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宋蕓娘假裝為難地遲疑了片刻,她看了看四周立著的一樣好奇的丫鬟,“這件事情有些難以啟口,而且也不好讓更多的人知道……” 錢夫人興趣更濃,她示意周圍的丫鬟婆子們退下,柔聲說:“沒事兒,說出來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呢?” 宋蕓娘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下錢夫人,忙垂下眼,好似鼓起勇氣般地說:“事情是這樣的:聽我父親說,當日城墻修好的時候,王大人曾許諾參與修城墻的軍戶每戶減一石稅糧??蛇@次交稅糧的時候,收糧的劉大人卻說沒有這回事,軍戶們都十分氣憤,說要找王大人評理。我父親最是膽小,又心痛家里要多交一石糧食;又害怕若軍戶們鬧起來,會牽扯到自身,逃不了干系;又擔心軍戶們若因此事寒了心,以后無心征戰(zhàn),萬一韃子打來,張家堡有危險。所以前思后想,便病情加重了……” 宋蕓娘嘴里輕言細語地說著,心里卻在忐忑,畢竟對這錢夫人的品性還不了解,不知能否達到想要的目的。她一邊說著,一邊抬眼偷偷打量錢夫人的神色,卻見錢夫人沉下臉,怒火越來越重。 “好大膽的劉青山!”錢夫人面色一寒,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氣得站起來,“老爺許下的承諾豈是他可以隨意抹掉的?就是這一幫大膽的滑吏,害的老爺名聲有損?!彼岣呗曇艉傲艘粋€丫鬟進來,“秋杏,去請劉青山大人過來,就說老爺走得匆忙,有幾句話忘了交代他,托我轉述?!?/br> 語罷,錢夫人又看向宋蕓娘,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緩緩道:“宋娘子,你……你很不錯。”想了想,又似笑非笑地說:“我解決了你的難題,現(xiàn)在,你便有精力做我需要的東西了吧!” 錢夫人親自出馬,劉青山自然不得不買賬。只是他倒真的以為是王遠臨走前囑咐了錢夫人,心里自然少不了又將王遠痛罵了一頓,哪里知曉是一名小小的女子起了作用。 次日,宋蕓娘便又去交稅糧。昨日,劉青山已經被錢夫人逼著將多收的一石糧食退給了交糧的軍戶。今日交糧的軍戶們早已聽聞了昨日的事,此刻都喜笑顏開,排隊等候的時候,便輕松地聊著天。 “你們知道嗎?往年這個時候韃子都會來sao擾一兩次,今年韃子怎么沒有來?”一個軍戶問道。 “為什么?”一旁的軍戶都好奇地問。 “其實韃子前些時已經去了幾個村堡搶劫,不過遇上了咱們的周將軍,打的韃子落敗而逃,周將軍還率軍追著韃子打了幾百里,把韃子趕回老家去了。要我說,咱們梁國要是多幾個像周將軍這樣厲害的武將就好了。” 其他的軍戶們紛紛點頭贊同,臉上現(xiàn)出敬佩之色。 梁國的武將大多軟弱,在彪悍兇殘的韃子面前,只敢被動地躲在城堡里防守,哪敢主動出擊。這么多年也就出了一個周正棋,敢于反其道而行之,追著韃子玩命地打,這種不怕死的打法恰恰卻能將韃子打得潰敗。 周正棋機智勇猛、善于排兵布陣,又治軍嚴謹、善于帶兵,他手下的兵將個個武藝高強,能征善戰(zhàn)。