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維小聲地說，臉上帶著溫柔，“爸爸會救你的……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會救你。你生了病，都是爸爸的錯，不該用自己的血來救你的，爸爸的血太臟了，太臟了……”

    “別怕，貝拉，爸爸找到方法了。這個國家有這么多年輕的、健康的女孩子，她們可以自由自在地上學(xué)、談戀愛、結(jié)婚，我的小公主貝拉怎么能失去這些呢？爸爸有多想給你綁上兩個小辮子，給你穿上蓬蓬的裙子，看著你長大，看著你上學(xué)、跟爸爸鬧別扭，看著你愛上一個別的男人，然后親手把你的手交給他……爸爸才能安心死去啊?！?/br>
    戴維低下頭，淚水緩緩從眼角順著皺紋流淌出來。

    “我快要死了，貝拉，爸爸要死了……可是爸爸還沒能救你??！神啊，我的貝拉那么小那么無辜，為什么要遭受這種不幸！那么多女人……那么多女人居然沒有一個人擁有純潔無暇的血，可以給貝換血！我只是想救你，貝拉，爸爸的小公主，我怎么能在你還沒得救的時候就死去？就算爸爸再臟再累，爸爸殺了那么多人——犯了那么多罪做錯了那么多事，就算要像老鼠一樣茍延殘喘，爸爸也一定會救你，救了你我才敢死……”

    一滴淚水落在伊莎貝爾的手背上，戴維突然驚惶地后退，用血流小心地抹掉了那一點水跡。

    “對不起，對不起貝拉，爸爸不是故意的，我這么臟……”

    與此同時。

    沈修和黎楚已經(jīng)繞過大廳，進入了這座地下宮殿的后半部分。

    黎楚聊天道：“身為sgra的王，你還會單獨出任務(wù)的么？”

    沈修道：“契約者的能力千奇百怪，有一些能力，沒有特殊的應(yīng)對方式，即使是老練的成員，也很容易輕易喪命?！?/br>
    黎楚道：“喔，很有道理。這個‘牧血人’的能力是有些麻煩，最好能遠(yuǎn)距離使他喪失行動能力……這么看來，原本安排一個會使用次聲波的安德魯來處理這件事，還真是挺明智的——可惜被我殺了。不過，你也很有自信，難道所有棘手的麻煩，你出馬的話都能解決？”

    沈修停下腳步，將手提燈的光打到墻壁上某一個少女浮雕上，一邊隨口道：“當(dāng)然?！?/br>
    緊接著，在慘白的燈光下，這名“少女”從墻體上慢慢地脫落下來了，它身后連接著數(shù)十條血紅的帶子，看上去就像奇怪的機器人背后的數(shù)據(jù)線一樣。

    它在地上用奇怪的姿勢站了起來，然后開口說道：“你們……還是追來了?！?/br>
    沈修道：“現(xiàn)在，放棄抵抗。我不會殺你。”

    這具傀儡張開雙臂，白得驚人的手臂上逐漸滲透出密密麻麻的血絲來：“對、對不起……我不想殺人……我真的，嗚嗚嗚嗚嗚嗚————”

