,寧馨約莫估計著這是他慣常穿的皮鞋,這會兒上面沾滿濕泥,膝蓋以下的褲子,泥跡斑斑,黑色的呢子大衣敞開著,越發(fā)顯得這人狼狽。 “寧馨?”小心翼翼的,穆梁丘喚了一聲,寧馨的心快要疼死了,比自己看見穆梁丘陪著丁薇在商場買東西那會子還要疼。 眨了一下眼睛,一串晶瑩出了眼眶,穆梁丘終于敢動了,兩步上前,把人抱進自己懷里,寧馨猝不提防,一頭撞上人家的胸骨,鼻子酸酸的,于是也不抑制,眼淚嘩啦啦的流。 “寧馨,寧馨,寧馨,馨兒,馨兒……”一聲聲的,穆梁丘一直喚這幾個字,沒有其他的,也說不出其他的,寧馨覺得這個男人越叫,她的心會越疼。 鼻端的氣息不再熟悉,滿是汗水的酸味和衣服發(fā)餿的味道,寧馨靠著穆梁丘的胸膛,感覺連那毛衫,都yingying的不復(fù)柔軟,終于出聲兒了“你怎么來了?” 穆梁丘只不說話,緊緊的勒著懷里的的人,恨不得揉自己懷里去,半天了才說“你真狠心。”于是寧馨大哭。 抓著穆梁丘的衣服,寧馨抽咽的不能自己,你不能想象那種感覺,真的不能,當(dāng)你每天起床的時候,想起來這里不再有自己熟悉的一切,這里甚至連洗個臉都得省著水用,即便是寧馨這樣兒的人,有時候也會生出絕望。只是這份兒絕望平日里放的很好,乍一見到這人,所有的東西便開了閘,傾瀉而出。 許是寧馨哭的聲音過于大了,村長家的大媽出門,便看見有個那么英挺的年輕人,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精神的小伙子,抱著她們村兒來的大干部。 “小寧啊,這是……”大媽看著這情形,不得已開了口。 “大媽,沒事兒,您先進去……”寧馨抽咽著催大媽進去,那大媽看這情形,約莫是知道了幾分,遂進屋繼續(xù)做飯,只是臨走的時候目光再三在穆梁丘身上打轉(zhuǎn)兒。 “你個不聽話的女人,狠心的女人……”穆梁丘低低的說話,嘴已經(jīng)堵了上來,無心顧及她們還有結(jié)沒打開,也無心顧及兩個人現(xiàn)在所站的地方,寧馨張著嘴,讓穆梁丘捉了自己的舌頭吸弄。 長長了的胡渣,刺得臉上一陣陣發(fā)疼,這人只蠻橫的摩擦著,轉(zhuǎn)動著頭部的方向,掠盡了寧馨嘴里的香液。長久的親吻,然后放開便是一下下的啄吻,穆梁丘不知道該怎么辦,是狠狠的收拾一下這女人呢,還是徹底把人吻昏了去。 村長是個和氣的老頭兒,這時候趕著一只老?;貋砹耍瑢庈安缓靡馑迹瑑蓚€人放開。 難得的,村長家的幾個屋的燈都開了,穆梁丘坐在地上的小凳子上,寧馨幫大媽端飯,很委婉的說了這是自己的丈夫,幾個人很快速的吃了飯,然后穆梁丘隨了寧馨回寧馨的那小屋。 穆梁丘木板床邊兒上,打量這件小屋子,昏黃的燈光下,那個他幾天幾夜沒合眼尋找的女人現(xiàn)在一副農(nóng)婦裝扮,正在一個掉了漆的搪瓷盆兒里倒熱水。 寧馨倒了半盆水,兌了點涼水,端起來放到穆梁丘的腳下“洗洗吧,這里沒辦法洗澡?!?/br> 穆梁丘看著那半盆水,然后脫鞋,寧馨看見穆梁丘腳上的黑襪子已經(jīng)半硬了,脫下來的時候,粘在皮膚上,看著穆梁丘的襪子脫離皮膚,然后看見這人腳趾腳掌腳后跟上的水燎泡,有些已經(jīng)破了,有些還是涼呼呼新長出來的模樣。穆梁丘是這么好幾天都沒有脫過鞋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