只是他出身低微,本是破虜城的一名普通軍戶子弟,便只能靠著赫赫戰(zhàn)功一步步晉升??上Я簢胀ㄊ勘臅x升空間有限,最高也只封了個游擊將軍,這周將軍倒也毫無怨言,繼續(xù)精忠報國、奮勇殺敵。 這幾年,因靖邊城一帶連連被韃子入侵,損失慘重,今年春,宣府總兵便將周正棋派到靖邊城一帶,帶領三千余人游軍征戰(zhàn)于靖邊城的幾個子堡之間。周將軍招兵買馬之時,許安平便也加入了他的軍隊。 宋蕓娘聽聞“周將軍”三個字,不禁豎起了耳朵,她想起了那個充滿活力的少年,只盼望他在周將軍的軍營里一切安好,能夠建立更多的功業(yè)。 “喂,今年的糧食收得多,你們家多的糧食打算賣嗎?”一個軍戶又說。 “賣啊,賣了糧也給我家婆娘買幾匹顏色鮮亮的花布,省得她老是羨慕別人家的?!绷硪粋€軍戶憨憨地說著,一旁的軍戶都發(fā)出不懷好意的笑聲。 “我告訴你們,”又一個軍戶壓低了嗓門說:“要賣糧的話去靖邊城賣,那邊的糧價比堡里的要高一些,其他的日用雜貨也沒有堡里賣得貴。我打算過幾天借個騾車拖糧去賣?!?/br> 張家堡雖有也幾個賣米糧雜貨的店鋪,但基本上都是堡里的一些副千戶、百戶的親屬家人開的,做的都是低價收進,高價賣出的買賣。軍戶們除了交糧時被迫多交出一些,在堡里交易時又要被盤剝一道。 盡管靖邊城不是很遠,但這些年心懼韃子,張家堡的軍戶們卻也不敢拖糧去靖邊城買賣。今天聽聞有了威武的周將軍鎮(zhèn)守,靖邊城一帶很安全,可以去城里賣糧,軍戶們都很是雀躍。 宋蕓娘聞言也忙擠過來,“劉大叔,你倒時候叫上我吧?!?/br> 其他的軍戶也七嘴八舌的吵著要同去,這位劉大叔便說:“好好,到時咱們安排一下,看看怎樣去最好?!?/br> 不知不覺,就快輪到宋蕓娘交稅糧了。 劉青山大概因為不得不少收一石糧食,便一直低沉著臉,眼睛直盯盯地看著軍戶們交的糧,恨不得能把糧食盯得變多。往斛內裝糧的時候,明明已經堆得不能再高,還一個勁地讓繼續(xù)裝糧;他的家丁“踢斛”時,劉青山還嫌他們不夠用力,非要自己親自上陣,用盡全身力氣猛踢一腳,卻幾乎將他的大拇指踢得折了,痛的在地上直跳腳。一旁的軍戶都低頭抿著嘴悶笑,臉漲得通紅。 宋蕓娘交稅糧的時候,劉青山自然又是上演了那一幕丑劇。蕓娘明白這件事已是劉青山最大的樂趣,自己也討不了任何便宜,便冷眼任劉青山他們在那里盡可能的折騰,最后至少被他們多收了兩三斗。蕓娘心想,反正已經挽回了一石的損失了,這兩三斗便任由他們算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宋思年的擔憂 交完了稅糧,宋蕓娘便覺得卸下了一身的重擔,可以好好歇一口氣,謀劃謀劃過冬和明年的生活。 這日又是晴天,宋蕓娘裝了兩袋大米,又拿了一些蘿卜、白菜、菜干之類的菜蔬,找隔壁的張氏借了一輛小推車,準備送到堡外的蕭家去。 宋思年若有所思地看著忙個不停的宋蕓娘,皺著眉頭,沉吟不語,良久,他喚了一聲:“蕓娘,你隨我來?!?/br> 宋蕓娘怔怔地跟著父親走入廂房,宋思年帶上房門,小聲地問:“蕓娘,我問你,你是不是對蕭四郎起了什么不該有的心思?” 