    伴隨著凄厲而悲涼的哭聲，周圍的墻體中，“少女”們慘白的身軀都落到地上，齊齊發(fā)出了哭泣一般的聲音。

    血液，從墻面上融化，流淌在地上，少女們走在血泊上，干凈的腳面瞬間染成鮮紅。

    黑暗里，雪白的肢體靜靜蜂擁而來，一雙一雙黑洞洞的眼睛，直直盯著沈修和黎楚二人。

    這一次，黎楚油然體會到了一種頭皮發(fā)麻的感覺，不由地后退一步看向沈修的背影。

    沈修一動不動，挺拔的身影總是籠罩著一股威嚴(yán)的氣場。不可否認(rèn)，此時此刻站在“王”的身邊，總是能給人帶來一種受到強有力保護的安全感。

    沈修右臂微微抬起，隱隱有護著身后黎楚的感覺。

    他說道：“……冥頑不靈?！?/br>
    話音落，手提燈猛然發(fā)出咔的一聲輕響，周遭一切光線都黯淡了一瞬，空氣仿佛自發(fā)退避一般四散。

    緊接著，一股極其可怕的力場便以沈修為中心猛地爆發(fā)開來，強烈的博伊德光甚至有一瞬令黎楚感到刺目。他站在沈修旁邊，力場的中央，像站在風(fēng)暴眼中，幾乎毫無感覺。

    但眼前詭異的傀儡們卻仿佛被海潮席卷，瞬間四散飛了出去。

    黎楚感到耳膜嗡然一響，戴維所鋪的死氣沉沉的力場就被一掃而空，暗紅的墻中流淌的血液失去了生機，傀儡們被按在墻上牢牢壓制，徒勞地扭動臂膊。

    沈修回過頭，博伊德光從他銀藍(lán)色瞳仁中發(fā)散而出，那一瞬間的面容冷得不像凡人。他說：“走吧。站在我身邊。”

    他的能力略回收了一些，這時周圍的空間才沒有了可怕的力場壓制，手中的燈也能夠繼續(xù)發(fā)出光來了。

    沈修走在前面，地面上的血像冰雪一般在他前進的道路上消弭。

    黎楚從沈修的氣場中，體會到了一種洪荒猛獸般的氣息，那野獸桀驁且狂躁，與沈修的理智與克制截然相反，僅僅是一瞬間的氣息發(fā)動，就仿佛擇人待噬，充滿了觸目驚心的壓迫感。

    ——屬于“王”的力量。

    黎楚向來平穩(wěn)無波的心里，又感到了從未感受到的情緒。有一些身為契約者，本能地對強大存在的敬畏；亦有一種，因為首次擁有的敬畏感而產(chǎn)生的，躍躍欲試、蠢蠢欲動的心情——有如精明的獵豹想要試探著去捋獅子的鬃毛一般，愈怕，愈迫不及待。

    ☆、第7章

    “牧血人”戴維終于現(xiàn)身了。

    他渾身包裹著一層鮮血流動的殼，看上去就是一個紅色的人形，眼睛和嘴上留了黑洞洞的口子。

    他坐在輪椅上，孤零零地等在走廊的盡頭處，身后是一扇門，那里通向了他最后的宮殿。

    宮殿里躺著他的小公主伊莎貝爾，他退無可退。

    沈修在十米遠(yuǎn)處站定了，黎楚就在他身側(cè)。

    他們都看著對手的眼睛。因為對契約者來說，發(fā)動攻擊的前奏必然是眼中射出了博伊德光；一旦誰有了動手的前兆，戰(zhàn)斗將會一觸即發(fā)，如果不是在幾分鐘內(nèi)干脆利落地分出勝負(fù)，就勢必難以將對方格殺當(dāng)場了。

    戴維的聲音很虛弱，在空蕩的走廊上微弱地回響：“你們……是什么人？”

    即使不發(fā)動能力，黎楚立刻敏銳地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一絲懼怕的情緒，他心下了然：戴維回到這里后一定接觸了他的共生者，并且還屏蔽了“伴生”關(guān)系，所以重新獲得了感情。

    ——也許可以利用？

    沈修答道：“我來自sgra，將以王的名義，審判你的罪行?！?/br>
    戴維說話很慢，語調(diào)也比較低：“‘王’啊……我從來，只聽說……卻沒見過的……存在。你們要來殺我嗎？”

    沈修道：“我不會殺你，只是將你帶上法庭。法律會宣判你的罪。”

    戴維坐在輪椅上，微微低頭，仿佛在思考：“法庭……我在這世上，從沒有見過……審判契約者的法庭。你……是在騙我，想將我?guī)Щ厝ピ贇⑺?，然后……分享我死后發(fā)散的能量嗎？”

    黎楚懶洋洋插嘴道：“你未免想得太多。不說你面前的這個‘王’根本不需要覬覦任何人的能力，我也看不上你這……有點惡心的能力，這么多血混合在一起，你不覺得很臟？”

    “臟”這個字仿佛瞬間擊中了戴維的弱點，他在輪椅上猛地俯身咳嗽起來，身體蜷縮成瘦小的一圈，聲音發(fā)著抖：“是啊，我這么……臟……”

    黎楚又道：“何止是你的血很臟？你殺了這么多無辜人類，手也很骯臟，想必心中也是齷齪十足，黑漆漆一片吧。這宮殿這么令人惡心，你的共生者藏在這里……”

    戴維立刻激動起來，語無倫次地反駁道：“不！你什么都不懂！我渾身上下都是臟的，只有……只有捧給貝拉的東西，我……我怎么能把那么臟的東西給貝拉？只有最好……最干凈的處子之血，才能……才能救她……”

    戴維將頭埋進了雙手之中，聲音里竟然染上了哭腔：“你們……為什么阻止我救她？我這輩子，活了下來，都是因為……放不下她啊……”

    沈修看了黎楚一眼，但默許了他繼續(xù)刺激戴維。

    黎楚看見戴維幾乎要崩潰，又換上了溫和一些的語氣說道：“你想救她，為什么不找別人幫忙？就算人類的醫(yī)學(xué)技術(shù)無法救她，但契約者的能力未必就沒有辦法，總比你現(xiàn)在將她藏起來，一個人想辦法要好得多。”

    戴維漸漸平靜一些，因為情緒波動而痛苦地喘著氣，更虛弱地說道：“不，我的公主，我已經(jīng)找到了辦法救她……是你們！是你們總是在阻止我！”

    戴維凄聲喊道：“這世上所有的生命都會消亡！我也會！這腐朽骯臟的一切怎么能比得上我的女兒！”

    轟然巨響，三道強大的博伊德光瞬間在狹小的空間里爆射而出！

    血鑄宮殿幾乎立刻產(chǎn)生了裂紋，強烈的震蕩使得整個戰(zhàn)斗空間變得極不安穩(wěn)。

    “牧血人”戴維坐在輪椅上，兩旁鮮血鑄成的石柱轉(zhuǎn)瞬間分裂成千萬把晶瑩剔透的小刀，向著沈修激射。

    沈修一手虛握，所有飛射而來的血液都被偏離方向。

    緊接著地面搖撼，一道道裂紋瞬間擴散。墻面與地板轉(zhuǎn)瞬傾覆！碎裂的固態(tài)血液在戴維的指揮下紛紛向沈修和黎楚砸落，兩人的四面八方瞬間都是攻擊。

    沈修一甩手，在博伊德光中，碎石崩裂成片片碎屑散落。

    眼前的血人用陰沉的視線不斷掃視，目光所到之處，一切血液都成為了可怕的武器！

    黎楚站在原地，分毫不傷，無數(shù)數(shù)據(jù)在他眼前流淌，他說道：“你們繼續(xù)打，還有三根承重柱，這空間挖得太深了，塌了之后我們可能沒事，里面那個共生者可就活不成了！”

    戴維立刻發(fā)出刺耳的嘯聲，喘著粗氣，停下了攻擊。

    一切瞬間又靜止了下來。斷壁殘垣中，三個人互相對峙。

    沒有人收起能力，沈修上前一步，攔在黎楚身前，做出了保護的姿態(tài)。

    戴維猛烈地咳嗽著，幾乎無法呼吸。

    地面上的碎屑從固體重新化為液態(tài)的血液，在地上一道道蜿蜒，向著戴維的腳下聚集著。

    黎楚道：“你是哪條野路子出來的契約者？sgra是什么組織，你不清楚的話，‘王’的屬下，總是有杰出的治療師，那才是最好的途徑來救人。你究竟有沒有想過，你還能活多久，到底能不能救你女兒；你死了之后，你女兒又該如何獨自生活下去？”