蕓娘面色一紅,跺跺腳氣惱道:“爹,你瞎說什么啊,我就是敬佩蕭大哥的為人?!?/br> 宋思年神色一緩,“我看你對蕭家的事情這么上心,我還以為……” 宋蕓娘仍帶著惱意,“不是您教導我們要知恩圖報嗎?人家蕭大哥對我們也不薄啊,撇開他曾經救過我不說,就是這次秋收,若不是他幫忙,我一個人還不知道要收到什么時候呢!”她哼了一聲,接著說:“蕭大哥三不五時送些獵到的野兔、山雞之類的來,也不知是誰吃的最多?” 宋思年老臉一紅,緩了緩,又轉移話題,“蕓娘,過了年你就二十了。我看荀兒只怕是不能再讀書了,他現(xiàn)在跟著柳大夫學習醫(yī)術,柳大夫也夸他悟性高、學得快。爹現(xiàn)在想開了,荀兒他將來就算是在堡中做個醫(yī)士也不錯。蕓娘,你千萬別再有那招贅的傻念頭,聽爹的話,好好地找個人嫁了吧。” 宋思年看了看蕓娘面上變化莫測的神色,接著說:“蕭四郎雖然是好男兒,但他身份復雜,家中拖累多,還帶著一個孩子……”他見蕓娘面上不以為然,似乎還要反駁,忙接著說,“我聽隔壁的許大嫂說,安平那小子只怕過年的時候會回來幾天,到時候你們再談談?” 宋蕓娘嘆了一口氣,“爹,這些事我自己會思量,現(xiàn)在家里這么亂,荀哥兒還不知道會怎么樣,以后再慢慢考慮吧……” “還慢慢考慮,也不看看你多大了……”宋思年還要滔滔不絕地訓導,蕓娘忙打斷他的話,“爹,我真的還有事,我這些米和菜不光是要送蕭家,還要送些給義父,再不出門天色就不早了。” 出門之前,宋蕓娘約蕭靖嫻一道同去,蕭靖嫻面有難色,支支吾吾地說:“可是……我昨日答應了張嬸嬸,今日要幫她紡紗的,我……我不能失信于人啊?!笔|娘無奈,便提出帶鈺哥兒同去,蕭靖嫻又說:“鈺哥兒太小,還是不要去吧……蕓娘姐,不如……你也不要去了吧,讓我四哥來拿就行了,畢竟……畢竟我母親的病還沒有好……”她說到最后也有幾分難為情,紅著臉低下了頭。 宋蕓娘靜靜看著他,目光清澈如水,神色淡然,她微微笑了笑,卻一語不發(fā),叫上荀哥兒一起出了門。 宋蕓娘推著車,和柳大夫、荀哥兒一起到了城墻外的蕭家。 此時,蕭家的隔壁已經蓋起了一間高大氣派的磚房,四周還圍了一道高高的院墻,越發(fā)襯得兩邊低矮的茅草屋破敗和寒酸。 見宋蕓娘好奇地打量,柳大夫笑著說:“這家人姓徐,是和蕭家一起來的軍戶。他家本是山西的大財主,被充軍的這個徐文軒是家中的獨子。他們家里派家仆一路跟隨而來,重新建了房子,據(jù)說家里的老爺太太以后也要來同在。我看他們倒是我們堡里唯一一家用著仆人的軍戶,只怕以后連田都是仆人種呢!” “師傅,您怎么知道的這么多???”荀哥兒好奇地問。 “傻小子,你師傅我是什么人?”柳大夫得意地笑著,“他們家少爺嬌貴,只要見我來給李夫人治病,便要拉著我給他家少爺診脈。不過,像他們這種有錢的財主,診費我可是不會少收的哦!” 宋蕓娘也忍俊不禁,笑道:“只盼著咱們堡里多來一些這樣的財主,那咱們的日子也好過些!” 蕭家也圍了一個小院墻,不過沒有許家的高大堅固,只是用木樁圍了一道籬笆墻。宋蕓娘幾日沒來,便看到了這樣的變化,不覺在心中驚嘆蕭靖北的無窮精力。他前些日子天天幫自己家收稻,又要忙著打柴,不知是用怎樣的時間和精力建起了籬笆墻。 走進籬笆墻,只見院中推放著一大堆的木柴,蕭靖北站在一旁,正輪著斧頭劈柴,似乎要將他離開之后家里所需的柴全部準備好。他身上的衣衫已然汗透,緊緊貼在身上,顯出堅實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和身上,為他的皮膚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澤。他全身熱騰騰的,似乎正蒸發(fā)著絲絲熱氣。 蕭靖北看到宋蕓娘他們,微微一怔,忙放下斧頭,大步流星地向他們走來,宋蕓娘只覺得眼前的男人如此強健,似乎充滿了力量,她不小心掃到蕭靖北近乎坦露的小麥色的胸膛,忙低下頭,臉色緋紅。 蕭靖北看到宋蕓娘的表情,有些納悶,想了想恍然大悟,也面露尷尬之色。他忙對柳大夫行禮,迎他們進里屋,自己則回房換衣衫。 李氏的面色已經好了很多,臉頰有了正常的紅潤,眼睛也清亮有神。她優(yōu)雅地伸出手腕,讓柳大夫診脈,目光則靜靜地注視著宋蕓娘,臉上帶著滿意的、和藹的笑容。 柳大夫收回了手,順勢輕輕捋了捋胡子,面露輕松滿意之色,“李夫人的脈象穩(wěn)定,病情好轉了很多??!近兩日是不是沒有怎么咳嗽,氣喘也好了很多?” 李氏輕輕笑道:“多虧了柳大夫呢,我最近精神也覺得好了很多,連飯量都大一些呢!”她又看向蕓娘,“說起來,宋娘子和柳大夫真是我們的大恩人。我們初到張家堡,人生地不熟,要不是你們出手相助,還不知會怎樣呢?還有靖嫻和鈺哥兒,也要麻煩宋娘子照顧,真是有勞宋娘子了?!闭f罷,她撐起身子,要給宋蕓娘行禮。 宋蕓娘忙扶住李氏,嘴里連聲說“使不得,使不得。”李氏又問:“不知鈺哥兒和靖嫻二人在您家如何?靖嫻這個孩子也是,這么多天都不回來看看……” 蕓娘微怔,她略一思量,忙說:“他們二人都挺好的,只是靖嫻現(xiàn)在可是忙得很呢,我家隔壁的張嬸嬸很是喜歡她,經常喊她過去說說話,教她織布紡紗什么的。今天靖嫻脫不開身,臨行前特意囑托我問您好呢。至于鈺哥兒,他昨晚玩得累了,我們走的時候他還在睡著,所以沒有叫醒他,下次來的時候我一定帶他們一起回來?!闭f罷,沖柳大夫和荀哥兒使使眼色,他二人也會意地點頭不語。 李氏聞言自是半信半疑,她嘆了口氣,“靖嫻這孩子任性,給宋娘子添麻煩了。鈺哥兒更是磨人,我心里實在是過意不去啊?!彼謱σ慌哉局氖捑副闭f:“四郎,你帶柳大夫和荀哥兒去隔壁正屋里坐坐,我和宋娘子說幾句體己話?!?/br> 房里便只剩下了李氏和宋蕓娘二人。房間矮小逼仄,光線昏暗,李氏沉默地靠在床上,似在深思,越發(fā)顯得氣氛詭異。蕓娘有些不自在地調整了下坐姿,疑惑地看著李氏。 “宋娘子,我看你和我家靖嫻差不多年歲吧,都是鮮花般的模樣啊。”李氏突然開口道。 蕓娘一愣,忙說:“李夫人,我可是比靖嫻大了四五歲呢?!?/br> 李氏也一怔,“哦,真看不出來,還是像個嬌嬌俏俏的小姑娘呢,也不知哪家男兒有福氣可以娶到你,又賢惠又能干?!?/br> 蕓娘面色一紅,低下頭小聲道:“李夫人,您別取笑我了?!?/br> 李氏溫和地說:“叫什么李夫人啊,那么外道,就叫李嬸嬸吧。再說,我這落魄之人,還是什么夫人啊?!?/br> 蕓娘忙笑著點頭。李氏又說:“我也不喊你宋娘子了,就叫蕓娘吧。