    戴維痛苦地揪著自己的胸口，嘶聲說道：“我的女兒，難道交給你們嗎？我見過……太多契約者的組織了！你們根本不在乎一個共生者的死活，只會想要利用她的剩余價值！我憑什么……憑什么相信你？”

    黎楚冷冷道：“就憑他是王。”

    沈修搖搖頭，收起了能力。

    他知道黎楚想要做什么。他從沒有試過以勸服的方式來捕捉契約者……或許以前試過，但很快，沈修就發(fā)現(xiàn)對于桀驁不馴的契約者們來說，用王的力量直接鎮(zhèn)壓，反而是最有效率的途徑。

    黎楚與戴維對視著。

    黎楚道：“如果‘王’要你死，剛才你就死過一千遍了，你信不信？他不想讓你女兒活命的話，你立刻就會死在這里，然后你女兒照樣死，一切沒有改變。我和你說這些話，就是想救你的女兒！你還不明白嗎，只有sgra的治療師才能保住她的性命?！?/br>
    他沒有提戴維自己的性命。他們都知道，戴維不會活下去。

    戴維有該死的理由，也有渴求死亡的心。

    戴維頹然無力地倒在輪椅上，喃喃道：“你說得對，我不是你們的對手……你不殺我……真的是因為，你們會幫我救伊莎貝爾嗎？你們真的……能救她嗎？”

    淚眼朦朧中，他看向這兩個人。

    至高無上的王，和他身邊的神秘人。

    黎楚嘆了口氣，道：“帶我們進去看看吧。你是后天型的契約者？女兒出生以后才擁有的能力吧……如果她就是你的共生者，也許薩拉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救她。”

    他看向戴維。

    戴維身上的鮮血甲殼慢慢在融化，露出了里面如惡鬼一般的枯槁面容，臉上仍有兩道淚痕。

    這個惡鬼卻溫暖地微笑著，含淚地微笑著：“好……我相信你。只要能救伊莎貝爾，其他什么都微不足道?！?/br>
    ☆、第8章

    最后一道門打開了，門上浮雕的少女帶著悲憫的神情。

    里面是一片純粹由血液組成的“巢xue”。無數(shù)鮮血構(gòu)成血流，在半空中來回流淌，交織成巨大的網(wǎng)，在最底下則是一道鮮血池，從其中源源不斷地輸出著新鮮的血液。

    在空中，血液包裹成一道繭，最里面熟睡著一名十一二歲的少女。

    她是這座血鑄宮殿中的公主殿下，伊莎貝爾。

    黎楚走到巢xue下方，注意到戴維用能力為伊莎貝爾建立了兩個體外的血液循環(huán)。

    恐怕戴維殺了那么多年輕女性，帶走的干凈血液都用來維持伊莎貝爾的身體機能。他是牧血人，有能力判斷哪種血液干凈、適用。

    伊莎貝爾太瘦了，作為共生者的她肌rou萎縮得很嚴(yán)重，這導(dǎo)致戴維也身體衰弱，不得不坐著輪椅，平時以控制血液來活動。

    戴維在兩米遠(yuǎn)處，抬頭虔誠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的睡顏。

    他說話時，語調(diào)里帶著為人父的驕傲與慈悲：“這是我的女兒伊莎貝爾。她出生后，我就擁有了能力，也知道了契約者和共生者的世界……她的母親死得太早了，我一個人撫養(yǎng)她，我以為只要不用能力的話，這輩子也能平平安安地過下來，可是我那個時候太蠢了。我甚至不知道是哪個組織暗算了我，他們派出普通人來抓伊莎貝爾，給她……給她注射了白、粉?！?/br>