蕓娘啊,你年歲也不小了,不知定親了沒有???” 蕓娘微微愣了愣,她輕輕搖了搖頭,低聲說:“還沒有呢?!?/br> 李氏眼睛一亮,聲音也帶了幾分興奮:“不知蕓娘有沒有中意的,或中意什么樣的,說出來讓李嬸給你參謀參謀?” 宋蕓娘聞言有些驚訝,覺得李氏此言有些唐突,卻不知如何開口,只覺得又是羞又是惱,越發(fā)坐立不安,只好忸怩地喊了一聲:“李嬸嬸——!” 李氏一愣,卻悟過來,也感嘆自己畢竟是重病了一場,有些太心急了,便自嘲地笑笑,柔聲說:“蕓娘啊,我知道你害羞,李嬸也是關心你,你日后若有什么心事只管和李嬸我說……” 只隔了一層薄薄墻壁的正屋里,蕭靖北正在和柳大夫寒暄。蕭靖北本是習武之人,聽力甚好,此時正屏息聆聽隔壁房里李氏和蕓娘的談話,蕓娘的聲音太過細小,李氏的聲音太過低沉,卻只聽到耳旁柳大夫有些呱噪的聲音,蕭靖北便有些煩躁。 柳大夫見蕭靖北似乎心不在焉,便也停下話語,低頭飲茶。這邊安靜了,可隔壁的談話卻也結束了,蕭靖北只好掩飾住失落,端起茶杯,對早已端著空杯無聊地坐著發(fā)呆的柳大夫熱情道:“柳大夫,飲茶,飲茶。” 作者有話要說: ☆、半路上的遇險(上) 天陰沉沉的,空曠的原野上,犀利的寒風呼嘯而過,卷起地上的枯葉和殘草,猛地掃到半空,在空中打著旋兒。一條長長的黃土路的盡頭隱隱出現(xiàn)了一個小點,越來越近,隨著“得得”的蹄聲,一輛載滿了大包小包的騾車駛了過來。 駕車的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他穿著破棉襖,頭戴冬氈帽,兩只手籠在袖籠里,聳著肩膀,雙腳垂在車轅旁。他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扭頭對坐在身后的人抱怨道:“天說冷就冷了,拉完了這一趟,我說什么也不跑了。” 身后的那名女子坐在一堆大包小包的袋子間,她穿著青色碎花棉襖,頭上包著一塊厚厚的大頭巾,只露出兩只亮晶晶的眼睛。她伸出纖纖玉手,輕輕松開了嚴嚴實實遮住臉的頭巾,露出一張白皙的俏臉,未語先笑,卻是宋蕓娘。 “劉大叔,還有好些人家沒有去靖邊城賣糧呢,您就多幫他們運幾趟,做做好事吧。” 半個月前,軍戶劉栓財從大舅哥那兒借了一輛騾車,拖糧去靖邊城里賣,順便再買些所需的雜貨回來。因靖邊城里糧價賣得高,一些日常雜貨卻比堡里便宜,故此堡里一些相熟的軍戶們便紛紛找他幫忙。這劉栓財干脆排出日程表,一家家的拖運,當然也不白出力,運一次收二百文。這一天,剛剛輪到了宋蕓娘家。 劉栓財縮著脖子,哭喪著臉,“宋娘子,我倒是想多跑幾趟啊,我又不嫌錢咬手,只是現(xiàn)在路上又不太平啦,前日路上我差點兒就遇上韃子了,幸好我跑得快,才躲過了他們?!?/br> 宋蕓娘有些吃驚,“不是說周將軍的軍隊把韃子趕走了嗎?怎么還有韃子?” “誰知道呢?這該死的韃子,怎么都陰魂不散啊。我聽說前幾日定邊城遇險,只怕周將軍的軍隊前去援助去了。一想到咱們這一塊兒沒有周將軍的保護,我這心里就慌得很,今天跑了這一趟,說什么我也不再跑了,賺金子也不干?!眲⑺ㄘ斦f著,又把手從熱乎乎的袖籠里掏出來,拿起鞭子抽了騾子一下,“快些跑,你這畜生越來越懶了?!?/br> 宋蕓娘聞言有些擔憂,她靜靜靠在米袋上,緊了緊棉襖,又包上頭巾,失神地看著灰蒙蒙的天。 半個月前,宋蕓娘用賣面脂掙的錢買了棉花,打了兩床新被子,又給一家老小都做了新棉衣,連蕭靖嫻、鈺哥兒都有份。要不是這新棉襖,宋蕓娘只怕要被這寒風吹個透心涼。她倒是嘗到了做面脂掙錢的好處,故此這次去靖邊城除了賣糧、買些常用的雜貨之外,她還準備買些做面脂等護膚品的材料,順便再看看這面脂在靖邊城有沒有市場。 十多天前,蕭靖北被派去了邊墩駐守,臨走前因李氏病已無礙,便好說歹說要蕭靖嫻搬回去??墒捑笅共恢趺淳股畹脧埵系臍g心,居然以張氏要求作伴為由搬到隔壁許家去了。鈺哥兒倒是思念李氏和王姨娘,吵著搬回了蕭家;住了幾天又想念蕓娘和荀哥,便偶爾去宋家住上兩天。蕓娘經常出堡探望,王姨娘也經常進堡看望蕭靖嫻,兩家人并沒有因蕭靖北的離去而疏遠,反而走動得更加頻繁。 宋蕓娘還在兀自發(fā)呆,突然只覺得身子一震,騾車突然停了下來。只見劉栓財一臉的緊張和凝重,他勒住騾子,猛地一下跳下車,俯身趴在地上,耳朵緊貼地面,凝神聽著。 “劉大叔,怎么啦?”宋蕓娘不解地問。 劉栓財伸出食指在嘴唇處“噓”了一下,又凝神聽了會,臉色慘白地爬起來,“宋娘子,咱們有麻煩啦,我聽到有馬蹄的聲音往這邊過來,只怕人還不少?!?/br> “那怎么辦?”宋蕓娘也很緊張,她猛地坐直了身體,臉色發(fā)白。 “別慌,說不定是咱們自己的軍隊呢?不過以防萬一,咱們還是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眲⑺ㄘ斂戳丝此闹埽寡巯肓艘粫?,“想起來了,這兒離咱們張家堡的一個邊墩近,我家大兒子就在里面,我給他送衣服的時候曾經去過?!?/br> 天仍然陰沉沉的,呼嘯的北風一陣緊似一陣,疲憊的騾子拉著車拼命地往前跑著,劉栓財一鞭又一鞭地用力抽著,鞭子“啪、啪”地抽在騾子身上,也抽在劉栓財和蕓娘的心上。騾子邁開四蹄賣力地跑著,可是身后負擔太重,卻怎么也快不起來。 前方遠遠的出現(xiàn)了一座高高的墩臺,周圈是一道厚實的土筑城墻。此時,一名士兵正在城墻上防守眺望,看到劉栓財他們,忙慌著喊人開城門。 劉栓財神色激動,一邊用力抽著鞭子,一邊大喊:“快開門,柱子,我是你爹——” 可是越跑越近的時候,本來虛掩著的門不但沒有打開,反而一下子合攏,關得緊緊的。 只聽得墩臺里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聲音:“爹,你快跑,后面有韃子,爹,他們不讓我開門啊——” 劉栓財忙回頭,宋蕓娘也緊張地張望,卻見后方一陣塵土飛揚,遠遠的有數(shù)十匹人馬奔來,馬蹄陣陣疾馳而來,地面也隨之不停地震動,馬上的人發(fā)出陣陣怪叫,看其身上衣著,竟然真的是韃子。 這是宋蕓娘在邊境生活了五年第一次和韃子近距離相遇,她只覺得心跳咚咚如擂鼓,似乎要跳到嗓子眼,滿身的血都一下子涌上頭頂,口干舌燥,腦子發(fā)懵。她一邊慌著將騾車上的米袋扔下車,一邊和劉栓財一起高喊:“快開門,快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